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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境初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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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明月湾”的夜,被金钱与科技煮得滚沸。
水面倒映着“星寰天地”巨型购物中心璀璨的玻璃幕墙,以及黑压压攒动的人头。临时搭建的VIP观礼台铺着深红色地毯,今夜是地产巨鳄“林氏集团”斥巨资打造的苏南新地标“星寰天地购物中心”揭幕盛典。
“最后确认。”贺岁的声音透过加密耳麦传出,他站在指挥舱内,面前是数块巨大的曲面屏幕,实时滚动着数千架无人机的状态参数、空域气象数据和三维模拟轨迹。
“金焰主控,校验完毕。时序锁定,通道畅通。”寒年今日难得穿了正装,一件挺括的象牙白暗纹衬衫,外罩烟灰色薄呢马甲,衬得身形愈发清隽。
“能源峰值稳定,波动率0.07%,优于预期。”赵临川对耳麦简洁汇报。
“缓冲层光谱特征稳定。” 溯光科技答复。
不远处的通信保障车上,李叙白却显得格外不务正业,他斜靠在车边,手里举着一个最新款的全息直播云台,镜头正对着夜空。“老铁们,火箭刷起来!今夜见证科技与火药碰撞的罗曼蒂克!”
“倒计时,十秒。”贺岁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控制区和观礼台。
“十…九…三、二……”岸边鼎沸的嘈杂奇迹般沉寂下去,两岸的人声一起倒数。
“一”贺岁指尖按下总控按钮,数千架携带微型冷光源的无人机瞬间点亮,快速定位,精准勾勒出虬劲的枝干,迅速构建出一片繁茂的牡丹花枝骨架。接着,枝头之上,一点微弱的红光悄然亮起,如同羞涩的花苞。一点,两点,十点,百点……无数暗红色的光点,如同沉睡的精灵被唤醒,在枝头悄然萌发。
观众席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接着,离岸边最近的一簇“花苞”猛地一颤,最外层几片“花瓣”由暗红瞬间点亮,化作饱满欲滴的深绯色,花瓣一层层地向外舒展、绽放。当最外层花瓣完全舒展时,内层更深、更浓郁的玫红色花瓣才不疾不徐地次第亮起、绽放,一朵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层层叠叠、娇艳欲滴的绯色牡丹,在离湖面约一百米的高空,轰然怒放,花瓣边缘流淌着细腻的光晕,栩栩如生。
“哗——!” 掌声和惊叹如同潮水般响起。
仿佛是第一朵牡丹的盛放吹响了号角,更多的牡丹花苞被点亮,一簇簇,一团团,次第绽放,整个太湖上空,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空中御花园。
人群彻底沸腾了,尖叫、掌声、快门声此起彼伏。
林启明激动地抓住身边助理的胳膊,“值了!太值了!这效果,明年…明年开幕预算翻倍,翻倍!”
终于,当群芳斗艳达到高潮,湖心最深处,深邃、冷冽的蓝色光点悄然亮起,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轮廓,通体呈现出带着神秘冷感的紫蓝色,最外层巨大的紫蓝花瓣完全舒展后,核心花蕊点燃,如同液态的星河在深邃的蓝色花瓣中心流淌、旋转,无数闪烁着金蓝色光芒的“星屑”从花蕊中飘散而出,缓缓洒落,在夜空中拖曳出梦幻的光尾。
“天呐……”
“太美了吧……”
“这光到底是无人机灯光还是烟花啊?”
贺岁站在指挥舱内,隔着百米夜空,隔着漫天坠落的星屑光雨,目光停留在岸边的白色身影。寒年微微仰着头,整张脸被高空的光芒映亮,细碎的光点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如同神祇的亲吻。
他有一刻的恍惚,感觉自己漏掉了一拍心跳。多么恬静的脸,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傍晚,床上的贺岁脑海里不断闪回着夜空中那朵金牡丹,以及寒年那双在金色光芒下熠熠生辉的眼眸。待到沉沉睡意如潮水般袭来,梦境如一幅浸染了时光尘埃的画卷,徐徐展开。
“贺岁!贺岁!”
