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是错觉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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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坞深处，红色罐体底部狭窄缝隙前的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刚才那惊雷般的信息——十五年前周海涛的血迹出现在魏小川的失踪现场——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清晖！带人进去！做好防护措施！全面勘查那个空间！一丝痕迹都不要放过！”肖述的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扶着何绘的手臂力道并未放松，支撑着他几乎倚靠在自己身上。
“是！”林清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过旁边警员递过来的备用头灯和多功能军刀，亲自带着两名配备了呼吸面罩和防护手套的警员，瘦削的身影敏捷地侧身挤进了那片狭窄、未知的黑暗缝隙。强光手电的光束在里面晃动，伴随着勘查工具碰撞的轻微金属声和谨慎的移动声。
何绘感到肖述的手臂如同一道稳固的堤坝，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精神。那阵剧烈的眩晕和头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和胸口沉闷的窒息感。他尝试着站直身体，想摆脱肖述的支撑。
“我…我可以了。”何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沙哑。
肖述没有立刻松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何绘苍白如纸的脸上，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强光灯下清晰可见，镜片后的眼神虽然依旧锐利，却难掩深处翻涌的疲惫。肖述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臂膀传来的轻微颤抖和不合时宜的微热。
“陈暖！”肖述沉声开口，目光却没有离开何绘：“你负责协调这里的全面勘查！乐兰芝，带人扩大搜索范围，以这个缝隙和红罐为中心，五百米半径内，所有可疑物品、痕迹、出入口，全部记录！技术组的人到了没有？让他们立刻过来，对缝隙入口、血迹点、束缚带发现点进行超精细取证！”
“是！”陈暖和乐兰芝立刻领命，紧张有序地分头行动。
布置完现场，肖述这才将视线完全转向何绘，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何绘，你需要休息。”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何绘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反驳：“我能坚持，线索……”
“线索不会跑。但你倒下，线索就断了。”肖述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带着一丝近乎急躁的严厉。他看着何绘还想坚持的眼神，那只一直扶着何绘肘部的手，极其自然地滑下，轻轻却坚定地扣住了何绘的手腕——避开了腕表的裂痕，也避开了可能的伤处。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不容拒绝的意志，又不会捏疼对方。
“跟我来。”肖述拉着何绘，不由分说地转身，走向船坞靠近入口处相对空旷、空气流通稍好一点的一片区域。那里堆放着几个巨大的木质电缆盘，其中一个被清理出来，上面铺了件不知谁脱下来的警用外套。
肖述将何绘按坐在电缆盘上。“坐着，别动。”他命令道，随即拿起自己的水壶拧开，递到何绘面前：“喝水。”
何绘看着递到眼前的水壶，又抬眼看向肖述。灯光下，肖述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紧绷，眉头紧锁，专注地盯着他，那双总是深沉平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狼狈苍白的影子，以及一种不加掩饰的、浓得化不开的担忧。这种被一个人如此直接而强烈地关注着、在意着的感觉，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何绘的心底激起一圈陌生的涟漪。那不是同事间的关心，也不是上级对下属的照顾，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私密的东西？
何绘的心跳，在身体极度不适的背景下，似乎又漏跳了一拍，紧接着是更快的跳动。他下意识地垂下眼，避开了肖述过于直接的视线，伸手接过水壶。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压下了一丝心头的悸动。他喝了几口水，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灼热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适。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何绘低声说，试图解释自己的状态，更像是在安抚肖述。
