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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非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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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璟的天气没准头,上午还是蓝汪汪的晴天,到了下午,天边就滚过来几团乌云,闷雷滚在云里。
一场急雨要来了。
以沫知从音织坊走出开,帆布包里多了一份东西,刚签好的正式合同。指尖蹭过纸张,条款一条一条写的很清楚,他觉得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一点靠谱劲。这几天压在心里的憋闷,终于透出一点光亮。他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雨前空气潮乎乎的,闻着就让人心里放松。
陈怡送他到台阶下,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合同可得收好了,周三进棚录,到时候保持好状态就可以。这天气要下雨了,你家住的远不远啊?要我给你拿一把伞吗?”
“放心吧陈姐,肯定准时到。伞就不用了,我家离这里不远。”以沫知手在包里摸索了半天,特意把合同塞进帆布包的夹层,拉上了拉链才放心。
回到公寓,客厅还是安安静静的,浮梵没在。以沫知换拖鞋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往餐桌看了一眼,空空的,连个水果都没有。他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小期待,一下就蔫了下去。忍不住笑自己瞎琢磨,往自己房间走。
“我还指望他留东西……我想什么呢。”
关上门,他第一时间把合同拿出来,逐字逐句在心里默读一遍,确认没有半点问题,才掏出手机怕了张照片,发给以秋海。
木木:【图片】
木木:爸,合同签了!这次是正儿八经的!
木木:【得意.jpg】
以秋海的消息几乎是秒回,字里行间都透着高兴。
A爸:好儿子!我就说你一定能行,最有能耐!晚上必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木木:我自己点外卖就行!
以沫知看着页面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就知道他爸下一句要说些什么,保准是“让小梵给你做点好的”。发完消息,他锁了屏幕,放进书桌抽屉最里面。
心情一好,连房间的光线都看着顺眼了许多。以沫知拿起手机,习惯性点开微博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想放松一下。
刚划拉了两下,就看到热搜榜尾巴上挂着一个熟悉的话题。
#画师非否AI争议风向变差#,后面还跟着一个“新”字。
他点进去,风向比上一次更糟糕了。有人把非否早年的练习稿和现在的商业稿拼在一起,揪着风格不同不一致的地方喊着“造假”,说他早年的成绩也不干净;还有人翻出了好几年前非否发的一条微博,人家明明说的是“想试一试新设备画画”,硬生生被分析成“早用AI前料”;已经有人开始扒非否的真实信息?!各种没头没脑的谣言满天飞,粉丝和反对的人吵得不可开交,评论里的话越来越难听,连带着人身攻击都来了。
“怎么没完没了……至于吗……”以沫知低声骂了一句,刚松快一会儿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他往下划着,看见有人说“这种骗子就该手废掉”,还有更恶毒的“出门被车撞才好”。
他烦躁的关掉微博界面,不想再被这写破事影响到自己心情。打开微信。视线扫过微信列表,那个安安静静的“F”在角落里落了灰。点开了浮梵的朋友圈,之前加上的时候还在生闷气,没心情去看。
内容少得可怜,没有生活照,没有日常。要么是旅游路上的风景,要么就是画作或者正在画画的局部特写,配文也短的很,有时候只有一两个字,有时候干脆就只有一个表情包。以沫知点开图片看了看。
目光突然顿住了,不管是风景照的角落,还是画作的的边边,尤其是摸鱼画的署名地方,都有一个小小的签名,设计的很特别,是“非否”两个字。
浮梵的微信名称是F,头像也是人物插画,他之前没怎么在意,他说他是画画的,就当是他自己画的。他现在放大了仔细看看,插画的左下角,赫然也是这个“非否”的签名。
浮梵……FF……非否……
还有上次路过浮梵身边,无意之间看到桌子上的那幅还没有完成的插画,线条很精细,配色也很好看。
和他朋友圈前几天发的一个草稿很相似。
所有零星的片段拼在一起,以沫知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呼吸都慢了几秒。
浮梵就是非否?!
他下意识“啊”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额外清晰。那个挂在热搜上被人骂的狗血淋头、连工作都快保不住的画师,竟然是天天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之下、总是冷着脸、却会给他著热汤面、熬小米粥、吐槽自己“自己管好自己”的浮梵?
