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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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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您看他们像不像您养的蛀虫?(>_<) ”
王德海那带着哭腔余韵、扭曲变调的尖细嗓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奉天殿死寂的空气,也凿穿了首辅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那支破纸而出的猩红箭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他胸前那象征无上权柄的仙鹤一品紫袍补子上!箭头尾部,那只动态的、圆滚滚的蛀虫图标,正以一种令人发指的、极其欠揍的姿态,疯狂地蠕动着口器,对着那金线绣成的仙鹤,大快朵颐!每一口下去,仿佛都啃噬在他经营数十载、视若性命的权威根基之上!
“拿来吧你!.JPG”那充满掠夺意味的猩红大字还在奏折上疯狂跳动,墨镜熊猫头叼着的玫瑰花瓣簌簌掉落,仿佛在无声嘲讽他毕生汲汲营营的功名利禄,不过是别人眼中随时可以“拿来”的笑柄!
“孽障!安敢如此辱我!!”首辅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象牙笏板,指节因过度用力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紫袍下的身躯剧烈颤抖,如同狂风中的枯树。
那张保养得宜的老脸,此刻已不能用猪肝色形容,更像是打翻了酱缸又泼了墨,青紫黑红交织变幻,额角暴跳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几乎要破皮而出!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死死钉在丹陛下那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羞耻!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羞耻!
愤怒!焚心蚀骨、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的愤怒!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猩红箭头精准钉穿、无所遁形的恐惧!
这巨大的、足以摧毁心智的情绪洪流,在“蛀虫”颜文字委屈巴巴的“(>_<)”和王德海魔音灌脑的哭腔催化下,彻底冲垮了他数十年宦海沉浮修炼出的城府堤坝!
“你、你”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带着雷霆万钧的怒火和前所未有的羞辱,猛地抬起,戟张如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戳向言冰云的面门!喉咙里爆发出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完全走调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中挤压出来,裹挟着血腥与疯狂:
“你才是老登!!!”
“老登!!!”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混沌神雷,带着一种荒诞绝伦、又极具毁灭性的力量,轰然炸响在奉天殿的穹顶之下!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彻底停滞。
满朝文武,上至龙椅上掐着大腿、表情古怪的帝王,下至后排那些憋笑憋到面目狰狞的年轻官员,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所有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无数道目光,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齐刷刷地、带着极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聚焦在那根枯瘦的、兀自颤抖着指向言冰云的食指上,聚焦在首辅那张因极度愤怒和失言而彻底扭曲、呈现出一种滑稽恐怖混合体的老脸上。
老?老登?
首辅大人,刚才说了什么?
老登???
这两个俚俗至极、市井无赖骂街才会用的粗鄙字眼,竟然从三朝元老、当朝首辅、最重礼法规矩的老大人嘴里吼出来了?!还是在奉天殿上,当着陛下的面?!
短暂的、如同真空般的死寂之后。
“噗!哈哈哈哈!!!”
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后排一个年轻翰林终于彻底绷断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压抑的嗤笑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口而出!这笑声如同点燃了引信!
“噗嗤!”
“噗哈哈哈!”
“哎哟我的娘诶,老登?!”
“不行了,肚子,肚子疼”
哄笑声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朝堂!压抑的、放肆的、捶胸顿足的、眼泪狂飙的各种形态的爆笑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庄严的奉天殿,顷刻间变成了人仰马翻的闹市!文官们仪态尽失,武官们拍着大腿,连蟠龙金柱上盘绕的金龙都仿佛要被这震天的笑声惊得飞走!
“肃静!肃静!!”王德海尖着嗓子试图维持秩序,可他那带着哭腔的嗓音在哄堂大笑中如同蚊蚋,自己捧着奏折的手也抖得如同风中残烛,脸上肌肉抽搐,显然也在拼命忍耐。
龙椅之上,时影那死死掐着大腿的手猛地一松,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了一下!他飞快地抬手,用宽大的明黄龙袍袖口掩住口鼻,但那剧烈抖动的肩膀和袖口边缘隐约露出的、微微泛红的眼角,无不昭示着这位年轻帝王此刻正经受着何等惨烈的憋笑内伤!他看向首辅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奇”。
“首辅大人!慎言!慎言啊!”首辅身旁几个心腹党羽终于从最初的石化中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搀扶住气得浑身筛糠、摇摇欲坠的老大人,七嘴八舌地试图补救:
“大人息怒!莫要与这妖言惑众之徒一般见识!”
