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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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噩梦，时不时以身临其境的形式再现，熊熊烈火，呛眼刺鼻的灰尘，燃烧成片的房屋，惨绝人寰的场面。刀光频闪，枪声不断，伏在妈妈肩膀上能闻到的馨香与温暖，向前，向前，不断的奔跑，周围尖叫着、哀嚎着的人们，用乡音呼喊。
“求求你，放过我！”
“别杀我！别杀我的孩子！”
妈妈倒在了地上，口吐鲜血，可双手还是牢牢地把自己裹进怀里藏好，像藏着世上唯一的珍宝。
泪水涟涟。
忽然有温热的手指轻轻触碰到眼角，轻柔地拭去了掉落枕头的泪。
灵榕猛地睁开眼睛，正对着的是一张眉如青黛眼似大海般清俊的少年。
“你醒啦？”
那少年随之眼前一亮，面带笑意问道，这回，用的是厄斯官话。
灵榕脑海中那不知做了多少回的噩梦瞬间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曲水汤汤地板砖上，为他而死的人。
他后背挨着床板处的枪伤，陡然生疼。
“哎，别动，你背后中了三颗子弹呢。”于生澜按住了他的肩膀，看到他的眼眸立刻警惕地瞪向他的手指落点处，便赶紧收回了手，并讪笑两声。
“这里是医院，高级……单人病房，你暂时安全，”于生澜退回到边界线以外的位置，仍旧蹲在床边，双手捧着下巴望向了他，“你是厄斯人，对吧？”
“你也是厄斯人吗？”灵榕果然用厄斯语问他。
“不是，”于生澜摇了摇头，“我是水星人。”
水星人。
残暴的水星人，恐怖的水星人，出尔反尔，喜怒无常的水星人！
灵榕皱了皱眉，忍着后背伤痛，倏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诶，都跟你说了，不能乱动。”于生澜起身几步绕过床尾，又到他面前蹲下，仍旧捧着下巴，好奇地歪着头，看着他。
“我一看你这头发眼睛，就知道你是厄斯人了，”于生澜道，“我家里大哥就是厄斯人，不过他是红毛的，红头发，红眼睛，没你这么橘。”
灵榕眨着眼睛，听了一会儿。
“你大哥为什么是厄斯人。”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不过即使不是亲生兄弟，我们也很亲。”
灵榕白了他一眼。水星人说话果然颠三倒四，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还是厄斯人，水星人可能跟他亲吗？
于生澜发现短短几句话，这孩子已经白了他好几眼，不禁觉得好笑。
“哎，你能给我讲讲，他们为什么对你开枪吗？”他小步挪到床边，压低了声音。
灵榕发现他个子很高，即使蹲着，头都能跟他躺在床上，视线平齐。
可他对水星人已经不再信任了，现在想想亲信已死，回家的路彻底断绝，此生唯一念想也没有了，真是万念俱灰。
于生澜等了好一会儿，见他不回答，就自己揣测。
“那位龙大人……”
灵榕的眼睛立刻露出凶光。
“别激动，”于生澜道，“你是想杀他吗？”
“嗯！”灵榕这一点儿没有犹豫。
“那他对你……是不好吗？”
“嗯！”灵榕继续点头。
于生澜心中惊叹，看这孩子长得虽美，但稚气未脱，想来还是个未成年啊。
一定是那姓龙的王八蛋欲对他行不轨之事，才被他反击，只是，这龙大人可不是隔壁浴池里那个中年醉鬼，能够轻轻松松被他刺死。
“你啊，胆子忒大，这下惹上硬茬儿了吧，不是谁都能被你砍瓜切菜似的随意处死，你小小年纪，怎么能干这行呢，爸妈不管吗？”于生澜歪着头，看着他，猜测他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你这样……多少年了？”
他话到嘴边，舍弃了“工作”二字。这个行当，即使火星法律允许，怎么都不能算是正常的工作。
灵榕心想，如果从记事时算起，从都将军的人千里迢迢、千辛万苦找到他开始，他就有这回到家乡的心思，和为之行动了。
“三年，五年？”于生澜耐心地问。
“十年了。”
应该从母亲被杀的那一刻开始，灵榕就把为母报仇的事，记在心里了。
“十、年、了！”
于生澜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后面地上去。
十年前，他也就五六岁吧，那不比曲水瑶池里那被残害的煮茶小妹还要小？！
是一个雏/妓……
怪不得他会一怒之下，把那大叔给杀掉了。
“唉，唉……唉！”于生澜站起身来，绕着屋子走了三圈，连叹三声，皱着眉心，向后刨了一把额前落下的头发。
人世间竟有这样的惨事，就发生在宇宙太空之中，另外一个星球之上。
“你一个厄斯人，怎么会流落到火星呢？！”
灵榕没有说话，他不会再把自己的身世，讲给另外的水星人听了。
