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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晨月台冷飕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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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进站了,冬天太阳出来得晚,车厢外面的天空还是煤炭一样的黑灰色。
车厢的过道上挤满急着下车的人。陈应两人依然留在隔间里,打算等到最后再走。
应知远垮坐在下铺,焉焉的,没什么精神。在列车上呆了一夜,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馊了,呼吸都带着浑浊的倦意,每次眨眼都有入睡的险峻风险。
陈柏苍坐在他对面,同样是没怎么睡,他看着精神头倒还可以。受微妙的胜负欲左右,应知远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坐直了。
昨晚吃的盒饭已经消化完毕,身体囤积的能量耗尽,应知远有点饿,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尝到一丝丝怪味,又辣又甜。是刚刚洗漱的时候,陈柏苍给他的漱口水,还有一些残留在口腔里。
他的思维发散开,已知,他跟陈柏苍用了一样的漱口水,可知,他两现在嘴巴上有一样的味道。
于是他看向陈柏苍的嘴唇,薄薄的两片,不笑的时候也是嘴角上扬,给人和善好相处的第一印象。
这只嘴巴现在张张合合地,正在吃橘子——同隔间的那对情侣早早守在车门前等到站,走之前把最后一个耙耙柑给了陈柏苍,陈柏苍不想带着下车,正在剥着吃。
怎么不分我一点,应知远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问,“他们怎么不给我?”
“......你要吃?”陈柏苍扯下把四分之一递给他。
经过一夜的脱敏,应知远渐渐适应了和陈柏苍相处,没了昨天的生涩感,行动得更自然了。
自然的应知远没有伸手去拿,只“啊”的一声,张大了嘴,意思很明显,要陈柏苍喂他嘴里。
至于陈柏苍,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很自然。他取下一瓣,撕干净白色的橘络,往前递了一小段距离,只到应知远胸前就停下了。
应知远白他一眼,低下头叼住了橘子,胡乱嚼了几下,趁味蕾还没反应过来就慌忙咽下,但还是吃得脸皱在一起,“不喜欢。”
陈柏苍侧过脸,轻笑出声。
车停下了,车门开启,过道上的人群开始移动。陈柏苍快速吃完了剩下的橘子,拿湿纸巾擦了手。
应知远看他嚼得飞快,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兔子吃草的画面,沉默着把大包小包背身上了。
“有带围巾吗?”陈柏苍见他领口敞开,提醒道,“眉川比申城冷几度。”又顺手帮应知远整理了一下被包带压住的羽绒服帽子。
“呃,在书包里。”
陈柏苍东西少,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和一个手提袋,就是全部了。应知远则恰好相反,他有一个书包,一个行李箱,一个侧边小挂包,和一个手提袋,加起来估计有二十几斤行李。想要从书包里拿围巾都需要好几步工序。
“我帮你拿?”
“......好。”应知远转过身,背朝他。
书包鼓鼓的,塞了不少东西,黑色的羊毛围巾卷成一团,放在最上面。陈柏苍拿出围巾,拉上拉链的时候,看到链上挂着一只蓝色小鱼,动作顿了一下。“给你。”
“谢谢。”应知远有点不好意思地围上了围巾,半张脸埋着。
两人跟着人流的尾巴往外走,下车的时候,陈柏苍又帮应知远拎着手提袋,好让他把他那巨大的行李箱从列车上提下来。
清晨的月台格外得冷,一呼一吸都夹着细微的刺痛。人呼出的白气升腾向上,被冷风吹成一条飘散的白线。
衣着单薄的应知远捂着脸,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陈柏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应知远接过,“......谢谢。”
应知远东西多,不方便坐扶梯,两个人排队等无障碍电梯。陈柏苍目视前方,应知远为了偷看他,故意落后一步。
冷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应知远心中浮现密密麻麻的苦涩情绪,他手插在兜里,攥紧了陈刚刚给他的纸巾。
陈柏苍就是这样一个人,做事恰到好处,熨帖得让人心里发软。等你深陷其中,想要得更多了,却发现他只有这些,是你自作多情,会错了意。
电话响了,应从斜挎包里拿出手机,是他爸打来的。应知远下意识地摁掉了,没有接,他爸没有再打,只是弹了几条信息过来,说已经到了,在停车场等他。
陈柏苍看他:“有人来接吗?”
“嗯,我爸。”应知远挠挠头,显得有点为难,“要送送你吗?”
