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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泥水刀上的划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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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的日头毒得像要把柏油路烤化,巷子里的老槐树蔫头耷脑地垂着叶子,蝉鸣声嘶力竭地绕着屋檐打转。汪嘉乐蹲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捏着支快秃了的铅笔,盯着堂屋八仙桌上那把锃亮的泥水刀直咽口水。
那是他爸汪建国吃饭的家伙什,木柄被磨得油光水滑,刀刃亮得能照见人影,边缘锋利得割纸都不用使劲。前儿个他看见隔壁二柱用美工刀削铅笔,转着圈几下就削得尖尖的,比他妈用菜刀削的好看百倍。家里没有美工刀,这泥水刀瞧着比二柱的刀还气派,他琢磨着用它削铅笔准保又快又好。
“乐乐,妈让你去买包盐。” 汪嘉雯端着洗菜盆从厨房出来,额角沾着细密的汗珠,蓝布衫的后背已经洇出一大片汗渍。她刚把豇豆倒进盆里,就瞥见弟弟眼神发直地盯着爸的泥水刀,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把他往门外推,“赶紧去,供销社快关门了。”
汪嘉乐脚底下生根似的不动,仰着晒得通红的小脸嘟囔:“我想用爸的刀削铅笔,二柱说这样削得快。”
“胡闹!” 汪嘉雯的声音陡然拔高,伸手把泥水刀往桌里头挪了挪,指节因为用力泛白,“爸的泥水刀你也敢碰?那是割水泥刮瓷砖的,锋利得能削掉手指头,刮破手哭死你!”
她这话可不是吓唬人。去年隔壁三叔公就是用类似的刀裁木板,不小心划了道深口子,鲜血直流,还是她爸背着去的卫生院,缝了五针才止住血。嘉乐这孩子皮肤嫩得像豆腐,万一真划着了,指不定要疼得满地打滚。
汪嘉乐被姐姐吼得缩了缩脖子,小嘴一瘪要哭的模样。汪嘉雯见状又软了语气,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五分硬币塞给他:“乖,先去买盐,回头姐给你用小刀慢慢削,保证削得比二柱的还尖。”
哄走弟弟,汪嘉雯松了口气,又把泥水刀往抽屉里藏了藏。她知道嘉乐这性子,越是不让碰的东西越好奇,可得看紧了。这把泥水刀是爸上个月刚换的新的,之前那把用了八年,木柄都裂了缝,刀刃也卷了边,还是她攒了半年的废品钱,加上妈偷偷塞的私房钱,才给爸换了把趁手的。爸拿到新刀那天,摩挲着木柄笑了好久,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连睡觉时都要放在枕头边。
傍晚时分,汪建国踩着夕阳的余晖回了家。他黝黑的脸上蒙着层灰,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裤脚还沾着没干的水泥点子。一进门就直奔八仙桌,伸手去摸他的泥水刀,摸到空桌子时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嘉雯,我刀呢?”
汪嘉雯正端着炒好的青菜出来,连忙应声:“爸,我怕乐乐乱动,收抽屉里了。” 说着放下盘子,快步去把刀拿出来。
汪建国接过刀,习惯性地往刀刃上哈了口气,用袖口细细擦拭。擦到刀刃中段时,他的动作突然停了,眉头拧得更紧,指腹在刀刃上轻轻划了一下,语气沉了下来:“这怎么回事?有划痕。”
汪嘉雯的心猛地一沉,凑过去一看,果然见锃亮的刀刃上有道细细的白印,像是被硬物划出来的。她脑子里飞速转着,早上明明把刀藏好了,难道是嘉乐趁她做饭的时候偷偷拿出来了?