以沫知跳起来,心跳很快。他想自己不久前还在跟他吐槽非否退定金的事……浮梵当时听着,到底是什么心情?他那句淡淡的“是很烦”,背后又藏了多少难堪和压力?
而他居然还因为对方加微信时候的冷淡生气,觉得这人架子大、不好相处……人家那时候正陷在舆论漩涡里面,缠得喘不过气,心情可以好到哪里去?
震惊、愧疚,还有一点手足无措,各种情绪裹在一起,以沫知僵在原地,半天没动。窗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没一会儿,天色暗的像傍晚。
“怎么又下雨了……”他喃喃道,心里乱糟糟的,比窗外的雨声还吵。
接下来几天,以沫知看浮梵的眼神总有点不自然,躲躲闪闪的,还带着一点小心。他还是不怎么说话,但不再是因为赌气而烦躁,而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上去就说“我知道你是那个被骂的非否了”吧?他有时候甚至会偷偷观察浮梵,看他是不是更加沉默了,吃饭的时候有没有胃口不好,脸色有没有更差。
浮梵好像也观察到了什么,偶尔会抬眼看他一下,眼神里会带着些许疑惑,却什么也没问,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出进厨房的次数增加了一些,有时候是洗好的水果,放在客厅茶几上或者餐桌上;有时候是睡觉之前的一杯热牛奶,放在以沫知房间门口悬挂的小置物架上。
浮梵似乎注意到以沫知最近睡眠变差了,睡得很晚起的很早。也没说什么。
周三录制日很快就到了。
以沫知早上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录音棚,对着脚本顺了两遍,状态还不错,昨晚睡得很安稳。
带上耳机,外面的杂音被隔绝掉,他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艾尔这个角色。
“你快看!是流星耶!人类们说对着流星许愿特别灵,我要许愿森林要永远都好好的!”
“嗯……要是以后我走丢了,你会不会记得来找我?”
……
一段段台词顺着喉咙流出来,流畅得像是自己本来就是自己该说的话。
控制间的录音师冲着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陈怡也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满意。
最后一段是CG动画的台词,特意留到了最后录制。
艾尔看着自己的森林被毁掉,从一开始的震惊、难过,到后来的愤怒,情绪要一层又一层推上去。以沫知试着把自己代进去,努力酝酿心里的酸涩和情绪。可就是在他准备开口的瞬间,微博上的那些恶毒的语言突然冒出来,这些字落在脑海里,还莫名地和浮梵低头画画的侧影重叠在一起。
他心底憋着的情绪,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毁掉这里!这里是精灵们的家啊!”他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却又有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录制完连他自己都没料到,情绪会这么饱满。
录制结束,以沫知摘下耳机,耳朵还有一点嗡嗡响,人还没完全从剧情里走出来。
“太棒了!沫沫,最后这段绝了!”陈怡推开门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惊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共情能力太强了,完全把艾尔这个角色的劲儿验出来了!”
