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荆棘丛中的低语 ...
-
城市的脉搏在暮色中加速跳动,霓虹初上,车流如织,编织出一张流光溢彩却又暗藏凶险的巨网。国安分局指挥中心的气氛却沉凝如铁,巨大的环形屏幕上,目标区域的三维建模图被刺眼的红色警报框层层笼罩。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过载的焦糊味、浓咖啡的苦涩,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每一次通讯器里传来的沙沙电流声,都像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江临坐在自己的控制台前,深灰色的作训服领口被汗水浸湿了一圈深色。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左腿那熟悉的、如同被无数冰针反复穿刺的沉重钝痛,在持续高压和低温环境中,已经演变成一种持续的、令人烦躁的低吼,从髋骨一直蔓延到脚踝。每一次轻微的挪动身体,试图缓解那深入骨髓的酸胀,都会牵扯起一阵新的刺痛。他只能将身体的重心死死压在右腿上,左腿微微蜷缩,僵硬地悬着,这个姿势让他半边身体都感到麻木。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飞舞,快得几乎留下残影。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狂暴的瀑布倾泻而下,复杂的算法模型飞速运转,过滤、关联、比对、预警!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键盘的空格键上,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眼前跳动的字符和线条上,凝聚在通讯器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夹杂着电流干扰和背景噪音的实时汇报上。
“‘信天翁’报告,A区未发现异常…重复,A区干净。”
“‘夜枭’报告,B区外围发现可疑热源移动!数量二,正在向西南侧废弃厂房靠近!”
“‘猎鹰’报告,目标建筑顶层有异常信号溢出!怀疑是加密传输设备启动!”
“‘磐石’!目标建筑后巷有动静!有人试图从侧门离开!重复,有人试图离开!”
代号“磐石”的沉稳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正是沈屹初!
江临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的动作更快,几乎是本能地调取了后巷区域的实时监控画面!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从侧门闪出,动作鬼祟,迅速朝着堆满杂物的巷尾移动!
“目标特征比对!身高178-180,深色外套,携带有背包!与主目标嫌疑人‘鼹鼠’特征高度吻合!” 江临的声音因为高度紧张和专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在指挥频道中响起!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疾速滑动,将嫌疑人清晰的轮廓和行动路径瞬间标记出来,同步传输到所有行动队员的战术终端上!
“收到!‘磐石’拦截!” 沈屹初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通讯器里紧接着传来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和战术指令的低吼!
“行动组注意!B组向侧巷包抄!C组控制制高点!目标‘鼹鼠’试图脱离!重复,‘鼹鼠’试图脱离!”
紧张的气氛瞬间飙升至顶点!指挥中心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江临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沈屹初(磐石)的蓝色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代表嫌疑人(鼹鼠)的红色光点逼近!两个光点在狭窄巷道的三维建模图上急速接近、重叠!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如同死神的低语,猛地撕裂了通讯频道里的所有声音!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和几声短促而愤怒的呵斥!
“枪响!B区后巷发生交火!重复,发生交火!‘磐石’!报告情况!” 总指挥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通讯器里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只有沙沙的电流噪音,像毒蛇般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
江临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两个重叠后又迅速分开的光点,代表沈屹初的那个蓝色光点…似乎停滞了一下!
不!不可能!
那个如同战神般的身影…那个在枪林弹雨中依旧冷静穿梭的男人…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冷汗浸透了江临的后背,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左腿的剧痛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被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彻底覆盖。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深紫色的月牙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通讯器里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上!
终于!
一阵剧烈的、压抑着的喘息声从通讯器中断断续续传来,伴随着沈屹初那依旧沉稳、却明显带着一丝痛苦压抑的声音:
“‘磐石’报告…目标击伤…已控制…我…右臂中弹…无生命危险…重复…无生命危险…”
“呼——” 指挥中心里,几乎所有人都同时长长地、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巨大的压力骤然释放,不少人瘫软在椅子上。
江临紧绷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神经,也在听到“无生命危险”几个字的瞬间,猛地一松!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他整个人几乎要软倒在控制台上。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疯狂地、不规则地搏动起来,撞得他胸腔生疼。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怕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庆幸,如同滚烫的熔岩,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和伪装!
右臂中弹…
他受伤了…
为了保护这座城市,为了抓住那个危险的“鼹鼠”,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子弹…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临的心上!比他自己腿上的旧伤疼痛千百倍!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他想立刻冲出去!冲到医院!亲眼确认那个人是否真的没事!确认那道深蓝色的、象征着力量与守护的身影,是否依旧挺拔如初!
然而,这冲动仅仅维持了一瞬,就被更深的、冰冷的现实狠狠浇灭。
他是谁?他凭什么?