“唔,不了。感觉会有点尴尬。”陈柏苍眨眨眼,“我打车走。”
电梯来了,陈柏苍先一步进入。应知远跟上。
应知远问道,“你和杨乔还有联系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陈柏苍流露出一些惊讶。
“突发奇想。”
陈柏苍被直愣愣的语气逗笑:“很少联系了,就逢年过节发发祝福之类的。”
应知远皱眉。他想质问陈柏苍为什么不给他发,然后陈柏苍就会说,你为什么不给我发?原来是因为我们分手了呀。应知远不喜欢这个回答,也不想吃这没有立场的飞醋,所以他咬牙忍住了没问。
眉川站很小,没走一会他们就刷卡出站了,同行了一路的乘客纷纷做鸟兽状散去。
打车点和停车场不在一个方向,他们也是时候说再见。陈柏苍把提了一路的手提袋还给应知远,应知远接过,放到了自己的行李箱上。
“等等。”应知远拉过陈柏苍的手臂,防止他逃走,“我有话想说。”
陈柏苍并不意外,应知远盯了他一路,费了好些眼力,理应是有些话要说的。
应知远没睡好,脑子浆糊一样,他深知现在绝对不是做决定的好时机,但这决定并不是一时半刻的突发奇想。他想了很久,这三年他反复地想,满溢的不甘心已经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上,他只差最后的纵深一跃。
既然老天把陈柏苍送他面前,那现在就是下定这个决心最好的时机。
“虽然是意外,但重新见到你,我很开心。”
陈柏苍知道他真正想说的不是这种类似于“Nice to meet you”的礼貌性感悟,沉默地等待着。
“我想清楚了一件事。”应知远看向他,语速很快,生怕后悔的情绪钳制住他接下来的真心话,“我想和你复合。”
一石激起零层浪,陈柏苍依然平静。
小石子不甘心就这样沉没到湖底。应知远向前一步,手抓得更紧了一点,“可以吗?”
沉默在他们之间划开深深的沟壑。
良久,应知远才听到一声叹息,陈柏苍的平静与残忍无限接近,他说,“知远,我们不合适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应知远移开视线,牙关咬紧,目光闪烁,“但我不在乎。”
陈轻轻拍了拍应的手,示意他放开,“......我需要些时间考虑。”
陈柏苍说要考虑就真的会考虑,应知远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那我年后再问你。”
“好。”
电话又响了,时机刚好,应知远接起来:“马上就来,别催别催。”
陈柏苍退开一步,挥手道别。应知远有些不舍,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陈柏苍站在原地,看了一会他负重前行的背影才离开。
陈柏苍在眉川有一套母亲留给他的房子,是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他这两三年都没怎么回去过,没法立刻住进去。所以他先定了酒店,凑合两天。
眉川算半个旅游城市,临近过年,酒店里很多游客,办入住花了不少时间。陈柏苍从不在吃穿住用上省钱,定了个豪华江景大床房,一进房间就直冲浴室洗澡。
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陈柏苍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久别的太阳在江岸边露出一点耀眼的黄,染红了天际线,又在河面上劈开金色裂痕。这条使房间价格翻倍的美丽河流,和这座城市同名,自西向东奔腾了数千年,塑造出城市开阔平坦的背脊。
一夜没睡,陈柏苍头闷闷地发痛。他太疲惫了,大脑的指令无力传达到身体。
床头插着充电的手机振动了三声,安静了一会后,又震动了一声。多半是应知远问他到家了没。
这是应知远发信息的习惯,一口气发好几条,如果没有立刻收到回复,再发一个句号来提醒,再没回复,便知道多半是当下有事情没法回消息,就不会再打扰了。
陈柏苍没想到自己还记着这种细节。分开的三年里,他很少想起应知远这个人,关于他的回忆和他这个人一起被陈柏苍打包,束之高阁。
“我想和你复合。”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应知远的固执没有因年岁的增长而有所衰减,反倒越来越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陈柏苍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们是在手机上提的分手,事情发生得很突然。陈柏苍当时在外地,回来的时候应知远已经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直到昨天。
所以他们见最后一面的时候,谁都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最后一面。那天是应知远生日,陈柏苍知道他在忙毕业答辩,空闲时间少得可怜,于是他带了个小蛋糕去学校找他。
应知远正在改论文,见他来了,本就皱起的眉头蹙得更紧,下一秒勉强调度起一个勉强又难看的笑。
如何在一起这么不开心,还有什么必要继续吗?
陈柏苍按了按太阳穴,心中的天平已经有了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