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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星辰、侧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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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顾昀和沈聿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变了。沈聿还是那个沈聿，闷，话少，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顾昀也还是那个顾昀，忙，累，周旋于学校和各种琐事之间。
但有些东西，就是悄无声息地挪了位置。
比如，顾昀再去墙那边，沈聿不会再明显绷着，偶尔甚至会在他靠近时，极快地瞥他一眼，又低下头，但那种警惕的尖刺软化了。
比如，顾昀带的吃的，沈聿会接过去，有时候是几个洗好的水果，有时候是一盒点心，他不再推拒，甚至会低声说句“多了”，意思是吃不完，但下次顾昀还是会带。
再比如，关于剪彩那事，两人谁都没再提。顾昀没再试图说服，沈聿也没再冷硬拒绝。像一种无声的默契，暂时把那麻烦搁置一旁，先专注于眼前的事——把画完成。
沈聿的收尾工作做得极其细致，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有时候为了调出一种理想的星空蓝，他能站在调色板前耗上一两个小时，反复试验，直到找到那种能让他微微点头的、恰到好处的色调。
顾昀就安静地在树下陪着，也不催。他看着高处的沈聿，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专注侧影，看着他偶尔因为找到满意颜色而几不可查扬起的嘴角，心里那片因为学校破事而积攒的烦躁，就会慢慢沉淀下去。
这个人，在用一种最笨拙又最执拗的方式，守护着他认为对的东西。这种纯粹，莫名地让顾昀感到安心，甚至……羡慕。
这天傍晚，顾昀处理完一个调皮学生的家长投诉，头疼得厉害。他揉着太阳穴，习惯性地又溜达到了墙这边。
夕阳正好，金色的光芒洒在即将完成的墙面上，那些绚烂的色彩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流淌着，呼吸着，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沈聿没在架子上。他站在墙根底下，仰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异常明亮，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顾昀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打扰他，也仰头看着。
真的太美了。远看震撼，近看精妙。每一笔色彩，每一个线条，都蕴含着充沛的情感和惊人的想象力。它不仅仅是装饰，它是一个世界，是沈聿用颜料和执着构筑起来的、孤独又热烈的内心世界。
“真好。”顾昀忍不住低声赞叹，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完美。
沈聿似乎这才发现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柔和了些。他又转回头，继续看着画，过了好一会儿，才很轻地说了句：“……明天。最后一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完成巨大工程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深藏的、克制的兴奋。
“嗯，”顾昀点头，心里也跟着涌起一股期待和莫名的激动，“需要我帮忙吗？或者……给你带点庆祝的？”
沈聿摇摇头，目光依旧流连在画上：“不用。”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帆布包里拿出手机，递给顾昀，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拍一下。”
顾昀愣了一下，接过手机。沈聿的手机很旧，型号老，屏幕还有细微的划痕。他打开相机，对着墙面，调整角度。
“等等。”沈聿忽然说。他走到顾昀身边，离得很近，近到顾昀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味。他伸出手，手指在顾昀的手机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调整了一下焦距和对焦点。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颜料渍，碰到顾昀的手背，一触即分。
顾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稳住呼吸，按照沈聿调整好的参数，按下了快门。
咔嚓。
画面定格。夕阳，高墙，绚烂夺目的色彩，以及……画面一角，两人靠得很近的、被拉长的模糊影子。
顾昀看着那张照片，心里微微一动。他没说什么，把手机递还给沈聿。
沈聿接过，低头看着屏幕上的照片，看了很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一个吝啬的、转瞬即逝的微笑。
然后，他收起手机，背起包，像往常一样，低声说了句：“走了。”
“明天见。”顾昀看着他被夕阳拉长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某种柔软的情绪。
第二天，顾昀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课间操的时候，他没忍住，又溜达了过去。
脚手架还支着，但沈聿没在上面。墙面前站着几个人，指指点点。顾昀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
是赵大海，还有两个校工。赵主任正指着墙面的某个角落，对校工说着什么。
“主任？”顾昱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哦，顾老师啊，”赵大海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笑，“正好，我让师傅来看看，这墙面底下是不是得加固一下，另外，这个角落，”他指了指图书馆发光通道旁边的一小块区域，“颜色是不是太暗了？跟整体不太协调，让师傅看看能不能处理得亮堂点……”
顾昀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主任！”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画还没完全干！而且这是艺术创作，不能随便动！”
