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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鱼肉与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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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皇帝寝殿外。
身着绛色内宦长服的老宦官轻叩了门,:“皇上?”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应声,便后退着略弯腰站在了一旁。
过了好一段时间,殿内走出了个美人。
潘常立留意地瞥了一眼,认出了此人是魏家送入后宫的,最近正得皇上欢心,连着好几日宿在了养心殿。
美人显然有些不悦,轻瞪了潘常立一眼,才离开。
美则美矣,可惜就是脑子不好,这样的人在这宫里留不久,潘常立侧身望了一眼高耸的宫墙,心里嗤笑。
潘常立是何人,自当今圣上潜邸时便在身旁伺候了,虽是个阉人但是深得皇上信任,日常在御书房伺候笔墨,就连皇后、众多皇子和朝种大臣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不谄媚讨好可以,但是万万不能得罪了。
那美人竟然有胆子当面给潘常立眼色看,怕是以后宫中的日子不会再好过了。
“常立。”
潘常立听见皇上唤他,连忙应声入了殿。
崇明帝今年不过才四十,年少时也是中州权臣世族女儿家称赞的俊俏郎君,可如今却已经显出了迟暮的状态,几乎看不出年少时的风采了。身形瘦销,眼皮下混浊的眼睛看人时总是锐利和阴鹜,带了一些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条毒蛇在暗处盯住了猎物。
崇明帝简单地和着中衣,接过潘常立奉上的茶,:“他回来了?”
“回陛下,回来了,一柱香前刚入中州城。”潘常立仍是略弯腰站在一侧。
“今夜月圆,不知道有多少人难以安寝啊。”崇明帝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地扯了一抹笑。
“长安那孩子如何了?”崇明帝本已挪步打算继续安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顾大人近日已然清醒,只是顾大人此番受伤又感染风寒,现下依旧在府中养病,谢绝了一切探望,递过去的帖子都被原路退回去了。”潘常立接过茶杯,心思在肠肚里转了一遭,想了想顾府传来的消息如实道。
“长安这孩子身子本就孱弱,这次想必更是难熬。朕记得宫中有根上好的人参,还有前日楚王自瞿州得来的狐氅,你再添些滋补药材,玉石绸缎,明日差人一并送到他府上”
“奴才记下了。”
“朕乏了。”
潘常立立即上前伺候崇明帝安寝。
于此同时,萧鹤川已到中州城的消息早已呈在了那些权贵还有大臣的书案上。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
翌日一早,顾府。
宫人鱼贯而入,宫里来的赏赐堆了满院,顾长安捧着梅花金纹的暖手炉静静地站在廊桥下冷眼看着那些宫人进进出出。
少顷,钱乐迈着步子在离顾长安三步左右时停下行礼,:“皇上记挂着大人呢,心里念着大人的伤,夜里也不曾安寝呢。这不,皇上天还未亮便让潘公公选了上好的补品,遣了小的来问顾大人安。”
宫人说话行事虽承了主子的意思,但言语上不免要替主子美化几分。
这话一分真九分假,听听便过去了,傻子才当真。
顾长安回了个虚礼,:“承蒙圣上惦念,长安这几日已然好了许多。长安久卧病榻,功课荒废,未能为圣上疏忧解难已是过错,令圣上记挂担忧更是长安的不是。劳烦公公回话就说,长安已然大好,让圣上莫要记挂,过几日长安便进宫向圣上请安。”说完,顾长安微微侧头给了陈伯一个眼神。
陈伯会意,向前将早就准备好的一荷包碎银塞进钱公公手中。
钱乐笑着接过银子,掂了掂重量后放入袖中收好,笑得也有了一些真情实意的意思,:“顾大人好好将养身子,小的这便回宫回话了。”
“陈伯,送送钱公公。”
“是,”陈伯伸手,:“公公,这边请。”
“这钱乐是潘常立的人吧?”等着那钱乐带着宫人消失在视线外,穿着朝服的梁昭才探身出来。
“嗯,钱乐是那潘常立的干儿子,将他爹的谄媚和阴狠学了个十成十,有过之而无不及。”寒风吹过,顾长安拢了拢外袍,又将手炉拿紧了些往前厅走,:“你这大理寺丞不好好地点卯坐职来我府上干什么?怎么?大理寺这么清闲?”