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像一阵裹着梅香的清风,“砰”地推开雕花木门,清亮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穿透了书房的沉闷。
“何事?”贺岁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面上却仍是淡淡的。
寒年献宝似的打开一卷硝皮纸绘制的烟花图样,线条流畅,色彩标注清晰,旁边密密麻麻写着配方和燃烧轨迹演算。
“你看!这是我新琢磨的‘金牡丹’!用硝石、硫磺配比调控燃速……保证第一层金瓣绽开后,第二层……诶?贺岁,你有没有在听?”寒年停下兴致勃勃的讲解,不满的埋怨。
贺岁看着寒年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生动的眉眼。这六年来,他见过他太多次这般模样,捧着新绘的图样,兴冲冲跑来,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奇思妙想。从最初的“金丝菊”,到后来的“流萤飞瀑”“九转金莲”,再到现在的“金牡丹”。每一次,都带着令人惊叹的才情与近乎偏执的热忱。
“嗯,听着。”贺岁收回目光,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抿了一口,掩饰住心头的微澜。“构思甚巧。只是耗资靡费,且燃放时风险不小。”
“不怕!”寒年一挥手,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我已算过成本,可控,至于风险……嘿嘿”他狡黠一笑,凑近了些,“我改良了引信,做了三重保险,保证万无一失!这可是我预备着……”
他顿了顿,墨玉色的眼眸直视着贺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预备着今年除夕,给我最……最看重之人。”
贺岁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寒年的生辰在除夕,是寒家每年烟火盛会之日。他口中的“最看重之人”……贺岁垂下眼帘,看着茶汤,心湖漾开细密的涟漪。
除夕的姑苏城,长街两侧檐下悬着的灯笼连成一片光河,映着攒动的人头。
一道炽白的光柱咆哮着冲天而起,空气里发出尖锐的厉啸。伴随着这撼动心魄的巨响,难以计数的、璀璨到极致的金色光点,如同天河倒倾,从爆炸的中心点向着四面八方狂猛地散射开来。转瞬之间,姑苏城的墨蓝天幕之上,织就了一朵栩栩如生、正在怒放的金色牡丹。花瓣层叠舒展,脉络清晰可见,雍容华贵,辉煌夺目。
“天爷啊……”
“神迹!这是神迹!”
“寒家小少爷……真乃神人也!”
整条长街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叹与赞美。
贺岁立在窗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了窗棂。他仰着头,看着天穹上那朵辉煌流转的金色巨花,那光芒太过炽盛,几乎要灼伤他的视线。胸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艳、震撼与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热流在奔涌冲撞。
“……乖乖!这阵仗!寒家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
“嘿,你懂什么!这可不是寻常烟火!”
“看见没?金牡丹,花开富贵!这哪是放给咱们看的?这是人家寒家小少爷,给未来老丈人沈老爷和沈家大小姐放的定亲烟花!”
“沈家?可是城南做‘云锦’生意的沈家?”
“可不就是嘛!寒氏盛号,沈家云锦,门当户对啊!沈小姐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更是万里挑一!两家又是世交,听说沈小姐和寒小少爷也算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啧啧,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啊!”
“难怪难怪!如此惊天动地的烟花,原是给未来媳妇儿的聘礼!寒小少爷好手笔,好情思!沈老爷怕是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短短几句,方才为那朵金牡丹而澎湃的热血瞬间冻结,酸涩?刺痛?愤怒?
贺岁分不清,只觉得胸口窒闷得发疼,扣着窗棂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天幕上,那朵辉煌流转的金牡丹,花瓣边缘细碎的金芒依旧在优雅地明灭、摇曳,此刻却莫名地刺眼。
他霍然转身,抓起桌上几份摊开的枯燥公文。
“贺岁你在里面吗?”房门被轻轻叩响,寒年的声音清朗依旧,却因奔跑和兴奋而带着微喘。
“门没闩。”贺岁身体僵硬了一瞬,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锁在公文上。
寒年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他几步冲到贺岁面前,月白色的锦袍下摆沾着一点尘土。“嘿!你看到没?!”声音雀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得意和一丝撒娇般的邀功。
“这朵金牡丹最难的是牡丹的形态,我对着真花描摹了上百张草图,才定下火药飞散的轨迹……”他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份独一无二的生辰礼的精妙之处,分享给眼前最重要的人。
然而贺岁始终没有抬头。他端坐在椅中,身姿笔挺。
“嗯。” 贺岁从喉咙深处极其冷淡地回应。“看到了。”
寒年脸上灿烂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
“你……不喜欢吗?”少年迟疑地问。
“沈家的烟花,自然……是极好的。”贺岁抬起头,目光落在寒年脸上。
“沈家的烟花?”那双漂亮的眼睛骤然睁大,充满了茫然。
“什么……沈家?”寒年的声音干涩发紧,“什么沈家的烟花?这是我……”
“够了。”贺岁猛地打断他,“寒氏盛号与沈家联姻,门当户对,佳偶天成。不必拿到我这里来炫耀……贺某尚有公务,不送。”
寒年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刺骨寒意的贺岁哥哥,巨大的委屈涌上,似乎想辩解什么,可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喉咙里,月白色的衣角在门边一闪,如同被寒风吹折的玉兰花瓣,消失在门外渐浓的夜色里。
贺岁依旧僵立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带着攻击性的姿态,他缓缓松开了手指,那坚韧的宣纸边缘,赫然留下了几道深深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