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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临洲入画 暗诉诗情 ...

  •   三日后,御书房。

      幼帝端坐在书案后,虽年纪尚小,却已显露出几分天家威仪,几位翰林学士侍立在下首,正轮番进讲经义。

      苏临洲与谢砚之分别立在御案两侧,他今日特意穿了件崭新的黛紫官袍,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衬得面容愈发清俊,只是眼下淡淡的青黑,透露出这几日为完善章程耗费的心力。

      谢砚之依旧是一身玄色亲王常服,金线绣制的四爪蟒纹在御书房明亮的灯火下流转着暗芒,他姿态从容,目光偶尔扫过对面的苏临洲,在那略显疲惫的眉眼间停留一瞬,又淡淡移开。

      "陛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翰林躬身道,"老臣近日翻阅前朝典籍,见其中记载科举取士之制,颇有感触。"

      幼帝闻言,略显稚嫩的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爱卿请讲。"

      "我朝科举承袭前制,以诗赋经义取士,固然能选拔文采斐然之士。然则......"老翰林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如今四海升平,政务繁杂,单凭诗文,恐难选出真正能为民做事的良才。"

      这话一出,御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几位翰林交换着眼神,显然对此议并不意外。

      苏临洲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对面的谢砚之,对方正垂眸整理袖口,仿佛对这番言论毫不意外。

      "爱卿此言何意?"幼帝好奇地追问。

      "老臣以为,或可在科举中增设'特科',专考实务策论。"老翰林继续道,"诸如河道治理、边关互市等关乎国计民生之题,方能真正选拔出能臣干吏。"

      这正是苏临洲在章程中详细阐述的观点,他忍不住又看了谢砚之一眼,却见对方依然神色淡然,只在幼帝目光扫过来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皇叔以为如何?"幼帝果然转向谢砚之询问。

      谢砚之微微躬身:"臣以为,此议确有可取之处,如今江南学子积压,若能在维持总录取人数不变的前提下增设特科,既可缓解名额之争,又能为朝廷选拔实务人才。"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在安静的御书房内格外清晰,苏临洲注意到,当谢砚之说到"实务人才"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

      "苏爱卿呢?"幼帝又看向苏临洲。

      苏临洲上前一步,朗声道:"臣附议,近日臣与礼部同僚正在拟定特科章程,若陛下准许,三日后便可呈上详细方案。"

      幼帝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又询问了几个细节,苏临洲一一作答,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期间谢砚之偶尔补充一二,每每都能切中要害。

      两人一唱一和,竟配合得十分默契。

      待到翰林们告退,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三人时,幼帝忽然道:"苏爱卿方才所言,让朕想起前些日子皇叔递上来的河道治理方案,听说其中泄洪预警一节,是苏爱卿亲自完善的?"

      苏临洲一怔,下意识看向谢砚之,这件事他从未对外人提及,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谢砚之面色如常,只淡淡道:"苏大人为此费心多日,确实功不可没。"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苏临洲耳根微微发热,他忽然想起那夜在摄政王府,谢砚之握住他手腕时的触感,以及那份被反复翻阅、尚带余温的文书。

      "臣分内之事。"他垂下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从御书房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宫墙染成一片暖金色。

      苏临洲刻意放慢脚步,待其他官员都走远了,才转向身后的谢砚之:"殿下为何要在陛下面前提及泄洪预警之事?"

      谢砚之脚步未停,与他并肩而行:"不过是实话实说。"

      "殿下明明知道......"苏临洲顿了顿,压低声音,"那日殿下提供的卷宗,对完善预警方案帮助甚大。"

      "所以?"谢砚之侧眸看他,夕阳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投下细碎的金光。

      苏临洲一时语塞,他原本想质问对方为何要在陛下面前替他表功,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谢砚之此举,分明是在帮他。

      两人沉默地走在宫道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秋风吹过,带来几分凉意。

      "三日后呈递章程,"谢砚之忽然开口,"苏大人可有把握?"

      "有殿下提供的那些资料,自然事半功倍。"苏临洲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

      谢砚之微微颔首,不再言语,直到宫门外,他才停下脚步:"本王送你回府。"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苏临洲想要拒绝,但看着对方不容置疑的神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马车内,两人相对无言,苏临洲靠在车壁上,连日来的疲惫渐渐涌上,他闭目养神,却能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累了?"谢砚之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苏临洲睁开眼,正对上对方深邃的眸子。"还好。"

      谢砚之忽然倾身过来。苏临洲下意识往后靠,却见对方只是从座位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件薄毯。

      "睡会儿。"谢砚之将薄毯递给他,"到了叫你。"

      他的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关照。苏临洲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薄毯,上面带着淡淡的清香,与谢砚之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或许是太累了,又或许是这气息太过令人安心,苏临洲竟真的在颠簸的马车中沉沉睡去。

      朦胧间,他感觉到有人轻轻调整了他歪斜的姿势,又将滑落的薄毯重新盖好,那动作很轻,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待他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丞相府门前,谢砚之依旧坐在对面看书,仿佛从未移动过。

      "醒了?"谢砚之放下书卷,"到了。"

      苏临洲有些窘迫地坐直身子,将薄毯叠好归还:"多谢殿下。"

      他正要下车,却听谢砚之道:"三日后,本王在府中等你的章程。"