赵大海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冷了下来：“顾老师，这是学校的墙面，最终效果要学校来把关。我觉得这里颜色需要调整，也是为了整体美观。”
“沈先生不会同意的！”顾昀急了，挡在墙面和校工之间，“这是他的心血！”
“他是我们请来的画师，拿了钱，就得按要求完成工作！”赵主任语气也硬了起来，“顾昀，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学校的老师，要站在学校的立场考虑问题！”
“我的身份首先是个人！”顾昀彻底豁出去了，积压了太久的憋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我得讲道理！这画哪里不好看了？哪里不协调了？凭什么你说改就改？就因为你是主任？！”
他的声音很大，引得远处几个路过的学生都好奇地望过来。
赵大海脸色铁青，指着顾昀，气得手指都在抖：“顾昀！你……你反了你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就这态度！”顾昀梗着脖子，眼睛都红了，“今天谁也别想动这画！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两个校工面面相觑，不敢动了。
场面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像是匆匆跑来的。
“……怎么了？”
顾昀猛地回头。沈聿不知何时来了，站在不远处，背着帆布包，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困惑和警惕，看着对峙的双方。
赵大海看到沈聿，像是找到了正主，立刻调转炮火：“沈先生！你来得正好！你这画，这个角落颜色太暗，需要调整一下！”
沈聿的目光扫过赵大海指的那个角落，又看向气得脸色通红的顾昀，眉头微微蹙起。他没理会赵大海，而是看向顾昀，用眼神询问。
顾昱深吸一口气，压着火，尽量平静地解释：“主任觉得这块颜色暗了，想让人调亮。”
沈聿听完，转回头，看向赵大海，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一层冰。他没有提高音量，甚至比平时更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砸在地上。
“哪里暗？”
赵大海被他这冷冰冰的三个字问得一噎，下意识地又指了一下那个角落：“就……就这里！跟整体不搭！显得阴沉！”
沈聿走上前，站到那块颜色前。那是一片处于光影过渡区域的深蓝色，带着细微的紫色调，确实比周围颜色深一些，但丝毫不显阴沉，反而有种星空般的深邃和神秘感，是整个画面光影层次的关键。
他伸出手指，极其珍惜地、轻轻拂过那片颜料——已经完全干透了。
他收回手，转过身，面对着赵大海，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让每个人都听得见。
“这是星空。不是标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个拿着工具、无所适从的校工，最后重新定格在赵大海脸上，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
“你。不懂。”
空气瞬间凝固了。
赵大海的脸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巴掌，羞辱和愤怒让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指着沈聿，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昀站在旁边，看着沈聿那副冰冷又强大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又痛快又解气。他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沈聿说完，不再看任何人。他走到顾昀身边，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然后，他低下头，从帆布包里拿出最后几支需要用的画笔和一小罐调好的、闪着细碎银光的颜料，沉默地、坚定地，开始爬向脚手架。
他要用最后的行动，捍卫他的作品，完成他的“星空”。
赵大海站在原地，脸色难看至极。他狠狠瞪了顾昀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已经爬上架子、完全无视他们的沈聿，最终咬着牙，对两个校工吼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走！”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校工也赶紧跟着溜了。
墙根底下，又只剩下顾昀一个人。他仰着头，看着高处的沈聿。
沈聿画得很专注，很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夕阳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拿着那支蘸着银色颜料的笔，在那片被称为“太暗”的深蓝色星空中，轻轻点上了最后几颗，最亮的星。
星辰亮起的那一刻，整个画面仿佛被注入了最终的灵魂，活了过来。
顾昀站在下面，看得痴了。
他忽然明白了沈聿那句“你不懂”。
不是傲慢，不是嘲讽。而是两种完全不同世界的语言，一种追求规整、醒目、符合预期，另一种追求真实、深邃、直击心灵。它们无法互相说服，只能彼此隔绝。
而沈聿，选择用他的画笔，沉默地、坚定地，守护后者。
那一刻，顾昀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敬佩，有心疼，有理解，还有一种强烈的、想要站在他身边的冲动。
他拿出手机，不是拍照，而是点开了和赵大海的聊天界面。手指飞快地打字。
「主任，墙画已经全部完成，效果非常好，完全符合艺术节的要求。关于剪彩事宜，沈先生明确表示不参加，我会负责后续的流程衔接，确保活动顺利进行。」
他不再解释，不再恳求，只是平静地陈述结果。
发送。
然后，他收起手机，抬起头，继续看着高处的沈聿。
沈聿画完了最后一颗星星，从架子上下来。他脸上带着完成巨大工程后的疲惫，但眼睛很亮，像落满了星辰。
他走到顾昀面前，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顾昀也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个微笑，和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画完了。”
沈聿点了点头，嘴角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他笑了。
虽然很淡，很快消失，但顾昀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夕阳沉入高楼背后，天空铺满绚烂的晚霞。墙上的画熠熠生辉，星辰闪烁。
顾昀觉得，什么都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