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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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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沈烈心里漾开尖锐的涟漪。
“他此刻,应该就在附近。看着这里。”
沈烈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被无形目光窥视、被当作棋子的冰冷愤怒。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围观的人群、对面楼房那些黑洞洞的窗户、每一个可能的藏身角落。人群因他凌厉的视线而产生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更响,每一张模糊的脸在那一刻似乎都带上了可疑的审视。
“张扬!”沈烈厉声下令,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带人封锁周边所有路口,排查所有可疑人员,重点注意符合侧写特征、骑电动车的人!动作快!”
张扬虽满脸不情愿,但对命令的本能服从和现场紧迫的气氛让他不敢怠慢,立刻点了两个人,迅速行动起来。现场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沈烈再回头,却发现顾淮已经不在原地。他心下一紧,目光急扫,最终在那个歪斜的、锈迹斑斑的废弃监控探头下方找到了他。
顾淮正微微仰着头,专注地打量着那探头和连接它的一段早已断裂、垂落下来的线缆。夕阳的余晖给他过于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竟在那片刻显出一种奇异而易碎的神性。他伸出那只曾被誉为“能触摸到真相之手”的、如今却带着细微不易察觉颤痕的手,虚虚地沿着线缆垂落的方向向下移动,最终指向一堆被风吹积在墙角的枯叶、塑料袋和建筑垃圾。
“线缆断口氧化严重,是旧伤。但你看那里堆积的落叶和垃圾,”顾淮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有近期被频繁踩踏和翻动过的痕迹。探头本身也许早就死了,信号传输中断,但连接它的备用线路,或者它本身自带的微型存储模块……可能还在苟延残喘,或者,近期被人动过。”
沈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老旧的模拟信号探头有时会带有内置存储卡,作为断网后的临时图像备份。他立刻叫来技术队的同事。
“小心点,把下面那堆东西清理开,检查线缆末端和周边泥土,看看有没有隐藏的存储设备或者最近被挖掘掩埋的痕迹!”沈烈的语气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技术队员虽然觉得这想法有点天方夜谭——一个废弃多年的探头能有什么价值?但见沈烈神色凝重严肃,不敢怠慢,戴上手套小心地开始清理那堆垃圾。
沈烈站回顾淮身边,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请教意味:“你刚才说,凶手在附近?确定吗?”
“感觉。”顾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依旧平淡,“他费尽心思模仿,留下我的名字,不亲眼看看警方的反应,不亲眼确认他的‘致敬’是否成功引发了混乱,怎么满足那种扭曲的表演欲和……病态的连接感?”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彻骨的弧度,“他可能正躲在某个我们忽略的角落,嘲笑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或者……在欣赏我重新被你们的目光钉死的狼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厌倦和麻木,仿佛早已习惯了被这种阴暗的目光注视,成为他人戏剧里的一个符号。
沈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细微地刺了一下,有点闷痛。他无法想象这三年,顾淮是怎样在这种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围猎下活过来的。
“找到了!”技术队员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着兴奋的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在清理开的垃圾堆深处,泥土有明显的、近期被翻动又用脚粗略掩盖的痕迹!挖开那层浅薄的浮土,一个用厚实防水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香烟盒大小的微型硬盘盒赫然出现在眼前!
凶手果然来过了!他甚至可能已经取走了存储卡,但又故意留下了这个空盒子?或者……这是他变态仪式的一部分?一个留给警方的“纪念品”?
技术队员小心地将证物袋提取。沈烈立刻下令:“马上送回局里,让技术科小王以最高优先级进行数据恢复!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要把它撬开!我要知道里面到底曾经有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和一丝寒意,再看向顾淮时,眼神已经彻底不同。那里面没有了最初的怀疑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震惊、敬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歉疚。
仅仅凭着观察泥地里的轮胎印、一个废弃探头和一堆垃圾,顾淮就几乎精准地还原了凶手的行动轨迹、心理模式,甚至找到了可能存在的关键证据!
这就是曾经让整个警界为之侧目的天才。即便被摧残至此,其锋芒依旧能刺破迷雾。
“谢谢。”沈烈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两个字远远不足以表达他此刻心情的万分之一。
顾淮却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猛地别开脸,声音重新变得冷硬,像迅速闭合的蚌壳:“不必。我只是在给自己找一条相对不那么难走的路而已。证据找到,我可以走了吗?沈警官。”
他再次提起离开,像一只刚刚短暂露出软肉又立刻缩回坚硬外壳的贝类,甚至竖起了更坚硬的防御。
沈烈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那句“好”在喉咙里滚了滚,却没能立刻说出口。凶手的目标明显指向顾淮,让他一个人离开,无异于放羊入虎口。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技术宅小王打来的,语气兴奋得几乎变调,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枪:“沈队!神了!真的找到了!硬盘盒是空的,卡被取走了!但有极度细微的生物检材残留,已经紧急送检了!更重要的是,我们在探头基座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个凶手遗漏的、极微小的……嗯,像是某种特殊人造纤维的碎屑,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种类!还有,排查周边路口监控,一个便利店的外置摄像头拍到了一个模糊的电动车影子,时间大概在案发后一小时左右,正在加紧锐化处理!”