      这话说得平淡,苏临洲却听出了其中的期待,他回头,正对上谢砚之的目光,暮色中,那双总是冷冽的眸子,此刻竟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暖意。

      "臣定不负所托。"

      回到书房,苏临洲第一件事就是继续完善章程,不知为何,今夜他下笔格外顺畅,那些原本棘手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烛火摇曳,在纸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摄政王府内,谢砚之正站在书案前作画,宣纸上,一枝墨兰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最后一笔画完,他放下笔,端详着画中的墨兰,月光从窗外洒入,在那张总是冷峻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唇角微扬,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从容。

      三日后,他要看到的,可不只是一份章程。

      ……

      三日后,苏临洲带着完善的章程来到摄政王府。这几日他几乎不眠不休,总算将特科章程的每个细节都推敲完善。此刻他手中捧着厚厚的文书,站在王府书房外,竟有些近乡情怯的微妙心情。

      长风为他推开书房门,谢砚之正背对着他站在书案前,闻言转过身来,今日他难得穿了一身月白常服,少了平日的威严肃穆,倒显出几分文人雅士的闲适。

      "殿下。"苏临洲躬身行礼,将章程呈上,"特科章程已经完善,请殿下过目。"

      谢砚之并未立即去接,而是示意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苏大人辛苦了。"

      他的目光在苏临洲脸上停留片刻,注意到那眼下淡淡的青黑,唇角几不可察地抿了抿。

      苏临洲将章程放在书案上,正欲告辞,却瞥见一旁紫檀木画架上罩着的锦布,那画架的形制颇为特别,不像是寻常存放公文之物。

      谢砚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道:"苏大人可还记得那本《水经注疏》?"

      "自然记得。"苏临洲一怔,"殿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谢砚之走到画架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锦布:"本王近日偶得一幅前朝水系图,其中有些标注,与那本书中的批注颇为相似,本王便临摹了一番。"

      这话成功引起了苏临洲的兴趣,他素来对这些古籍珍本没有抵抗力,当下便忘了告辞的事:"殿下可否让臣一观?"

      "自然。"谢砚之唇角微扬,伸手掀开了锦布。

      画架上果然是一幅精心绘制的水系图,笔法细腻,标注详尽,苏临洲不由自主地走近细看,却在看清图的右下角时猛地愣住——

      那里赫然画着一个身着官服的身影,正站在河岸边指点江山,那身量,那神态,分明是他自己。

      "殿下这是何意?"他倏然转头,对上谢砚之含笑的眸子。

      "不过是一时兴起。"谢砚之走近几步,目光落在那幅画上,"那日见苏大人站在河岸边勘察水情,觉得...很是入画。"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般搔刮着苏临洲的心尖,苏临洲看着画中的自己,忽然明白了这些时日来的种种——那些若有若无的靠近,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相助...

      "殿下对臣,似乎过分关注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谢砚之低笑一声,伸手抚过画中人的眉眼:"苏大人现在才发觉吗?"

      他的指尖在画上游移,最终停在题字处。那里写着两句诗:

      "临水照花影,洲渚沐清风。"

      苏临洲的心猛地一跳,这诗中,分明嵌着他的名字。

      "殿下..."他想要说什么,却见谢砚之忽然转身,将他抵在画架前。

      "苏临洲,"谢砚之注视着他的眼睛,第一次直呼其名,"你还要装作不知吗?"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苏临洲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竹叶香,能看见他眸中自己的倒影...

      "臣与殿下,乃是同僚。"他偏过头,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

      "同僚?"谢砚之轻笑,指尖抚上他的衣领,"那日你在本王马车中安睡,可曾想过同僚之谊?"

      苏临洲耳根发热,想要推开他,手腕却被扣住。

      "那日殿下赠臣薄毯,难道就合乎礼数?"

      "不合礼数的事,本王做得还少吗?"谢砚之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比如现在..."

      他的唇几乎要贴上苏临洲的耳垂,温热的气息让苏临洲浑身一颤。

      "殿下请自重!"

      "自重?"谢砚之松开他,后退一步,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苏大人每次都说这句话,不觉得无趣吗?"

      苏临洲整理着微乱的衣襟,心跳如擂,他不得不承认,谢砚之的靠近,并不让他厌恶,甚至...有些隐秘的期待。

      "章程已经送到,臣先告退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谢砚之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微扬。

      待书房门关上,他转身看向那幅画,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颊。

      "跑得倒快。"

      而匆匆离开王府的苏临洲,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心跳才渐渐平复,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耳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谢砚之呼吸的余温。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可是...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画中那个神采飞扬的自己,是题诗中暗藏的名字,是谢砚之那双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深意、让人不敢细究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方才在画上看到的那两句诗。
      "临水照花影,洲渚沐清风。"

      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诗句的笔画,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而此时,摄政王府的书房内,谢砚之正在画架前添改,他在画中人的衣袂间多添了几笔,让那身影更显飘逸,又在题诗旁,添了一个小小的印章。

      "殿下,"长风在门外禀报,"苏大人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

      谢砚之笔下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

      "需要属下..."

      "不必。"谢砚之看着画中人的眉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让他好好想想。"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暮色渐浓,丞相府的方向亮起了灯火。

      有些种子,既然已经种下,就不怕它不发芽。

      苏临洲,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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