汪嘉乐正捧着碗扒饭,听见 “划痕” 两个字,手里的筷子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小脸瞬间变得惨白。他下午买完盐回来,趁姐姐在院子里晾衣服,偷偷把刀拿出来试了试,刚碰到铅笔尖,就听见姐姐的脚步声,慌里慌张地往桌上一放,没想到还是留下了痕迹。
汪建国的目光扫过吓得发抖的小儿子,又落在大女儿身上,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谁弄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蝉鸣声从窗外钻进来,显得格外刺耳。汪嘉乐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要开口承认,就被汪嘉雯抢了先:“爸,是我不小心弄的。下午我收拾桌子,没拿稳刀,碰到了桌角。”
“你撒谎!” 汪建国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跟着蹦了起来,“这划痕是尖锐东西划出来的,桌角能划出这样的印子?你当我眼瞎?” 他从事泥水匠几十年,对刀刃上的痕迹再熟悉不过,这明明是金属或硬木划过的痕迹,绝不是碰到桌角那么简单。
汪嘉雯的后背绷得笔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强作镇定地说:“真的是我弄的,爸,您别生气。” 她知道爸的脾气,要是让他知道是嘉乐弄的,少不得要挨一顿揍。嘉乐去年感冒刚好,身体还弱,哪禁得住打。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懂事!” 汪建国气得脸色发青,扬起手就要打下去。旁边的汪母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劝道:“老汪,孩子也不是故意的,骂两句就行了,别动手。”
汪建国甩开妻子的手,怒气冲冲地指着汪嘉雯:“这刀是吃饭的家伙!有了划痕,刮瓷砖的时候就会留印子,客户要是不满意,这活还怎么干?你倒好,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东西!” 他越说越气,最后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对着汪嘉雯的后背抽了下去。
“啪” 的一声脆响,汪嘉雯疼得身子一缩,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没敢哭出声,只是默默承受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弟弟吓得躲在妈身后,小手捂着嘴,眼泪已经流成了河,心里顿时软了下来。挨顿打没关系,只要嘉乐没事就好。
汪母心疼大女儿,又拉不住暴怒的丈夫,只能一个劲地抹眼泪:“别打了,老汪,孩子知道错了,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汪建国打了十几下,直到鸡毛掸子断了才停手。他喘着粗气,把断成两截的掸子扔在地上,指着汪嘉雯骂道:“今晚不准吃饭,好好反省反省!” 说完,气冲冲地进了里屋,“砰” 地一声关上了门。
晚饭桌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汪嘉乐看着姐姐红肿的眼睛,还有后背隐约渗出来的血丝,心里又悔又疼,扒了两口饭就咽不下去了。他几次想开口告诉爸真相,都被汪嘉雯用眼神制止了。
夜深了,院子里的蝉鸣渐渐歇了。汪嘉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听见姐姐轻手轻脚地走进里屋,应该是去跟爸认错了。
“爸,您消消气,是我不好,不该弄坏您的刀。” 汪嘉雯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
里屋沉默了片刻,传来汪建国闷闷的声音:“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别再这么毛手毛脚的。”
“我知道了。” 汪嘉雯顿了顿,又小声说,“爸,其实…… 其实您别怪乐乐,他还小,不懂事。那刀是我藏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跟他没关系。乐乐手嫩,要是真让他碰了那刀,刮破了要遭罪的。”
汪嘉乐趴在门缝上,看着姐姐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要替他背锅。不是因为她不怕挨骂挨打,而是因为她比谁都在乎他,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他受一点伤害。
里屋又安静了一会儿,汪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行了,我知道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汪嘉雯点点头,转身走出里屋。刚到门口,就看见蹲在地上的弟弟,吓了一跳:“乐乐,你怎么还没睡?”
汪嘉乐扑进姐姐怀里,哽咽着说:“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挨骂挨打了。”
汪嘉雯轻轻拍着他的背,擦去他脸上的眼泪,笑着说:“傻小子,跟姐姐还说什么对不起。以后可不许再碰爸的刀了,知道吗?不然姐姐真的要生气了。”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碰了。” 汪嘉乐用力点头,把脸埋在姐姐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心里暖暖的。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姐弟俩身上,温柔而静谧。汪嘉乐紧紧抱着姐姐,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听话,再也不让姐姐替他受委屈了。而汪嘉雯看着怀里熟睡的弟弟,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她知道,只要弟弟能平平安安的,就算受再多的苦,她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