“别提了,托您老的福,大理寺和刑部上上下下都忙疯了。早些时候帮了你顾长安那么多,听李启说你昨夜发热烧得都不成人样了,我又下了早朝便急急忙忙地来探病,你倒好不说请我喝杯茶反而挖苦我。”梁昭跟着顾长安到前厅坐下,没好气地开口。
“前些日子从云安寺了无处得了些好茶,走时让陈伯拿给你。”
“这还差不多。”
下人已经将早膳排放在桌子上了,全是一些好克化的粥点,不说顾长安尚在病中就是平日里他的嘴和肠胃也挑的很。
梁昭舀了一勺咸粥送入口中,粥的温度刚刚好,入口温热,咸香入味,很合他的口味。
别的不说,顾府的厨子是陈伯从益州寻来的,为了自家挑嘴的主子,那厨子是有些本事的,无论是家常小菜还是珍馐海味都是做的恰到好处,梁昭和李启经常结伴来府中蹭饭,吃完饭还要赖着再讨杯茶喝。
“听说那萧将军回来了。”
顾长安闻言停下了筷子,将口中的枣泥山药糕细细嚼碎了咽下去才开口:“哦?从哪听说的?”
“今早世家朝臣间都传遍了,宫里估计也是都知晓了,下朝时几位大人凑在一起说这件事,我路过顺带听了一耳朵。黑云压城,风雨将至啊。”梁昭喝了口茶,略有些费解地开口:“按理来说,以靖北侯的心思还有手段,秘密入京实是易事,可如今众人皆知,不应该啊。”
“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长安你……你……”梁昭一时无语凝噎,又猛灌了一杯茶才开口:“我是真真不知道如何说你了,你还嫌现在的局势不够乱啊?”
“消息是我放出去的,但是背后推波助澜的另有其人,现在的火烧的还是不够旺,我只是添把柴,可有人却是倒了灯油。”顾长安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梁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长安彻底停了筷子,他胃口实在不好,就吃了半块山药糕并半碗粥。
“不再吃些了?一会儿陈伯进来了怕是又要念叨。”
“我的哥哥哎,平日里就你念叨的最多,莫要什么事都往陈伯身上推。”
“是你自己不注意,明明身子就不好,还老是不放在心上,我是兄长,自是对你要多加关心。莫说我,你嫂嫂也整日惦记着你呢。念叨几句,你便好好受着便是。”
吃完饭,念着顾长安尚在病中,再者大理寺事务繁忙,梁昭也不好再留,便起身告辞:“你且好好休息,过几日便没有这安生日子了。等身子养好了,事情也解决了便和阿启一起到家里来,叫你嫂子开一壶陈年老酒给你们吃。”
——
靖北侯府,演练场。
一杆银枪在萧鹤川手里仿若有了生命,每次挥□□出都如疾风掠过,迅猛且充满杀意。与京中那些世家弟子的花把式不同,萧鹤川的长枪是随他上过战场,真真正正见过血的,招式疾风骤雨般,招招凌厉,见血封喉。
唰——
银枪被掷出,从覃章的耳边擦过,带走风扬起的一缕黑发,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枪尖入木三分,枪身还在发颤。
“将军好兴致。”覃章并不在意萧鹤川这类似于挑衅的动作,反而真诚地为其英姿鼓掌。
“消息散出去了?”萧鹤川接过身旁下人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
“散出去了,不过消息最先的源头可不是咱们,而是你那故交顾大人,看来你的旧友不希望看到你过的好呢。”
覃章拍了一下萧鹤川的右肩揶揄道,玩笑话点到为止,覃章正了神色又说起正事,:“顾府那边先出手我便只稍稍地助力了一下,后续背后有太多推手,魏家,李家,甚至宫里的都出手了。现如今放眼整个中州城,能沉得住气的不多,太多人想在这浑水趟一遭了,人人都迫不及待要踩你一脚。”
“让他们踩,这水越浑越好,我们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瞧着吧,明日宫里设宴,且有好戏看呢。”
哐当——
听了太监款冬的汇报,皇后李客寒惊得摔落了手中的茶汤,孙宫人连忙上前拿帕子将溅落在那柔荑上的茶水细细拭去。
李客寒手背朝外摆了摆示意孙宫人不必再管,眼神示意跪在下首的款冬起来回话,:“萧鹤川这般胆识,不愧是……”
是什么?后面的话李客寒没说出口,只是摇摇头似是似非地感叹。
“兄长那边怎么说?”