肖述没吭声，只是站在他面前，像一堵沉默的山峦，挡住了大部分来自船坞深处嘈杂勘查的声响和令人窒息的污浊空气。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何绘笼罩其中，带来一种奇异的、被守护的安定感。
何绘靠在冰冷的电缆盘壁上，闭目养神。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膝盖的刺痛和胸口的沉闷感也变得清晰。但他脑中却异常活跃，各种线索碎片疯狂旋转：十五年前周海涛的血迹、老码头河滩、“捡”到的照片、三角三圆点符号、魏小川被囚禁的船坞缝隙、束缚带、压缩饼干包装、周海昌的绝望报复、法医案、网络专家案、“暗礁”案、那个冰冷的“神谕”和其背后的“暗河”……
突然，一个极其细微的点在他脑海中放大——压缩饼干包装！魏南桥供述中，他被“神谕”控制后，对方定期会通过匿名快递给他投放食物，其中就有压缩饼干！品牌……
何绘猛地睁开眼，正对上肖述一直未曾离开的、带着审视和担忧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那股奇怪的、心跳微微加速的感觉又来了。何绘迅速压下这陌生的情绪波动，将它归类为低血糖或疲劳引发的生理反应，毕竟此刻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佳。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案件。
“压缩饼干…”何绘急促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魏南桥交代过，‘神谕’定时投放的食物里，有‘先锋’品牌的军用压缩饼干。”肖述几乎是同步接口，深邃的眼眸中闪过同样的锐光！
“缝隙里发现的包装碎片，陈暖刚发来初步照片，虽然残缺，但包装袋的迷彩底色和内层银色铝箔反光纹路，高度吻合‘先锋’军用款！”何绘语速加快。
“证明囚禁魏小川的是同一拨人，也就是‘神谕’！他们利用这个据点关押人质和控制执行者！”肖述立刻得出结论。
“周海涛血迹的出现，证明这里不仅是临时中转点和囚禁点，”何绘的眼神冰冷锐利：“它极有可能同时也是当年处理周海涛尸体的第一现场！或者…至少是藏匿、转移的关键节点！”
“十五年前的技术手段有限，血迹残留未被发现。这次魏小川的挣扎或意外，让深埋的证据重见天日！”肖述的声音带着寒意。
“那么，‘红罐影子’的指令……”何绘的目光投向那巨大的红色废弃罐体。
“影子…可能指代藏匿点或联络暗号……”肖述沉吟。
“也可能…”何绘的目光扫过罐体下方堆积的厚重阴影：“…物理意义上的影子！特定时间的光线投射！”
“正午？”肖述看向船坞巨大破败的顶棚缝隙。
“不，”何绘摇头：“低频广播信号不定时…‘影子’指令需要持久性…通风口！或者…结构性阴影区域！”两人如同进入了一种高速同频的思维领域，旁若无人地交换着信息碎片，每一个词都精准指向核心，推理过程跳跃性极强，如同两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在交换二进制代码。
站在旁边正想汇报情况的乐兰芝和陈暖，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等等…肖队，何老师……”陈暖忍不住开口：“压缩饼干和血迹…这我懂…但‘影子’…结构性阴影…通风口…这跟‘红罐’指令…”
乐兰芝也一脸茫然地点头，完全跟不上这跳跃的思路。
肖述和何绘被打断，同时看向陈暖，两人的眼神都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属于顶级思考者被打断思路时的锐利和不耐烦。肖述言简意赅地下令：“陈暖，乐兰芝，带人重点检查所有红色罐体底部的结构性阴影区域、背光死角、以及所有可能的通风管道口或隐蔽夹缝！寻找人为活动痕迹、刻划标记、或者任何…可能是‘影子’所指的东西！”
“哦…哦！是！”陈暖和乐兰芝虽然还是不太明白“结构性阴影”具体指什么，但指令清晰，立刻执行。
何绘站起身，刚才短暂的休息和那几口水似乎让他恢复了一些精力，至少表面看起来不再那么摇摇欲坠。膝盖的刺痛仍在，但尚可忍受。他看向肖述：“我需要去看看那个束缚带和包装碎片。”
肖述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评估他此刻的真实状态。最终，他没有阻拦，只是点了下头：“好。”他再次极其自然地走到了何绘身体左侧稍前一点的位置，将何绘可能踉跄的方向护在自己可控范围之内。
两人走向缝隙出口。此时，林清晖刚好从里面钻出来，摘下布满灰尘的呼吸面罩，脸上带着凝重和一丝兴奋。
“肖队！何老师！里面有重大发现！”林清晖语气急促，“那个小空间确认是囚禁点！除了毯子、压缩饼干包装和带血的束缚带，我们在最里面的角落，一块松动的水泥砖后面，发现了一个用防水袋包裹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密封好的物证袋递过来。袋子里赫然是一个老式的、带物理按键的诺基亚手机！手机看着很旧，但保存相对完好。
“手机？！魏小川的？”肖述眼神一凝。
“不确定！但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肯定很重要！”林清晖回答。
何绘立刻接过物证袋，隔着袋子仔细观察。手机是诺基亚1110型号，非常古老，没有摄像头，屏幕很小。“开机了吗？”
“技术组小张在里面试了，能开机！但需要SIM卡和PIN码！”林清晖指向后面刚爬出来的技术员小张。
小张立刻递上另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一张小小的、剪裁过的SIM卡：“卡就插在手机背面电池槽里！但开机需要PIN码！我们试了常用密码组合，都错误！不敢再试，怕锁死！”
