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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钻石牌香烟 ...

  •   星期三的英语社团活动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祁妙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记着笔记,耳边是社长流利的英文讲解。

      她能感觉到身旁灼热的视线——李胜又在看她。自从加入英语社后,每个周三中午,李胜都会特意坐在她旁边,时不时借讨论话题的机会和她说话。起初祁妙还会脸红心跳,现在虽然依旧会紧张,但已经能勉强保持镇定。

      "祁妙,"李胜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这个词组怎么翻译比较好?"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祁妙微微侧头,看见他指着笔记本上的一行英文,眼睛却盯着她的侧脸。

      "应该......"祁妙刚开口,就发现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词组,李胜不可能不会。她抿了抿嘴,还是认真给出了翻译。

      李胜笑着点头,目光依然没有移开。祁妙的耳根悄悄红了,她假装整理头发,用碎发遮住发烫的耳朵。

      社团活动结束,两人并肩走在回教室的路上。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肩头,树影婆娑,在地上勾勒出斑驳的图案。

      "元旦晚会你报名了吗?"李胜突然问。

      祁妙摇摇头。

      "我报了吉他弹唱,"李胜挠挠头,"但班里报名的人太少,班主任说班委必须出节目。"

      祁妙脚步一顿——她是学习委员。

      "你......会什么才艺吗?"李胜小心翼翼地问。

      祁妙沉默了一会儿:"口琴。"

      "真的?"李胜眼睛一亮,"那太好了!你可以表演口琴啊!"

      他的笑容太过耀眼,祁妙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元旦晚会那天,教室里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祁妙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口琴。这是爸爸在她初中时送的生日礼物,她偶尔会在没人的时候吹上一曲。

      "下面有请李胜同学带来吉他弹唱《心愿》!"

      掌声中,李胜抱着吉他走上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清爽。琴弦拨动,清澈的歌声在教室里回荡:

      "湖水是你的眼神,梦想满天星辰......"

      祁妙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的身影。李胜弹得很投入,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跃动。唱到副歌时,他突然抬头,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角落里的祁妙,冲她微微一笑。

      那一刻,祁妙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甜蜜。

      李胜的表演结束后,轮到班委节目。当祁妙的名字被叫到,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很多人都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学委居然会表演才艺。

      祁妙站在讲台上,手指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将口琴凑到唇边,《送别》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悠扬的琴声仿佛有魔力,原本嘈杂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没有人想到,平日里几乎不说话的祁妙,竟能吹奏出如此动人的旋律。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教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祁妙匆匆鞠了一躬,快步回到座位,脸颊发烫。

      "你吹得真好,"李胜凑过来小声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才能。"

      祁妙低着头,嘴角却微微上扬。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意外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期末考试,祁妙再次拿下班级第一,年级第三的好成绩

      寒假里,她依然保持着高强度的英语学习。书桌上堆满了翻译理论和英文原著,墙上贴满了单词便签。爸爸看着女儿废寝忘食的样子,既欣慰又担忧。

      "妙妙,适当休息一下,"他端来一杯热牛奶,"别太累了。"

      祁妙头也不抬:"嗯。"

      "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朋友一起做的事?"爸爸试探性地问,"比如约同学出去玩?"

      "没有。"

      爸爸叹了口气,轻轻带上门离开了。祁妙停下笔,望着窗外的飘雪,突然想起李胜元旦表演时那个温暖的笑容。她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在李胜的名字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锁上了屏幕。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高三下学期。

      教室里的气氛日渐紧张,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就连一向活泼的何礼也变得沉默寡言,整天埋头刷题。

      祁妙和李胜依然是同桌,但两人的交流却越来越少。高强度的复习和升学压力让祁妙本就内敛的性格变得更加封闭。她的话越来越少,到最后甚至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祁妙,这道题你怎么看?"李胜第无数次尝试和她交流。

      祁妙盯着试卷,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她不是不会,而是突然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李胜担忧地看着她:"你最近......还好吗?"