线索开始像珍珠一样被串起来了!沈烈精神一振。
他挂了电话,再看向顾淮,心中已有了决断。保护证人,也是刑警的职责。
“你现在不能走。”沈烈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凶手的目标是你。你一个人太危险。”
顾淮霍然转头,眼底冰层碎裂,燃起愤怒的火苗:“你想出尔反尔?”苍白的脸上因情绪激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我是要保证你的安全!”沈烈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语气强硬,“也是为了保证案子的顺利进行。在抓到凶手之前,你需要待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顾淮冷笑,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讽刺,“哪里?监狱吗?确实,那里面‘想念’我的人不少,但至少流程我熟。”
“我家。”沈烈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顾淮脸上的讽刺瞬间凝固,像是没听懂这两个字,瞳孔因惊愕而微微放大。
“你说什么?”
“我家。”沈烈重复了一遍,目光坦诚甚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蛮横的强硬,“我家足够安全,也没有‘无关’的人会打扰。这是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你疯了?!”顾淮几乎是脱口而出,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慌乱的神情,像是坚固的冰面被突然砸开了一个口子,“我是什么人?你我又是什么关系?这不合规矩!荒唐!你的上司绝不会同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沈烈盯着他,声音低沉却有力,“赵局那边,我会去解释。现在,我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我说了算。你和我,”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掠过顾淮手腕上那圈还未消退的红痕,“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想证明清白,我想抓住真凶,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所以,听话。”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用了某种近乎命令又带着一丝奇异安抚意味的语气,像是在对待一个极度炸毛且不合作的受害者。
顾淮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沈烈,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那双总是冰封或燃烧着怒火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茫然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脆弱和……无措。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像墨汁一样迅速渲染开来,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两人之间清晰的界限,也模糊了那些尖锐的对抗。
沈烈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拿出手机,一边拨通小王的电话,目光却依旧锁在顾淮脸上,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消失在这暮色里。
“小王,帮我查一个东西……”他微微侧过身,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话筒那边能听清,“三年前,顾淮那桩案子结案后,所有封存的物证里,有没有……关于一枚特殊金属纽扣或者徽章的记录?形状可能比较特别……”
电话那头传来小王敲击键盘的声音和疑惑的回应:“纽扣?徽章?沈队,案卷里物证清单好像没提这个啊……我深度检索一下看看,可能需要点时间。”
沈烈“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他刚才在图书馆扣住顾淮手腕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他工装内里口袋一个极小的、坚硬的、形状奇异的凸起。
那东西的轮廓,莫名地熟悉,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记忆里。
他收起手机,重新看向僵在原地的顾淮,语气不容拒绝:“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在抓到凶手之前,你归我管。”
警车驶离这片弥漫着死亡和阴谋气息的拆迁区,汇入城市的车流。车内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淮缩在副驾驶座,紧靠着车门,仿佛要尽可能地将自己融入阴影,离驾驶座上的沈烈越远越好。他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霓虹闪烁,繁华喧嚣,却照不进他空洞的眼底。那是一种被强行拖出废墟、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困兽般的麻木与戒备。
沈烈握着方向盘,目光偶尔从后视镜扫过身边沉默得像一尊雕像的人。顾淮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一种强烈的易碎感扑面而来。沈烈的心绪复杂得如同乱麻。他强行将人带走,用的是“保护”的名号,实则与“羁押”无异。他知道这不近人情,甚至蛮横,但一想到那墙上血淋淋的字迹和可能潜伏在暗处的眼睛,他无法放任顾淮回到那个毫无防备的图书馆角落。
车窗外的灯光流水般滑过,映亮顾淮苍白沉默的侧脸。
忽然,他的目光在某一个瞬间定格,落在窗外后视镜里——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已经持续了好几个路口。
它的跟踪技巧很高明,时而变道,时而减速,完美地融入车流,若非顾淮对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几乎难以察觉。
顾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他极快地收回目光,重新垂下眼睫,仿佛什么都没发现。
但那双放在膝盖上的、刚刚获得短暂自由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起来。
冰冷的预感,像漆黑的潮水,悄然漫上心头。
有人盯着他们。
不仅仅是对着他来的。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模仿犯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