他只是一个腿脚不便、在后方处理数据的实习生。一个连长时间坐立都会疼痛不堪的“残次品”。
沈屹初是谁?是特警队的精英,是行动的指挥官,是无数人仰望的英雄。他的世界里,是枪火、硝烟、职责与荣耀。而自己,只配蜷缩在冰冷的电脑屏幕后,用代码和逻辑参与这场战争。那道鸿沟,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比喜马拉雅山脉更高。
巨大的自卑如同沉重的枷锁,瞬间将他那点可怜的冲动死死锁住。他甚至连表达一句关心的资格都没有。他只能僵硬地坐在原位,听着通讯器里后续的汇报——目标被制服,现场已控制,伤员正在转移…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来,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行动结束了。巨大的成功。指挥中心里开始响起压抑的欢呼和掌声。同事们互相击掌,疲惫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江临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默默地关掉面前复杂的程序界面,退出系统。动作机械而迟缓。左腿的钝痛感在精神松懈后,如同蛰伏的野兽,再次凶猛地反扑上来,带着报复性的酸胀和沉重,几乎让他无法站立。他咬着牙,用手撑着控制台的边缘,才勉强稳住身体。
他没有参与任何庆祝。只是低着头,拖着那条沉重僵硬的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指挥中心那扇厚重的防爆门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腿的剧痛,也牵扯着心口那道刚刚被恐惧和庆幸撕裂、又被自卑狠狠缝合的伤口。
他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充满硝烟余烬和英雄颂歌的空气。他需要回到那个狭小的、冰冷的实习生宿舍,回到那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安全的角落,独自舔舐这翻江倒海后留下的、更加复杂难言的痛楚。
悸动、担忧、后怕、庆幸…最终都被那深不见底的自卑深渊无声吞噬。那道在街头、在指挥中心、在茶水间里一次次撞击他心防的深蓝色光芒,在此刻,因为染上了英雄的血色,而变得更加耀眼,也更加…遥不可及。他像一只误入神殿的跛足蝼蚁,在神像脚下仰望那沾染血迹的荣光,连触碰的念头,都是一种亵渎。
城市的灯火在雨夜中晕染开一片迷离而冰冷的光海。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出租车车窗,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将窗外飞逝的霓虹和车灯扭曲成模糊的光斑。车内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皮革味和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江临蜷缩在后排靠窗的角落,身体微微佝偻着,像一只被雨水打湿、试图缩进壳里的蜗牛。深灰色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苍白的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他的左手死死地按在左侧大腿靠近髋骨的位置,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衣料下的皮肉里,指关节泛着青白。每一次车轮碾过路面的颠簸,每一次司机不经意的刹车,都会牵扯起左腿深处一阵剧烈的、如同电钻在骨缝里搅动般的锐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倒吸冷气,身体微微痉挛。
该死的天气!该死的旧伤!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骤然下降的气压,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激活了他那条陈年伤腿里沉睡的恶魔。从下午开始,那熟悉的钝痛就逐渐加剧,到了傍晚下班时,已经演变成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持续不断的锐痛和酸胀麻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和冰冷的针尖上,冷汗早已浸透了他贴身的衣物。
他本该直接回宿舍,用热水袋和止疼药来对抗这场酷刑。但鬼使神差地,当出租车司机问他目的地时,他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极其微弱地挤出了那个名字——市中心医院。
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惊住了。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恐慌和自我厌弃。他凭什么去?以什么身份去?一个连名字都未必被对方记住的、跛脚的实习生?一个躲在数据屏幕后的旁观者?去了又能做什么?像个小丑一样,拖着这条狼狈不堪的残腿,出现在那个刚刚从枪林弹雨中归来的英雄面前?
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后悔了,想立刻让司机改道。但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深处那个倔强而微弱的声音在呐喊:去看看!就一眼!确认他没事!确认那道光芒没有被子弹熄灭!
就在这极度的矛盾和自我撕扯中,出租车已经停在了市中心医院灯火通明、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冷清的急诊大楼门口。
“到了。” 司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江临猛地回过神,看着车窗外那刺眼的红十字和匆匆进出的人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付了钱,动作僵硬地推开车门。冰冷的雨点夹杂着寒意,瞬间打在他的脸上、脖颈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左腿的剧痛在湿冷空气的刺激下,如同被浇上了滚油,骤然炸开!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齿缝间溢出。他踉跄了一下,慌忙用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车门框才勉强站稳。雨水顺着帽檐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深吸了几口带着消毒水和雨水腥味的冰冷空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呻吟和翻涌上来的眩晕感。
不能在这里倒下!太狼狈了!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条仿佛灌满了铅、又像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的左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姿态怪异地朝着急诊大厅明亮的玻璃门挪去。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般的钝响和钻心的刺痛,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湿透的裤管紧贴着皮肤,冰冷粘腻,更加重了那份沉重和不适。鞋底摩擦着湿滑的地砖,发出拖沓而刺耳的“沙…沙…”声,在雨夜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和…难堪。
终于挪进急诊大厅。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人不多,只有几个深夜急诊的病人和家属,神情疲惫而焦虑。护士站后面,值班护士正低头写着什么。
江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着,额头的冷汗混合着雨水不断滑落。左腿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几乎要淹没他的意识。他艰难地抬起眼,目光在略显空旷的大厅里急切地搜寻着。
没有。
没有那道深蓝色的身影。
也许已经转去病房了?或者…伤得并不重,处理完就离开了?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像无头苍蝇般,朝着通往住院部的走廊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身体的倾斜和左腿的拖沓更加明显。他能感觉到周围偶尔投来的、带着好奇或怜悯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他敏感的神经上。他只能将帽檐拉得更低,头埋得更深。
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混合着药水和消毒水的沉寂气息。他走得极慢,像一个在泥沼中跋涉的旅人。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准备找个角落先缓一缓时——
前方不远处,一间挂着“处置室”牌子的房门被推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沈屹初。
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作战服,穿着一件宽松的病号服,外面随意地披着一件深色的外套。右臂被厚厚的白色绷带吊在胸前,绷带上隐约可见一丝淡红色的洇痕。他的脸色有些失血的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虽然不像平时那般锐利逼人,却依旧沉静,带着一种受伤后沉淀下来的、内敛的锋芒。
他正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旁边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低声嘱咐着什么。
江临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连左腿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都仿佛被短暂地屏蔽了!