      没有回应。

      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终于引起了老师的注意。一天放学后,班主任刘老师叫住了祁妙:"祁妙,你爸爸来了,在办公室等你。"

      办公室里,爸爸的脸色凝重。刘老师委婉地建议:"祁妙最近状态很不对劲,建议带孩子去精神科看一下。"

      渌江精神病医院的走廊很长,苍白得刺眼。

      祁妙安静地坐在诊室里,目光空洞。刘医生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起伏。

      "祁妙这种情况属于精神分裂症的阴性症状,"刘医生对爸爸解释,"主要表现为情感淡漠、言语贫乏。虽然没有幻觉妄想,但同样需要治疗。"

      爸爸震惊地看着女儿:"可是妙妙一直都很安静啊,她只是性格内向......"

      "内向和病态是两回事,"刘医生耐心解释,"您女儿现在连基本的情感反应都没有了,这是典型的精神症状。"

      祁妙坐在一旁,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不是自己。窗外阳光很好,照在医院的草坪上,几个穿着病号服的患者在散步。她突然想起英语社活动室里,李胜看她的眼神,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封闭式病房的生活规律而单调。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每天就是吃药、看电视、散步。爸爸每半个月会来送一次零食,然后红着眼眶离开。祁妙看着其他病人或哭或笑,或自言自语,却始终保持着诡异的平静。

      直到有一天,她在活动室看到一本被遗弃的英文杂志。久违的阅读欲望涌上来,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熟悉的字母在眼前跳动。

      "Gone with the wind......"她轻声念出标题,突然想起那个和李胜一起躲雨的午后。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松动。

      两个半月后,祁妙出院了。

      药物和心理治疗让她的情感逐渐恢复,能正常与人交流了。但高考已经近在咫尺,尽管她拼命追赶,最终只考了500多分,被河北外国语学院录取。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祁妙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樱花。爸爸小心翼翼地问:"要复读一年吗?"

      祁妙摇摇头:"就这样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再是从前那种机械般的平静,而是带着淡淡的释然。

      书桌上,《飘》依然静静躺在那里。祁妙轻轻抚过书脊,想起李胜递给她这本书时灿烂的笑容。他们之间那些若有若无的情愫,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终究随着这场病,消散在了时光里。

      但生活还要继续。祁妙收起通知书,开始整理行李。窗外,初夏的风轻轻拂过,带来远处不知名花朵的香气。

      至少,她还有英语,还有那个从未放弃的翻译梦想。

      九月的河北,空气里还残留着盛夏的燥热。

      祁妙拖着行李箱站在河北外国语学院的校门口,抬头望着陌生的校名。两天两夜的火车旅程让她浑身酸痛,后背被汗水浸透的T恤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爸爸临行前塞给她三千块现金和一张存有两万学费的银行卡,欲言又止地拍了拍她的肩:"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

      祁妙点点头,转身走进检票口,没有回头。

      宿舍是六人间,上下铺,墙面斑驳,天花板角落还有蛛网。

      祁妙选了靠窗的下铺,默默铺好刚买的廉价床单。宿舍里其他五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聊天,互相介绍家乡和高考分数。她背对着她们整理行李,像一堵沉默的墙。

      "我叫谭棉花!"上铺的女生突然探出头,圆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以后就是你们的宿舍长啦!"

      祁妙抬头,对上那双弯弯的笑眼,轻轻点了点头。

      "你呢?叫什么名字?"谭棉花问。

      "祁妙。"

      "祁妙......"谭棉花重复了一遍,"名字真好听!以后我就叫你妙妙吧!"

      祁妙没有反驳,也没有告诉她自己讨厌被这么称呼。

      晚上开完新生班会,辅导员李老师——一位温柔得像春风般的年轻女性——交代完开学事宜后,大家三三两两回到宿舍。祁妙走在最后,听着前面女生们讨论食堂和社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口琴。

      "妙妙!"谭棉花在宿舍门口等她,"走这么慢,我都担心你迷路了!"