“言冰云!你竟敢用此妖书构陷首辅!其心可诛!”
“陛下!此乃大不敬!请陛下严惩言冰云,以正朝纲!”
然而,他们的斥责在震天的哄笑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那几声“妖书”、“妖言惑众”,在“老登”的余音环绕下,都透着一股子荒诞的滑稽感。
疾冲将军紧锁的眉头在听到“老登”二字时,也极其明显地跳动了一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冰寒的杀气被一种猝不及防的错愕和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取代。
握住刀柄的手松开了几分,只是看向首辅的目光,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更深了。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看,果然是“蛀虫”,气急败坏,原形毕露。
风暴中心,言冰云的情况更糟。
当那支猩红箭头破纸而出、精准钉向首辅的瞬间,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混杂着极度厌恶、鄙夷、愤怒的冰冷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猛地从手中的玄黑奏折逆冲而上!这股纯粹而暴烈的负面情绪,蛮横地冲入他的四肢百骸,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和大脑!
“呃”他闷哼一声,眼前瞬间一黑!仿佛灵魂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内衫,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紧接着,便是首辅那石破天惊的“你才是老登!!!”和随之而来的、足以掀翻屋顶的哄堂大笑!
这巨大的声浪和混乱的精神冲击,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此刻脆弱不堪的神经!脑海中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疯狂嗡鸣,又像是无数人在他耳边同时尖笑、怒骂、嚎哭!
奏折传递来的对“蛀虫”的极致厌恶感,与此刻满堂的哄笑、首辅党羽的斥骂、以及自身那深入骨髓的羞耻和绝望,疯狂地交织、撕扯、爆炸!
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晃!若非及时用颤抖的手死死撑住了冰冷的丹陛边缘,恐怕会当场瘫软下去。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曾经明亮锐利、承载着治国理想的眼眸,此刻空洞涣散,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茫然。
反噬,这就是那妖物的反噬。
强行传递如此强烈的情绪,代价便是自身被这情绪彻底淹没、掏空。
“言爱卿?”龙椅之上,传来时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疑似憋笑后遗症)的声音,那声音穿透哄笑,清晰地落在言冰云耳中,“吏治之议,事关重大。你这份[奏疏],朕收下了。其中嗯,[蛀虫]之喻,倒也发人深省。”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蛀虫”二字,“退朝吧。言爱卿面色不佳,早些回府歇息。”
“臣谢陛下”言冰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他甚至没有力气去看首辅那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也没有力气去感受满堂那依旧带着戏谑和探究的目光。
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麻木地、僵硬地转身,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朝着那象征着暂时解脱的殿门挪去。
身后,哄笑声渐渐平息,化作压抑的窃窃私语和首辅党羽们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王德海捧着那本玄黑奏折,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小心翼翼地合拢。在封皮合上的瞬间,言冰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带着餍足般叹息的“老登”。
他脚步猛地一顿,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险些栽倒。
“言大人!言大人留步!”一个洪亮如钟、带着无比热切的声音猛地自身后追来。
言冰云僵硬地回头,只见户部尚书那圆滚滚的身躯正灵活地挤出人群,胖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对“海鲜”的渴望,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肚子里的“咕噜”声如同战鼓伴奏:
“言大人!您那折子里提到的[海]!那海鲜宴您看安排在哪家酒楼合适?是[八仙楼]的鲍参翅肚,还是[望海阁]的”
与此同时,另一侧衣袖被一只枯瘦颤抖的手死死拽住!泪点御史老泪纵横,哭得比刚才在殿上还要凄惨十倍,仿佛言冰云就是他失散多年、受尽苦难的亲儿子:
“言大人啊!您受苦了哇!那帮蛀虫!他们构陷忠良!逼得您,呜哇!苍天无眼啊!老朽恨不能替您受过哇!!!”
户部尚书热切的“海鲜”召唤,泪点御史撕心裂肺的“替您受过”哀嚎,如同魔音灌脑,疯狂地撕扯着言冰云那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脆弱神经。
他站在奉天殿高大的门槛阴影下,眼前是金水桥刺目的阳光,身后是依旧喧嚣混乱的朝堂。户部尚书唾沫横飞的胖脸和泪点御史涕泪横流的老脸在眼前重叠、晃动、扭曲。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疲惫、恶心反胃和灵魂被掏空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吞没。
言冰云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那本被王德海收起的玄黑奏折封皮上,幽光流转,无声地凝聚成两个歪歪扭扭的颜文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