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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校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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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影淮他……
谢倾惟目光有些呆滞,还在回味着老师们刚刚说的话,一个不留神就把门给推开了,老师注意到了他。
罗老师喊了他一声,谢倾惟反应过来,硬着头皮上前。手握拳手指指甲深深插入掌心当中,刺痛着他的神经,他呆呆的笑着,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听到:“罗老师,上午您找我有事?”
“谢倾惟?过来,我有话跟你讲。”
谢倾惟快步走到老师办公位置面前:“老师。”
“就是马上下周一了,学校每周一都会有升旗仪式,要穿全套校服,你刚转了,先找你同桌借一套校服下周一穿,或者附近的人借一套,将就穿穿先。”
“回家记得叫家长买。”
“哦,好的。”他乖巧应下。
“那好没什么事了,你出去吧。”
谢倾惟走出办公室,心事重重。
听到老师们的对话,他才惊然发现宋影淮其实没变高冷,也没变装。他只是把笑和话一起埋了。两年里那些没人替他挡的事,像一层薄土,把童年连根带叶埋得悄无声息。
谢倾惟走进卫生间,拧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冰凉的冷水哗啦地涌出,他双手捧水,俯身上前,将整张脸埋进冰凉的水中。
秋天渐入,寒意如针般密密麻麻地扎进皮肤里,却也远不及心底那股钻心的痛。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脸颊不断地向下流落。他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最开始竟然还在怪他……这个念头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想起自己刚转来时对宋影淮那看似疏离的沉默所产生的误解。甚至隐隐的埋怨,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愧疚,狠狠得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是凉水也浇不灭这份由内而外的煎熬。
……原来他不是什么冷漠,而是将一切默默吞下后的寂静,是无人分担的重量,是独自消化所有风雨后,再也无力挤出多余表情的疲惫。
他双手再次捧起水洗了把脸,再次抬起脸时已经分不清脸颊上的是冷水还是泪水,水流刺痛眼眶。
原来他所以为的“改变”,从始至终都是宋影淮一个人,一寸寸,被打磨成的样子,而那把挫刀他未能及早发现,更未曾替他当过。
回到教室里,他一言不发趁着午休,把脸埋进臂弯,假装睡觉。心跳还在耳膜里敲鼓,他悄悄调整呼吸,让那股灼热的愧疚一点点往下沉。直到眼眶的颜色褪成淡粉,才微微侧头,看向他的同桌,宋影淮就趴在他旁边的桌子上。
棕发软软地散在桌面,像一滩晒化的太妃糖;碎发间露出一点耳廓,被窗外的光打透,能看见浅褐色的小痣和细细的血管。
他一动不动,呼吸轻得像怕惊动灰尘。那副沉默的脑袋,此刻落在少年眼里,比任何语言都锋利,又比任何安慰都温柔。
他把目光收回来,重新埋进臂弯。
愧疚仍在,却不再火烧火燎,而是化成温热的潮水,一下一下拍打着心口。
窗外的光慢慢偏移,照在宋影淮棕色的发梢上,像给他加了一圈柔软的边。谢倾惟用指甲轻轻抠着桌沿,在心里一遍遍默记着。
我要对他好。好到让他只要想起初三之后,不再只有变傻的母亲、生病的外婆、惦念的弟弟;好到让他知道,那把挫刀落下来时,有人肯伸手替他挡一寸。
午休的教室里静得只剩呼吸声。谢倾惟把这句话悄悄压进胸口最暖的地方。
下午再快要放学的时候,谢倾惟准备找他的同桌宋影淮借校服。原本他不想麻烦他的同桌,想找周子逸的,但是对方好像逃课了,从晚自习开始就没见到他人还有洪楚。
再加上还没几个小时,马上就要放学到周末了,所以他就只能找到宋影淮。
“同桌,老师叫我找你借校服。”
对方还没说话,谢倾惟就补充道:“下周二洗完就还你。周一上午我穿一下,下午洗干净了,第二天还你,可以吗?”