何绘接过装着SIM卡的袋子，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卡身上的印刷信息和一组不起眼的序列号。“这不是普通的SIM卡。”他缓缓开口，眼神锐利：“序列号格式是特殊定制的工业物联网卡段，通常用于低功耗广域网设备，比如远程传感器、追踪器…或者…单向指令接收终端！”
“和魏南桥那部手机类似？”肖述立刻联想到。
“很可能！”何绘点头：“魏南桥的手机是‘神谕’单向联系他的终端。这部手机…会不会是‘神谕’联系其他人的？或者…是魏小川在极度恐惧下，从拘禁他的人身上偷到的？！”
这个推测让众人精神大振！如果真是这样，这部手机及其SIM卡，可能就是直接指向“神谕”内部某个“使者”的关键钥匙！
“技术组！最高优先级！”肖述立刻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安全解锁这部手机！分析SIM卡归属！比对魏南桥手机接收指令的加密方式和信号特征！寻找关联性！”
“明白！”技术组如获至宝，立刻小心翼翼地接过两部关键手机。
就在这时，陈暖的声音从船坞深处喊着传来：“肖队！何老师！有发现！在3号红罐底座的阴影夹缝里！”
肖述和何绘立刻赶过去。只见在巨大红色罐体基座与地面水泥台之间一个极其狭窄、常年不见天日的黑暗夹缝里，陈暖正用强光手电照亮。在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之下，紧贴着罐壁底部锈蚀的金属表面，赫然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图案——三角嵌套三个圆点！是神罚印记！而在那个符号的下方，还有一行同样微小、却笔画深硬的刻划数字：
15.11.23
十五年前！周海涛溺亡的日期！
“是他们…是他们留下的…时间标记…”乐兰芝的声音带着颤抖。
何绘蹲下身，不顾膝盖的剧痛和再次袭来的轻微眩晕，凑近那个刻痕，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刻痕工具…很特殊，不是钉子或螺丝刀…尖端更细，像是金刚石笔或者专用的精密刻刀……手法精准、冷静……”他抬起头，看向肖述：“这不是魏小川这种惊慌失措的少年能做出来的。这是‘神谕’的‘使者’留下的…一座…‘墓碑’…纪念十五年前的‘净化’。”
冰冷的话语，揭示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和冷酷。
线索如同爆炸般涌现：跨越十五年的血迹、囚禁点、两部关键手机、象征“墓碑”的刻痕日期…整个船坞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证人，指向那个名为“神谕”的幽灵和它漫长的“净化”历史。
肖述站在何绘身边，看着他专注而苍白的侧脸，看着他因强忍不适而微微抿紧的唇线。刚才那短暂的休息显然没能完全恢复，何绘的呼吸比平时更浅更快，额角的冷汗也没有完全消退。但他整个人的精神却如同被线索点燃，充满了冰冷的、一往无前的锐气。
“肖队！何老师！省厅和部里的支援专家到了！谢局请你们立刻回专案组指挥部开会！”通讯器里传来宋寒的声音。
肖述沉声回应：“收到。”他伸出手，再次稳稳地扶住站起身时因膝盖受力而身形微晃的何绘：“走，回去。”
何绘没有拒绝这份支撑。借着肖述手臂的力量站稳，两人并肩走向船坞出口。外面城市的喧嚣灯火隐约传来，与他们刚刚离开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黑暗船坞形成鲜明对比。
在迈向出口光亮的刹那，何绘眼角的余光瞥见肖述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线明暗交界处的剪影，线条冷硬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刚才那股奇怪的、心脏被轻轻攥紧的感觉又悄然浮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些。
何绘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蹙了蹙眉，将这异样的情绪归结为身体过度透支导致的感知紊乱。他强行将注意力拉回案件——那两部手机、那个日期刻痕、以及“暗河”庞大而黑暗的轮廓——这才是他此刻唯一需要专注的核心。
然而，就在他重新迈开步伐，准备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即将开始的专案组会议时，一丝极其细微的、之前从未有过的违和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沙子，悄然沉入了他的思维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绝对理性的逻辑链条上，被刚才那几缕陌生的情绪波动，轻轻地…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他暂时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只是敏锐地感觉到，某种绝对的掌控感，似乎出现了一丝偏差。
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何绘甩了甩头，将最后一点晕眩感驱散，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冰冷。他还有更重要的谜题要解，更庞大的黑暗要去撕裂。至于那点微不足道的“偏差”？或许只是疲惫的副产品罢了。他这样告诉自己，随着肖述的脚步，坚定地走向那片象征着集结与反击的灯火通明。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