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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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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皓指尖那点微弱的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创作的瓶颈像一堵湿冷的墙，再次无声地合拢。那些散落的乐谱碎片上的音符，重新变得僵滞、陌生，拒绝被串联成流畅的旋律。他扔下铅笔，发出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又坐回了那张沙发，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眼神重新漫上之前那种熟悉的空茫，甚至更深了些，掺进了一种自我怀疑的挫败。刚刚燃起的火苗，被风吹灭，只剩下一缕呛人的青烟，反而更衬出周围的冷寂。
我趴在他脚边，地毯的纤维刺着我的肚皮。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白川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还在空气里悬着，无声地丈量着这再次弥漫开来的绝望深度。
然后，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不是礼貌的敲门，是直接而熟悉的开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林雨薇来了。
我的耳朵瞬间竖起，一种混合着期待和紧张的情绪攥住了我。林雨薇是少数几个还会主动靠近这片悲伤沼泽的人，她的到来总是像一股强风，或许能吹散一些凝滞，但也可能激起更深的漩涡。
林皓似乎也被这动静从麻木中惊扰，他抬起头，望向玄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被打扰后的倦怠。
“小皓？”林雨薇的声音传来，先于她的人出现。她探进头，目光快速扫过客厅，看到窝在沙发里的弟弟，眉头立刻习惯性地蹙紧了。她手里拎着几个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塞满了新鲜蔬菜和速冻食品。
“姐。”林皓应了一声，声音干巴巴的，算是打过招呼。他甚至没有起身。
林雨薇走进来，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动作利落。她脱下外套，里面是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与这间弥漫着颓废气息的公寓格格不入。她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房间——散落的乐谱、吃了一半的饼干（白川送的那盘）、空外卖盒、还有那把倚在墙边、似乎刚刚被使用过的吉他。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林皓身上，仔细地、几乎是苛刻地打量着他的脸。
“你又没好好吃饭？”她的语气是肯定的，带着不容反驳的指责，“脸色这么差！胡茬也没刮！我给你带的那些营养品呢？吃了没有？”
林皓垂下眼皮，避开她犀利的注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的一处磨损。“吃了。”他含糊地应道，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吃了才怪！”林雨薇根本不信，她走过来，气息带着室外的冷风和淡淡的香水味，“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整天窝在家里，对着这些……”她挥手指了指地上的乐谱，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些“无用”的东西，“……东西！能当饭吃吗？”
林皓沉默着，一种无声的抵抗在他周身凝聚。
林雨薇的目光这时才落到我身上。我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摇了一下尾巴，试图表达友好。她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有关切——她弟弟的生活里总算多了个活物——但更多的是担忧，一种沉甸甸的、化不开的忧虑。
她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像是在对林皓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养条狗也好，至少……有个伴，能逼你出去走走。”
她走向厨房，开始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塞进冰箱，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回响：“我买了排骨，一会儿给你炖汤。还有牛奶，记得每天喝。别老是吃那些没营养的速食……”
林皓依旧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姐姐带着焦虑的浪潮拍打过来。
我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林雨薇忙碌的背影。她能带来食物，带来整洁，却似乎很难触碰到林皓内心那片封闭的核心。
林雨薇放好东西，洗了手走出来。她看到林皓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眉头又锁紧了。她走到他面前，双手叉腰。
“小皓，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严肃，“顾瑶走了，我们都很难过，但生活还得继续！你看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才多大？你的音乐呢？你的生活呢？”
听到“顾瑶”这个名字，林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依旧低着头，但下颌线绷紧了。
林雨薇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frustration （挫败感）几乎要溢出来。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换个方式：“要不……出去旅行散散心？请个年假，我去帮你跟领导说。或者……找个心理医生聊聊？只是聊聊，没坏处的……”
“我没事。”林皓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坚硬，“不需要。”
“你这叫没事？”林雨薇的音调拔高了，“你对着一条狗！整天自言自语！这叫没事？！”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
林皓猛地抬起头。
我也瞬间僵住。
“我没有。”林皓反驳，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被刺痛后的冷硬。
“我听到了！”林雨薇像是终于抓住了证据，语气激动起来，“上次我来，就听到你在跟它说话！不是普通的‘乖’、‘坐下’！是说很长的话！像跟人说话一样！”
她指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为她弟弟的精神状态。“小皓，这不对劲！真的不对劲！人不能老是活在过去里！你需要帮助！”
“我说了我没有！”林皓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甚至晃了一下。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带着怒气面对姐姐的关切，“我的事不用你管！阿瑶它……它不一样！”
“不一样？一条狗能有什么不一样？！”林雨薇又急又气，眼圈都有些发红，“它能代替顾瑶吗？能让你恢复正常吗？小皓，你醒醒！你这是逃避！是病态的！”
“它不是普通的狗！”林皓几乎是吼了出来，额角青筋隐现。他下意识地看向我，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有维护，有依赖，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藏的困惑和挣扎。“它懂！它比谁都懂！”
“它懂什么？！它只是条狗！”林雨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混合着愤怒、担忧和无力感，“你看看你现在！为了它跟我吵？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小皓，算我求你了，去看医生好不好？就算为了我，为了爸妈……”
“出去。”林皓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指着门口，手指微微颤抖，“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你走吧。”
林雨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如此冷漠固执的弟弟。她的嘴唇颤抖着，最终什么也没说，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和包，转身快步走向门口。高跟鞋的声音敲击在地板上，像一串急促而心碎的休止符。
门被用力摔上。
巨大的声响在公寓里回荡，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一切突然陷入死寂。
林皓还保持着那个指向门口的姿势，像一尊僵硬的雕像。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粗重，脸上还残留着未褪的怒气和激动。但那双眼睛深处，更多的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撕开伤疤后的痛苦和茫然。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放下手，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缓缓坐倒回沙发上。他伸出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
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崩溃。
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地毯吸收了我的脚步声。我停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愧疚感和巨大的压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是我。是我让他变成了姐姐眼中的“疯子”。是我让他陷入了这种两难的境地。我的存在，我的努力，非但没有更快地拯救他，反而正在将他推向更深的孤立。
我伸出舌头，轻轻地、一下下地舔舐他冰凉的手指，尝到咸涩的滋味。那不仅仅是汗，还有无声溢出的眼泪。
他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推开我。
反而，他放下手，通红的眼睛看向我。那里面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被暴风雨肆虐后的狼藉，和无尽的疲惫。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不是抚摸，而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鼻子，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坠落。
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破碎不堪，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