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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无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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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溯多梦,总睡不实。
今天的梦境是末日题材。
他被丧尸追了好几条街,不留神没注意脚下,被绊一跟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支藤蔓缠住他腰肢。
岑溯死命挣扎,藤蔓不松反紧。
岑溯觉得自己撞鬼了,听到藤蔓说话。
“再扑腾要撞到墙了。”
岑溯惊醒,额头鼻尖满是汗水。
梦是醒了,腰上的重量仍在,没有随着梦境撤走。
岑溯低头打量,腰间围了只胳膊,手掌贴着他平坦的小腹。
他整个人都被刑不逾从后背抱在怀里。
看来那只藤蔓就是刑不逾的手。
“早安。”刑不逾的脑袋搭在他肩窝,温热气息吹到他耳廓,激起痒意。
岑溯脑袋发蒙,半晌含混道:“早。”
说着早安,但没有一个人掀被子下床。
岑溯习惯性赖床,闭上眼,眼看又要睡去。刑不逾没叫他,单手抱着人,安静躺着刷手机。
岑溯有心赖床,架不住小腹传来的灼人温度,有什么在偷偷酝酿。
大脑做出判断快过身体反应,他猛然睁眼,推开刑不逾:“肚子不舒服,我去卫生间。”
刑不逾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轻轻笑出声。
跑什么,我又不吃人。
岑溯不是没遇到这种情况,正常的生理反应,没什么好羞耻的,再不济一回生二回熟,本不至于慌乱,但是一想到刑不逾在,他就格外别扭。
岑溯熟练地解决完,生出几分鸵鸟心理,不愿意开门面对刑不逾。
他一拖再拖,洗漱完毕躲在卫生间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开门英勇赴死。
岑溯自己脑补几出大戏,譬如刑不逾逗他,问怎么回事,譬如刑不逾担心他是不是吃到什么坏东西。
更甚者,他结合自己那上不了台面的春梦,联想刑不逾质问他恶不恶心,竟然会对男人做出那种反应。
然而一个都没命中,刑不逾只是看了看时间,问他:“现在是中午,饿不饿,想吃什么?”
“家里有菜,想吃什我给你做。”
“大厨做什么就吃什么,不挑嘴。”刑不逾卖乖。
岑溯炒两个简单菜,午饭就这么对付过去。
“做了什么噩梦,一直往墙上撞。”
“啊?啊。”岑溯埋头吃饭,“梦到世界末日,丧尸在追我。”
末了不放心,追问:“我睡觉不老实,昨晚有没有吵你休息?”
“我睡眠质量好着呢。”刑不逾扬眉,颇有些洋洋得意,他继续说:“爱做梦说明你情感充沛。”
那个关于亲吻的梦呢,象征着渴望被爱么?
可为什么是刑不逾?
“我挺羡慕你的。”刑不逾冲他扯了个笑。
“为什么?”岑溯皱眉,“多梦最伤神,明明是用来休息的时间,大脑却无法停止运转,被迫地经历一场又一场的梦境。”
岑溯忍不住小声抱怨:“我每次做梦醒来都特别累。”
“经历一场又一场无法预料,可能会被记住也可能会被遗忘的梦境,你不觉得是我们在睡眠时间被带去了平行时空?”
岑溯只接受过浅显的量子力学科普,知道平行时空存在的假设。在假设被科学家证实前,他从未做过如此幻想。
那年少年对梦境所作出的假设,成为了日后岑溯所能接受为噩梦开脱的唯一说辞。
刑不逾说:“梦境是现实生活的延伸。也许现在的我已死亡,但是梦中那个时空的我还活着,会笑着参加我的葬礼。”
是以岑溯开始期待,期待无数个梦里都有刑不逾,就算他们没有成为朋友,远远看着他也很好。
无论哪个时空,他们都终将重逢,带着另一个“我”的记忆。
昨晚小憩,不知第几个编号世界里的他们遇见了一次,无比亲昵。
岑溯想,那个时空的岑溯也许会比去年8月26号的岑溯更先见到刑不逾。
“啪。”
素白修长的手指伸到岑溯眼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岑溯回神,茫茫然抬眼看他。
“又发呆。”
“我——”
刑不逾不甚在意,笑着打断他:“什么时候,邀请我到你的宇宙做客?”
刑不逾这是在说希望梦见我么?
岑溯眨眨眼。
刑不逾好像真的很在意:“有你的梦会是什么场景?跳动的极光?巨大的玫瑰花和衔着宝石的燕子?或者四十四次日落的辉光投落,我们搬着凳子一步一挪,一起追逐它四十四次?”