      祁妙抿了抿嘴,没说话。

      大学生活像一潭死水。

      祁妙每天按时上课,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不举手发言,不参与讨论。课后独自去图书馆,看英文原著到闭馆,然后买份食堂最便宜的饭菜带回宿舍吃。

      她留着比高中时更短的头发,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背影瘦削得像棵营养不良的树。宿舍里,谭棉花总是以"妈妈"自居,叫其他室友"宝儿",张罗着给感冒的室友买药,帮翘课的室友签到。

      "妙妙,明天小组展示,我们一组吧?"谭棉花曾这样提议。

      祁妙摇摇头:"我自己做。"

      她不是不想接受好意,而是害怕——害怕欠人情,害怕被拒绝,更害怕那些藏在笑容背后的议论。

      "她好高冷,不知道在装什么。"

      "搞得自己很厉害一样。"

      某天晚上,祁妙在卫生间隔间里,清晰地听到了孙亚萍和张娡的对话。水流声掩盖了她拧开水龙头的声音,冰凉的水冲在发烫的脸上,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眼泪。

      钻石牌香烟,河北特产,十块钱一包。

      祁妙第一次买烟是在大二上学期。那天她的小组作业被全班嘲笑,教授皱着眉头说"这是一个人做的吧?太单薄了"。而本该同组的孙亚萍和张娡坐在下面窃笑。

      学校后门的小卖部里,老板娘头也不抬地递给她一包最便宜的钻石牌:"学生证打折。"

      祁妙躲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笨拙地点燃第一支烟。辛辣的烟雾呛得她直咳嗽,但那种灼烧肺部的疼痛奇异地缓解了胸口的窒闷。

      她从此养成了习惯——心情烦躁时就躲在无人的角落抽一支,但绝不在宿舍抽,不想让谭棉花发现。

      "妙妙,你身上怎么有烟味?"某天谭棉花突然问。

      祁妙僵了一下:"......外面有人抽烟。"

      谭棉花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她一颗薄荷糖。

      大三下学期,祁妙又发病了。

      那天早上,她突然无法起床,盯着天花板整整三个小时。谭棉花上课前叫她,她没有反应;室友们下课回来,她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妙妙?妙妙!"谭棉花摇晃她的肩膀。

      祁妙缓慢地眨了下眼,目光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校医建议立即送医。爸爸连夜从湖南赶来,在渌江精神病医院的诊断书上再次看到了那个刺眼的诊断:精神分裂症(阴性症状)。

      "上次住院不是好了吗?"爸爸抓着医生的白大褂,声音发抖。

      "这种病容易复发,"医生平静地说,"尤其是面对压力和环境变化时。"

      祁妙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自己的病情,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窗外阳光很好,照在医院花园里一个正在抽烟的病人身上。她突然想起那包没抽完的钻石牌香烟,还藏在宿舍枕头底下。

      爸爸办理了退学手续。收拾行李时,谭棉花红着眼睛帮她叠衣服:"妙妙,你会好起来的,对吧?"

      祁妙看着这个总是自称"妈妈"的室友,突然想起大一开学那天,她探出上铺的笑脸。

      "谢谢。"祁妙轻声说,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谭棉花愣住了,随即紧紧抱住她:"一定要好好治疗!等你好了......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吃火锅!"

      祁妙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回湖南的火车上,爸爸睡着了。

      祁妙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想起这三年的大学生活——孤独的课堂,角落的香烟,图书馆的英文原著,还有谭棉花塞给她的薄荷糖。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支口琴,那是她为数不多带回家的东西。

      《送别》的旋律在车厢里轻轻回荡,几个乘客好奇地看过来。祁妙吹得很投入,仿佛要把这三年来所有没说的话,都倾注在这悠扬的琴声里。

      火车穿过隧道,黑暗笼罩了一切。祁妙闭上眼睛,感受着指尖冰凉的金属质感。

      至少,她还有音乐,还有那支没抽完的烟,和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翻译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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