“国公爷的意思是靖北侯如今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军中必然动荡,何不趁机将赵述公子往北边送一送?”
“荒唐!”这下李客寒是真动了怒。
“娘娘息怒。”殿内宫人跪倒一片,皆俯首齐声道。
皇后李客寒是安国公府李家的嫡长女,十七岁入东宫为太子妃,当今圣上继承大典后入主坤宁宫,贵为皇后,母仪天下,连着李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兄长承爵为安国公,其长嫂安国公夫人出身秦州宋家,小妹远嫁景州赵氏,族内男子多数入仕。
这十几年来,李家不可不谓风头极盛,可问题就出在树大招风,偏偏自家兄长安国公是个拎不清的。
李氏族内多是文官,宋氏家主钻研学问,虽说桃李遍地,也多为言官,未有人在军中有所建树,是以李家在军中并无根基。
世子李启虽身在金吾卫,但这个职位说到底靠的也不过是族中长辈功绩的荫庇和李客寒的运作,再加上皇上有意压一压李家,李启作为安国公的嫡子是个再好不过的质子,否则以李启的顽性根本进不了金吾卫。
那赵述是景州赵氏二房三子,在景州守军里作了个中郎将,是赵氏这辈里最出众的孩子。李客寒知道自家兄长动了军中的心思,目光浅薄,简直是愚不可及。
以李家如今在朝中的权势,皇上早已心生忌惮,生了打压李家的心思,否则近几年李氏入仕的小辈也不会都做着地方小官,没有一人能爬到这中州城的金銮殿来。
圣上这些年暗处扶持褚家,明面上又处处提拔那顾长安。皇上与南宁王有旧时的情谊在,南宁王一走,圣上自然会对遗孤顾长安多加关照。
可在这宫墙里帝王无情,手足血亲尚可拔刀相向,更何论那一点陈年过往的不知是否在春去秋来中被渐渐忘却的情谊呢?
圣上提拔顾长安自然有照顾的成分在,可实际上是存了打压李氏一族,又与魏家成制衡之势的心思,帝王权衡之术罢了,否则即使那顾长安是天纵奇才也无法年纪轻轻便到如今的高位。
那顾长安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否则,否则当年她也不会插手诏狱之事,平白惹了皇上的猜忌和厌烦。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诏狱之事使得坤宁宫连带着李家与顾府和南宁王旧部的关系恐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李家现如今只是金玉其外,看着光鲜罢了,实际上已显式微之势,最多三代朝野更代便会被彻底驱逐远离朝堂中心了,可如今自家兄长看不清局势,仍不知收敛藏拙,还妄想插手军中事务,李家百年基业,族中数百人性命非败在他手中不可。
李客寒用手撑着额头思量一二,:“款冬,你去回绝了兄长,并告诉他在靖北侯一案上不要轻举妄动。另外,派人盯紧靖北侯府,如有异动立刻来报,至于顾府……”李眠秋默了几秒,望向宫外:”不必再管了。”
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中州城风雨欲来,没有人能逃得过。
世人攘攘,你我左右不过都是那案上鱼肉罢了。
挣不脱,也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