童话一样。
刚刚好诱捕到做噩梦专业选手岑溯。
不是童话也很好,只要和刑不逾一起。
他这么想着,喃喃出声。
“嗯?”刑不逾没听清。
岑溯惊觉自己说漏嘴,忙改口道:“没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梦不到我说明你不想我。”
此话一出,两人都极默契又恰到好处地闭了嘴。
岑溯迟钝地意识到,刚才的话过于轻浮暧昧,不知不觉间已然跨过了朋友间的界限。
他下意识观察刑不逾的反应,祈求不要在他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
刑不逾对上他谨慎的目光,一瞬间便移开。他掩唇清了清嗓子,神色如常。
岑溯倏然松了一口气,想说:“你当我胡说八道。”
“嗯。”刑不逾说。
“我想了。”刑不逾顿了几秒,突然问:“我要想到什么程度,你愿意光顾?”
岑溯揉捏耳垂,烫得吓人。
刑不逾这话……什么意思啊。
岑溯的大脑处理不来这样复杂模糊的情况,他无措地站在原地,闷了半天,最后牵强地转移话题:“刑不逾,我带你去看楼下的小猫吧。”
刑不逾收回目光,眼睫低垂,遮住大部分情绪。他沉声说:“好。”
他们闭口不言,当此事没发生过。
他们运气不错,常被岑溯投喂的猫妈妈和她的一窝崽都在岑溯搬来的纸箱子里,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它们对岑溯毫无戒备心可言,瞧见岑溯伸手便自觉抬头蹭上去,扬起下巴求挠。
岑溯一边喃喃“乖宝宝”一边挠得猫主子舒服地直哼哼。
“要不要给她起个名字?”刑不逾耐心给建议,“有名字就有羁绊,她会记你更久些。”
岑溯支着下巴认真考虑,对刑不逾眨眨眼表示目前没想法。
“不急。”刑不逾想帮小猫顺顺背上的毛,没承想她转头凶神恶煞地冲刑不逾哈气。
刑不逾不恼,收回手:“忘了,我身上有cake的味道,她不喜欢。”
岑溯屈起指节点点她鼻尖:“乖,不可以凶这个哥哥。”
小猫不明就里,但还是听岑溯的话,讨好似的用背拱刑不逾的手。
刑不逾想,昨晚的岑溯也是这么拱他的,温热,鲜活,讨人怜。
刑不逾顺从猫主子,缓缓给她顺毛,夸赞道:“真听话,这么听你岑溯哥哥的话呢。”
刑不逾第二次叫他“岑溯哥哥”了。
岑溯不动声色捏住耳垂,被小孩子这么叫还好,从刑不逾嘴里叫出来总觉得怪异。
分明是正常的语气,正常的情景,被叫的那个骨头都要苏化,化成一滩水,风吹泛涟漪。
“刑不逾,你别叫我‘哥哥’了,我可能比你小。”
“我看过你健康证,你比我大。”
岑溯哑然,他自己的健康证拿到手便径直挂到店里,压根没好好看,没想到刑不逾还有闲心看这个。
“你多久过生日?”岑溯心虚。
刑不逾只当他要再次求证,便没卖关子:“晚你一年的2月25号。”
岑溯瘪嘴:“那确实比我小。”
小猫见他们自顾自聊得开心,没想着再伺候自己,吃醋扑到岑溯怀里,动作不可谓不敏捷,岑溯好悬差点没接住。
这一扑给了岑溯灵感。
岑溯捏她抓抓,征求意见:“叫你扑扑好不好?找吃食或者做别的事,永远不扑空。”
扑扑连喵三声示意赞同,岑溯偏头问刑不逾:“怎么样?”
“寓意很好。”刑不逾揉猫的空隙顺带揉一把岑溯。
刑不逾和岑溯在花坛边缘坐了会儿。扑扑趴在岑溯腿上,岑溯有一搭没一搭地给顺她不太软的毛。
后颈传来温凉的触感,岑溯下意识瑟缩。
刑不逾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后颈:“别动,稍等。”
很快,触感远离,周围的空气反应迟缓,掬着那团温热在岑溯颈间逗留。
“猫胡须。”刑不逾揪着那根又长又硬挺地毛,手晃到岑溯眼前,“怎么搞的,都快钻到衣服里了。”
岑溯尚未从震惊的余韵中醒过神,轻轻摇了下头。
刑不逾屈起手肘碰他,语气轻快:“许个愿吧?”
听说捡到猫胡须并许愿,好心的猫猫神会实现你的愿望。
岑溯闻言闭上眼,对着胡须不知许下什么愿望。他眼睫颤动,唇线明显。从刑不逾的视角看去,他嘴角不明显地上扬,含着笑意。
仗着岑溯看不见,刑不逾肆无忌惮地打量眼前人。目光贪婪,怎么看也看不够。
岑溯接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昨夜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刑不逾不敢继续往下想,慌神偏头,不再看那张动人心魄的脸。
良久,岑溯睁开眼。
“许的什么愿?”
岑溯竖起食指作噤声状,说出的话却轻而甜:“不能说的。”
晚上刑不逾要回附中上自习,两个人在楼下坐了会儿,刑不逾提出要走。
岑溯送他到车站。
他们赶到车站时,上一班车堪堪驶离。
岑溯叹气:“我陪你一起等,你上车我再走。”
岑溯出门前被刑不逾一席话打得晕头转向,着急忙慌只穿了件不太厚的外套便出门。冬日朔风凛厉,不一会儿,岑溯眉头鼻尖被冻通红,指尖缩回衣袖,也是红的。
刑不逾注意到,替他拢了拢外套,拉链直拉到顶,温声说:“穿这么少就出来,冷不冷?”
