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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冲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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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像一阵呼啸而过的风,转眼就没了踪影。
九月初,南川一中的校园再次被学生的喧闹声填满。
高二开学,意味着文理分科的尘埃落定,也意味着高考的压力真正意义上拉开了序幕。
高一(七)班的牌子被换成了高二(七)班,教室也搬到了更高、更安静的三楼。
走进熟悉的教室,格局未变,但气氛已然不同。
黑板旁的倒计时牌被重新挂起,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
墙壁上贴满了励志标语和名校简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感。
谢聈依旧是提早到教室的那一个。
他站在门口,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那个他们争斗、磨合、偶尔也能和平共处了一整年的地方。
令他微微一愣的是,那个座位上已经有人了。
商寄穿着一身崭新的、但依旧被他穿出休闲感的校服,正歪靠在椅子上,两条长腿嚣张地伸到过道里,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指随着节奏在桌面上敲打。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轮廓。
他似乎也长高了一些,肩膀更宽了,褪去了一点少年的跳脱,多了几分青年的英气。
听到脚步声,商寄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谢聈。
他嘴角立刻扬起一个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摘下一边耳机,扬声喊道:“喂!优等生!假期过得是不是很无聊啊?是不是特别想念小爷我?”
还是那副欠揍的德行。
谢聈心里那点微妙的陌生感瞬间消散。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自己的书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看来班主任李老师并没有调整座位的打算。
“看来这个学期还得继续忍受你。”商寄啧啧两声,摇头晃脑,“老班真是太不懂得‘资源优化配置’了。”
谢聈没理他,开始往外拿新课本,一本本垒得整整齐齐。
同学们陆续到来,教室里渐渐坐满。
经过一个暑假,大家似乎都有了些细微的变化,有的晒黑了,有的换了发型,言谈间也多了几分对未来的讨论和焦虑。
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期许和凝重。
“同学们,欢迎回来。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高二的学生了。”李老师的声音比高一时期更加沉稳,“这意味着什么,我想大家都清楚,高考这座独木桥,已经真切地横在了我们面前,这一年,将是你们高中阶段最关键的一年,是夯实基础、查漏补缺、全力冲刺的一年……”
没有太多寒暄,李老师直入主题,强调了高二学年的重要性,公布了新的课程安排和学习要求,节奏明显比高一快了许多。
下课铃响,李老师前脚刚走,商寄就伸了个懒腰,哀叹道:“完了完了,好日子到头了,以后打球的时间都要被压缩了。”
“你还有时间打球?”前座的许愿转过头,惊讶地问。
她选择了文科,去了别的班,这让不少男生暗自惋惜。
“劳逸结合嘛!”商寄理直气壮,“不然像某些人一样变成学习机器多没劲。”他意有所指地瞟了谢聈一眼。
谢聈正在新发的物理选修课本上写名字,头也不抬:“运动有助于缓解大脑疲劳,提高学习效率,前提是适量。”
商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凑近盯着谢聈:“哇塞!优等生居然赞同我的话了?假期去哪儿进修了?情商培训班?”
谢聈:“……当我没说。”
高二的课程难度和容量果然提升了一个等级。
数学开始了更深入的微积分初步,物理引入了电磁场和近代物理,化学的有机部分更加复杂……
老师们讲课的速度更快,留下的思考时间更短。
课堂上的氛围也变得更加专注。
连最活泼的学生也收敛了许多,埋头记笔记,紧跟老师思路。
谢聈适应得很快。
他如同精密仪器般调整了自己的学习计划,将更多时间投入到深度思考和综合运用上。
他的笔记依旧工整,但增加了更多的思维导图和题型归纳。
商寄似乎也感受到了压力。
他课间溜出去的次数明显减少,那堆试卷虽然依旧谈不上整齐,但至少不再满地乱扔。
上课时,他偶尔还是会转笔,但眼神里的专注多了几分沉凝。
遇到特别难的题目时,他也会皱紧眉头,不再轻易放弃,甚至会下意识地用笔帽戳戳谢聈的胳膊。
“喂,这个感应电动势的方向判断,用楞次定律还是右手定则?怎么感觉又绕晕了?”他指着物理练习册上的一道题。
谢聈瞥了一眼,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先判断原磁场变化,再用楞次定律确定感应磁场方向,最后用安培定则判断电流方向。一步步来,别跳。”
商寄看着那清晰的步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回练习册自己演算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冒出一句:“其实你讲题还挺清楚的。”
谢聈笔尖一顿,淡淡“嗯”了一声。
竞争依然存在,甚至因为目标的明确而更加激烈。第一次物理单元测验,谢聈98分,商寄96分。
两人对着试卷分析错题,争论谁的方法更优,谁的计算更粗心。
“这里明明可以用能量守恒更快!”