他看到了!他真的在这里!
那吊着的右臂,那绷带上的血痕…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刚才在出租车里所有的纠结、所有的自我厌弃,在看到这真实伤口的瞬间,都被一种更汹涌、更原始的情绪冲垮——那是无法抑制的心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沈屹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眼,目光朝着江临的方向扫了过来。
当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隔着几米的距离,穿透昏暗的走廊灯光,与江临慌乱躲闪的目光猝然相撞时——
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
沈屹初的眼神里,清晰地掠过一丝讶异。他显然认出了江临。那个在指挥中心角落里沉默专注的实习生,那个在茶水间里显得异常局促、甚至有些狼狈的年轻人。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江临的血液彻底冻结了!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拙劣的小偷,在行窃时被主人抓了个正着!所有的借口,所有的伪装,在那道平静而带着询问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尤其是…此刻的自己,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因为剧痛而佝偻着身体,左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僵立着,姿态狼狈到了极点!
他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让脚下的大地裂开一道缝隙将他吞噬!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甚至不敢再看沈屹初的眼睛,慌乱地垂下眼帘,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湿漉漉的、沾着泥点的鞋尖,身体因为紧张和疼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湿气,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窒息感。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证明时间还在流动。
沈屹初的目光在江临湿透的衣裤、苍白痛苦的脸庞以及那条明显僵直微蜷的左腿上短暂地停留。那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不耐,甚至没有太多惊讶,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和一种…了然。如同在茶水间那次一样。仿佛眼前这个年轻人所有的狼狈、所有的疼痛、所有欲盖弥彰的关切,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清晰可见的既定事实。
他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对着身旁的医生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他迈开脚步,朝着江临的方向走来。步伐依旧沉稳,即使右臂吊着,也丝毫不显拖沓或虚弱。那股无形的、带着硝烟余烬和冷硬力量感的气场,随着他的靠近,再次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
江临的身体僵直得像一块石头。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声,如同密集的战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感觉到沈屹初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江临甚至能看清对方病号服领口下露出的、带着力量感的锁骨线条,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血腥气的温热气息。
这气息,如此靠近,带着一种致命的侵略性,几乎让江临窒息。
沈屹初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江临低垂的、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苍白的侧脸上,停留了大约两三秒。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钧之重。然后,他微微侧身,似乎只是要给江临让出通道,又似乎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就在他侧身、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一声极低、极沉、如同穿过厚重迷雾般的嗓音,清晰地落入了江临的耳中:
“雨大,路滑,当心脚下。”
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受伤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江临耳中所有的嗡鸣和心跳声。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客套的寒暄。只有一句平淡到极致的提醒,一句在冰冷雨夜里,带着奇异温度的低语。
如同当年那个清晨小巷里,那句同样平淡的“走路小心些”。
江临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他难以置信地、猛地抬起头!
然而,沈屹初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深色的外套衣角擦过江临湿冷的裤腿,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他没有回头,没有停顿,径直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走去,步伐沉稳,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挺拔如松,只有那吊着的右臂,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经历过的生死一线。
江临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句低沉沙哑的“当心脚下”。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滑过滚烫的脸颊。左腿的剧痛依旧在疯狂叫嚣,心口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火,灼热得发烫,又带着一种尖锐的酸楚。
这句平淡的提醒,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比惊涛骇浪更猛烈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它撕开了他所有强装的镇定和用自卑构筑的堡垒,将那份隐秘的、不被世俗允许的、带着巨大痛楚的悸动,彻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荆棘丛生的心路上,这道低语,如同最温柔的酷刑,让他痛彻心扉,却又甘之如饴。他站在原地,如同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孤舟,终于窥见了灯塔的光芒,却深知那光芒照耀的,是一条永远无法真正靠岸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