以沫知笑了笑,有些勉强,没解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那瞬间的情绪爆发,到底是因为角色,还是因为想到了那个默默承受着恶意的浮梵。
收拾好东西离开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中午下了一会儿雷阵雨,现在已经停了。
空气里是清新的味道,让人心情舒畅,风里带着凉丝丝的水汽,吹在脸上很舒服。以沫知裹紧了外套,在路边等出租车。
恒璟开学早,八月底高中的就已经开学了。路上有零星几个结伴而行的学生。
上了车和司机报了地址,以沫知裹紧了外套。
车开着开着以沫知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段路和上次的路明显更远,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和司机的目光对上,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要么是多走收费,要么……
以沫知不敢想,和司机说下车时还被纠缠了一会儿,付了钱。
他快步走回家。
也许是录音时候情绪耗得太大,又或许是知道浮梵的秘密之后一直心神不宁。
回到公寓,以沫知觉得心里有点烦,坐不住。
他坐在电脑前,想剪一段明天直播用的音频,可鼠标点来点开,转了半天,就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房间里很安静,空调运作的声音,还有他自己有点乱的呼吸。
突然!后颈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对着他的脖子吹了口气,有人看着他。以沫知猛地回头,看向房门,门关得紧紧的,一点缝隙都没有。他又看了看飘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也没什么异常。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了一道视线,黏糊糊的,冷冰冰的,还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恶意,就像有个人躲在暗处,死死盯着他。
“肯定是太累了……”以沫知咽了咽口水,自己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站起身,走到门边,把房间门门外的钥匙拔掉,再从里面反锁。有伸手拧了拧门把手,确认没有一点松动。他还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看,楼下只有车流,没什么不对劲。
他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太神经质了。重新坐回电脑前,可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那股被窥视的感觉虽然没了,但是心里的不安却像水一样漫开来,怎么也压不住。
没办法,他只好提前洗漱,钻进被窝里面,连床边那只表情贱兮兮的小老鼠都被他拽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好象这样,就可以多抓住一点安全感。
也许是白天情绪起伏太大了,又或许是晚上那阵不安埋下了种子,以沫知没一会儿就睡早了,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最后,梦境的场所定格在了初中那间昏暗的厕所里。
那个厕所是在暴雨之后进了水,还没来着清理,瓷砖上沾着些许污渍,角落有些水。
几个高年级学生围着他,脸模糊不清,却能感觉到他们眼里的恶意。拳头落在背上,肚子也被踹了几脚,闷闷地疼,衣领被为首的人死死勒住,呼吸越来越困难,那种无处可逃的恐惧,和当年一模一样,
“救……救命……有没有人……”他徒劳地挣扎着,声音细的像是蚊子叫,谁能听到?,学校的人也都知道纪珩他们几个的身份,见到就是绕路走,现在接近放学时间,几乎没人会过来,更别提听到,
就在这时,厕所门口依稀有一个人影。
是浮梵,是初中时候的浮梵。他穿着校服,领口整整齐齐,表情里满是惊讶,站在门口看着。
“浮梵!帮帮我!”以沫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声,可是下一秒,嘴就被人捂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肚子又被狠狠踹了一脚。
可是浮梵站在门口,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的眼神里面有挣扎,有慌乱,可当那个为首的高三生纪珩恶狠狠地瞪向他,吼了一句:“你看什么看!想挨揍?”
这时候,浮梵猛地转过身,拔腿就跑,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以沫知那颗刚刚燃起一点点希望地心,瞬间就沉进了冰窖。身上的疼好像不算什么,更疼的是那种他以为的被抛弃的绝望,像是冷水一样浇遍全身。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帮我……”他喃喃道,过后就被浇了冷水。
“帮什么帮?你以为谁能帮你?”纪珩笑着问道。
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和冷水,顺着以沫知的脸颊流下来。紧接着,那些人打在身上的拳头更重了,踹在腿上,被揪着头发往墙上撞……
梦境开始扭曲,少年时跑开的浮梵的背影,和现在浮梵冷着脸的侧脸不断交替出现,微博上那些恶毒的诅咒化作一团团黑影,张着嘴拧着笑扑过来……
“啊!”以沫知猛地从梦境里醒过来,噌的一下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头尖微微湿了一点,后背有点凉,心脏狂跳。
黑暗的房间里,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梦里那种被抛弃的绝望,和晚上被窥视的不安缠在一起,让他浑身发冷。他下意识看向右边的衣柜,衣柜的阴影好像藏着个人影,吓得他心脏漏了一拍;又扭头看向飘窗,飘窗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扬起一点,添了几分吓人。
他慌忙摸向被子里的小老鼠,紧紧抱在怀里脸埋在玩偶软软的布料上,才稍微稳了一点。
窗外的恒璟,夜景还是那么亮,微微透过窗帘缝隙,高楼的灯光像是星星一样闪,可没有一点光可以照进他现在乱糟糟的心。
房间安静的可怕,只有他自己慌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他看向门口,望向那面隔开他和浮梵房间的墙,眼神复杂得很,睫毛上还有泪珠。梦里的画面,和现在的状况,搅在一起,让他心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骂。
理智上,他觉得浮梵当年转身跑开,可能还有别的原因?也许是怕自己被打,也许是去叫老师了?可是那个跑开的身影,实在太刺眼了。
“浮梵……你当年……到底为什么要跑开……为什么不解释……”他轻声说,声音低的像是耳语,只有自己可以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