岑溯缓缓摇头。
动作间,下巴蹭上刑不逾指节。
“下巴都是凉的还说不冷。”刑不逾掀起眼皮掠他,“你回家,我自己在这等。”
岑溯不说话,抬眼与他无声对峙。
“听话。”刑不逾哂笑一声,“我又不是小孩儿,还能丢了不成?”
岑溯紧闭双唇拒不回答。
刑不逾说的话他都明白,但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走。
刑不逾弯眼,故意逗他:“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不想我走。”
岑溯拉平嘴角,硬邦邦冷冰冰回他:“你想多了。”
刑不逾按着他肩将他调了个个儿:“是,我就爱胡思乱想。不想我多想就听话自己回去。”
岑溯回眸,不甘不愿。
刑不逾笑他:“又不是再也不见。”
岑溯默了两秒,妥协:“那我走咯。”
“到家给我发消息。”刑不逾心情很好,说完哼起不知名小调。
被抢了台词的岑溯一字一顿说:“你也是。”
岑溯的身影逐渐走远,变小变浅,拐过弯消失不见。刑不逾的眸子一点一点冷下来,嘴角绷得笔直。
他走近几步开外的男生,语气很冷,听不出什么起伏:“你好,刚刚拍的照片,请删掉。”
那人充楞装傻:“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刑不逾没做声,眉骨一挑,无知无觉地释放出威压。
那人的笑僵在脸上,皮笑肉不笑,尴尬而难堪,“不是哥们儿,我真不知道。”
刑不逾沉沉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从小区门口到这里,你一直在跟着我们。”
“删照片还是跟我去派出所,你选一个。”
那人气急败坏:“你怎么知道我拍的就是你们!我拍花拍树拍云不行啊?!”
刑不逾没接话,翻找相册甩出一张照片。
第三视角,那人蹲在社区投放的衣物回收箱子后,放大可以看到镜头里笑着的岑溯。
那会儿刑不逾买完水从小卖部返回,恰好撞见。他留了个心眼,拍下这张照片。
那人哑然,低头戳点手机。他立起手机怼到刑不逾眼前,“看见了?我都删干净了。”
“已删除里的还没删。”
“行,你是真行。”他说着又接着删,“这回行了吧?”
刑不逾垂眼,轻飘飘应了一声“嗯”。
“事儿逼。”那人双手插兜,骂骂咧咧地离开,“圣母像不是藏于德国吗怎么长腿了跑这来了。”
刑不逾掀眼,没搭理他。
接着就听到那男生说:“跟杀人犯的儿子走这么近,自己家里也有杀人犯吧。”
“——哎不是,照片我已经删了你还要干什么?!”
刑不逾拽着他衣领,拎鸡仔一样提溜他,面有愠怒。
“刚舔过马桶么嘴巴这么脏。”
那人扑腾几下,“我日——”
刑不逾手上紧了紧,窒息感涌上,那人脸色涨红,张大嘴企图吸入更多氧气,聊胜于无。
刑不逾沉声警告:“嘴巴放干净点。”
言毕他猛然松手,那人踉跄着后跌,恶狠狠瞪他。
刑不逾不怵,反而说:“跟踪、偷拍,怎么,现在还想打架?”
卧槽,不是,到底是谁想打架?!
那人“呸”一声:“老子不跟你计较。”自认理亏地跑了。
刑不逾等的那辆车已经错过了,那人走之后,车站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坐下来,肩线缓缓放松,手却仍握紧呈拳状。
岑溯到底瞒了多少麻烦事。
冲动作祟,刑不逾无知无觉地掏出手机打字,冷静下来定睛再看,对话框里质问的话已然输入完毕,只差点下“发送”。
理智回笼,刑不逾将那些太过情绪化的文字一个一个删除,最后只问他:
「到家没?」
岑溯:「马上,到楼下了。」
刑不逾发送一个孤零零的:「好。」
岑溯看见但没在意,问他:「坐上车了么?」
刑不逾:「嗯。」
刑不逾平时说话恨不能问一句答三句,这样挤牙膏一样的回答显然不正常。岑溯皱了下眉,欲要追问。
刑不逾那边掐准了一样,甩过来好几张表情包,每一张都愤愤着要引爆地球。他适时地岔话题:“不想开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岑溯被这么一岔,询问抛之脑后。
上了车,刑不逾捡到一个靠窗座位。等过几个红灯,直到窗外的街巷逐渐变为熟悉的样貌,他才终于舒了口气。
岑溯不提,那一定是牵扯到他不愿意回想的伤疤。
他不会逼问岑溯,好不容易长出新肉的疤,不应该再被撕扯暴露,否则轻则流血,重则溃烂。
车内广播播报站点,刑不逾收回目光。
可是岑溯,我有机会能了解完整的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