宋影淮原本就没打算拒绝,“好。”
“那就麻烦你下周一多带一套了,谢谢。”,谢倾惟冲他弯了弯眼,礼貌地道谢。
“嗯。”很轻的一声。
周一清早,谢倾惟到教室时,班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宋影淮已经在座位上。
他从后门进来,一眼看见自己桌上躺着一套用透明包装方正得校服。
谢倾惟卸下书包,顺口道谢:“同桌,谢啦。”
宋影淮没应声。
他拎着袋子去卫生间。换好衣服后,他对着镜子打量:肩线恰好,袖口离手腕只短一指,裤脚也仅微微吊起。
领口被他顺手理平,镜中忽然映出一个陌生却规矩的“好学生”模样。
班上人差不多都来齐了,除了谢倾惟右边的那位目前还没来。他刚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抽屉里了,楼下就开始集合了。
广播里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女播音员的声音在每个班级的教室里响起:“请各班依次到操场集合,升旗仪式即将开始。”
宋影淮已经合上笔帽,把英语小册子插回桌沿。他起身时,椅脚在地面发出一声轻细的“吱”,他走出教室,谢倾惟紧跟其后。
他跟着宋影淮走到操场上,找到自己班级的位置,按身高排在了队伍最后面。
阳光穿过操场上空稀薄的云层,清晰地照亮了主席台。红色的横幅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表彰先进,砥砺前行”八个大字格外醒目。
班主任罗老师一边和身边的老师闲聊着,一边从教学楼踱步而下。来到队伍最前面开始一步步往后走,边走边看,谁来了、谁没来。
走到倒数几排时,他脚步一顿,侧身将目光从左扫到右,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确认周子逸的座位还空着,再往后一瞥,洪楚也没来。两个小兔崽子!他继续向后踱步,双手背在身后,脚步放得更缓,视线在男女两列队伍间来回巡视,搜寻还有谁缺席。忽然,他瞥见男生队列最后一排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谢倾惟身上穿着同桌绿底灰袖的校服,站在队伍末尾。
“找谁借的?”罗老师语气里带着些许惊讶。不错嘛,这小子居然记得要穿校服。
“宋影淮。”谢倾惟察觉到老师气压偏低,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低声回答。
罗老师不轻不重地嘱咐道:“哦哦,穿完记得带回家洗干净,还给人家。”
“知道了,老师。”
罗志庆“嗯”了一声,转身踱回队伍最前方,再次走到队伍最前清点人数。
谢倾惟和宋影淮中间只隔了两个人。
长得倒挺高的。
这里的早晨正是“秋老虎”最凶的时段之一。明明已过白露,暑气却丝毫不减反扑,体感温度直逼盛夏,连穿短袖都嫌闷热。但操场上放眼望去,大部分学生仍规规矩矩地穿着绿底灰袖的春秋季校服,长袖外套捂得严严实实。
阳光毒辣得很,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塑胶跑道,蒸腾起一股胶皮与尘土混合的焦燥气味。站在队列里的学生们个个汗流浃背,脸颊泛红,却没人敢轻易脱下外套。偶尔有几个胆大的男生偷偷拉开拉链,立刻被班主任锐利的目光逼得重新拉好。
升完旗后,学校领导又讲了些话,就到了最精彩的表扬环节。
谢倾惟只感觉里面穿的纯白短袖背后已经有些湿了,黏腻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借来的这身衣服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还隐约掺杂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清冽的气息。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斜前方,那个身影站得还算笔直,仿佛感受不到这恼人的闷热。
教务主任握着话筒,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操场:“下面表彰上学期荣获‘三好学生’称号的同学。”
队伍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学生伸长脖子望向主席台。
“每班综合成绩前三名的同学将获得此项荣誉。”主任顿了顿,翻开手中的名单,“高一(1)班……”
队伍里响起一阵压抑的躁动,不少学生趁机活动了下站麻的脚。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刺痛感让人忍不住眯起眼。
当念到“高二(2)班”时,罗志庆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虽然罗志庆并没有教过他们,但也打心里地为他们自豪。
“宋影淮、舒黎、佐郭文。”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宋影淮从队伍中走出,步伐平稳地踏上台阶。阳光落在他肩头,绿底校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他微微颔首从校领导手中接过证书,转身面向操场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班级方阵。
谢倾惟站在队伍末尾,看着宋影淮站在主席台中央。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舒黎站在宋影淮右侧,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她小心地将证书捧在胸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台上的老师接着报着名。
“请获奖同学
合影留念。”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被热浪吞没了大半。
几人身影并排站在主席台中央,暴露在毫无遮挡的烈日下。宋影淮微微眯起眼,快门按下的瞬间,他很轻的笑了下,礼貌而疏远,但谢倾惟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显然也在忍着酷热。
罗志庆看着三个孩子归队,自己也热得头昏脑胀。他掏出纸巾擦了擦汗,心里盘算着赶紧结束晨会。这鬼天气,怕是再多站一会儿就要有人中暑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特别是宋影淮。不仅是他成绩优异,为人处事也格外沉稳。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很难相信一个经历过家庭变故的学生。
表彰环节结束后,队伍开始有序解散。晨会终于开完了,学生们如蒙大赦,纷纷加快脚步奔向教学楼阴影处。谢倾惟落在最后,感受着汗水沿着脊椎一路滑下,浸湿裤腰上。
他快步上前走到宋影淮身边,一手揽住他的肩膀,发自内心的表扬:“又是三好学生,我同桌真棒。”
宋影淮有些热,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由羞转怒着,拿手轻拍开对方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走开。”
属于宋影淮的校服还穿在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