“快有什么用?步骤不完整照样扣分!”
“结果是王道!”
“过程决定结果!”
争论到最后,往往变成互相指出对方知识体系上的薄弱点,然后各自不服气地去查漏补缺。
但这种竞争,似乎不再像高一那样带着纯粹的、想要把对方踩在脚下的敌意。
反而更像是一种互相砥砺,一种不甘落后的并驾齐驱。
放学后的教室,留下来自习的人越来越多。
谢聈通常是最后一个走的。
令他意外的是,商寄留下自习的次数也明显增多了。
虽然他有时会不耐烦地摔笔,或者趴着睡一会儿,但至少人是在那里的。
有时,谢聈做完一套卷子,抬起头,会看到商寄咬着笔杆,对着数学题眉头紧锁的侧脸,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认真的模样和平时的吊儿郎当判若两人。
偶尔,商寄遇到绞尽脑汁也解不出的难题,会把卷子猛地推到谢聈面前,语气暴躁:“这题出的什么玩意儿!根本做不出来!”
谢聈拿过来看一会儿,有时会指出他思路上的一个盲点,有时会写下关键的几步。
商寄拿回去,琢磨一会儿,往往能豁然开朗,然后又会恢复那副嘚瑟的样子:“原来如此!这么简单!小爷我刚才只是没想到而已!”
谢聈懒得揭穿他。
某个周五的晚上,自习教室只剩他们两人。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声音。
商寄似乎被一道复杂的电路综合题困住了很久,烦躁地揉着头发,几乎要把自己薅成鸟窝。
谢聈做完手头的作业,看了一眼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又看了一眼旁边抓耳挠腮的商寄,沉默了一下,开口:“哪题?”
商寄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谢聈会主动问,闷闷地把卷子推过去,指着一道题。
谢聈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重新画了电路图,一步步分析电势变化、电流走向,写得比平时给自己写还要详细几分。
商寄凑在旁边看着,安静得出奇。只有雨声和笔尖的沙沙声。
“懂了没?”谢聈写完,放下笔。
商寄盯着那清晰的步骤,看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懂了。”他拿回卷子,声音低了几分,“谢了。”
说完,他迅速低下头,继续演算,耳根似乎有点微微发红。
谢聈没说什么,也开始收拾书包。时间不早了。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冰冷的雨气扑面而来。
商寄没带伞,看着密集的雨帘咒骂了一声。
谢聈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伞,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撑开。
商寄看着伞,又看看谢聈,表情有些犹豫。
“走吧。”谢聈淡淡地说,将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一些。
商寄愣了一下,随即钻到伞下。
伞下的空间不大,两个身高腿长的少年挤在一起,胳膊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
谢聈能感觉到商寄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淡淡的、混合着洗衣液和少年汗气的味道。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周围的世界被雨幕模糊,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安静的空间。
两人沉默地走着,脚步声在水洼中清晰可闻。
一直走到分别的路口,雨势稍歇。
“走了。”商寄从伞下钻出去,快步跑进雨中,跑了几步,又突然回头,冲着谢聈喊了一句,“喂!明天要是天晴,去不去图书馆刷题?”
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但他的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
谢聈握着伞柄,站在雨夜里,看着商寄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耳边回响着那句突兀的、带着点别扭的邀请。
高二的新开端,似乎一切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竞争的硝烟依旧,但硝烟之下,某些悄然滋生东西,如同这秋夜的雨丝,无声地浸润着这片名为青春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