“假使你在厄斯，倒退十几年前……”于生澜说到半截，却停下了。
十几年前的厄斯，更是战乱时代，像她这样的小姑娘，可能遭到的迫害，不会比在这火星少。
“……你要是生在水星就好了。”
他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至少水星法律严明，民风正统，绝不会让她那么小就流落风尘。
“不去水星！”灵榕却激动起来了，本来伏在枕头上趴着的手，此刻握成了拳头，“水星人坏！”
于生澜一怔，摇了摇头：“也不尽然，我就是水星好人。”
灵榕怀疑地看着他。
想到那晚二人在房顶较量，他滑落下去，是于生澜抓住了他的手不放，即使被他的枪抵着头。
又想起昨晚那么危机的时刻，面对枪口，他竟然带自己逃跑，不是，他奇怪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救出了我？！”
“是啊，好多人在追杀你。”
“你、你带着我，还能逃出来？”
“是啊。”
“怎么可能？！”
枪都已经打在后背上了，大军逼近，于生澜竟然能带着他全身而退。
“我是有些脚力在身上的，把你往胸前这么一勒，就逃之夭夭啦。”
灵榕看到他两手在胸前交叉环绕，是勒着他跑出来的，不禁有些难为情，闭上了眼睛。
“……你不要不好意思，”于生澜笑了笑，“我是打算一辈子与青灯古佛为伴的，而且即使有性向，我猜我喜欢的也是男孩子！所以你不用怕哦。”
灵榕微微睁开眼，又偷偷看了看他。
这人好奇怪，说话听不懂，像是要做和尚似的，可是有头发，还不少，又说自己喜欢男孩子，那他把自己……看来是当成了女孩。
想到这里，他偷偷地在被子里往自己身上摸索。干净清爽的蓝白条病号服，不知是谁给换的，那中弹的秀禾服，背后染着大片血迹，现在被叠得工工整整，放在桌上。
灵榕望着那件精心准备的衣服，想起出发前老马和秀姨他们都以为见到龙大人就能成功，几人充满期待的样子……结果短短几个小时，就与他们阴阳两隔了。
灵榕望着、望着，眼睛逐渐湿润了，头埋在枕头里，呜呜地哭了。
“哎哎，你别哭，”于生澜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桌上，“这个很简单。”
他把灵榕留在医院，赶忙出门，自己身穿的白衬衫也需要换一个了，前胸都是血迹，走在路上，十分惹眼。
他差不多用一秒钟的时间，就给自己挑了一件蓝色衬衫，而挑灵榕的衣服时，却在商店里走来走去，非常纠结。
“……这么高，这么瘦的一个小姑娘，”于生澜一会儿举起手掌，在下巴处量了量，一会儿双手好似掐着一只猫，比划腰身，“十五六岁，很爱美，长得特好看，像精灵一样，头发和眼睛都会发光。”
导购员沉默了一会儿，挑出几件充满古风韵味、镶着对襟盘扣，做工十分繁复的小裙子，给于生澜看。
“太漂亮了，”于生澜看得眼花缭乱的，由衷地称赞，“每一件都好看。”
可是，转念又一想，人靠衣服马靠鞍，那女孩本来就长相不俗，再穿上这样的工作服，以后生意兴隆了怎么办，又碰到歹人怎么办，她又挑软柿子杀掉，被硬柿子如龙大人那样的，开枪追杀怎么办？
“每一件都不要。”他坚定地说。
导购员的脸色马上黑了下来，好像要骂他。
“……”于生澜佯装没看见，径直走向衣帽架，挑了一件略微朴素简单的，“就要这件小粉裙吧。”
他买好了衣服赶快拿着回到医院，一刷卡进入vip单人病房，却见人去床空，对面窗户是开着的，白色窗纱向内飞舞，外面的风很大。
他疾步走到窗边，往下一看，还好，女孩没在下面，可等他往楼上一看，却直道糟糕。
只见高楼天台，偏隅一角，有一人站在那里，粉色衣诀翩飞。
于生澜急忙转身往外跑，到了顶楼，冲出门去，那女孩在天台顶端站着，身上还穿着带枪孔的破烂裙子，嘴里用厄斯语喃喃地喊着“妈妈、妈妈”，脚步一点点往外探去。
就在他张开手臂，探身飞出的那一刹那，于生澜急忙奔去，双手扣住他的双腿，将他抱下天台！
“妈妈！”灵榕跌进他的怀里，泪水和柔软的头发丝黏在一起，蒙了自己一脸，也甩了于生澜满身满头都是他的长发。
“我带你去找妈妈！”
于生澜将他打横抱了下来，心跳都跟着加快，再晚来一步，就要给这厄斯人收尸了。
“你何必这样！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何必因为那些烂人、坏人想不开！”
他大踏步抱着灵榕往外走，还矮身又拎起了服装袋。
“我给你买了小裙子，可漂亮了，你别寻死！”
“你这孩子啊，性格太急躁，不是杀别人，就是杀自己，你妈知道了也要被你活活气死！”
灵榕本来就在他怀里狠命挣扎，一听他说这个，生气地开始拍打于生澜的脑门，打得啪啪直响。
“诶你这不讲理的橘猫，肉垫拍我，一点儿也不疼，嘿嘿……诶呦！你怎么还挠人了呢？！”
于生澜踹开病房的门将他扔到床上，一身的汗。
他天生体力惊人，向来不知道累，只是为了藏拙，才在兄弟们之间“不擅武艺”。
可因为抱着的是一女孩，又异常纤细并且……浑身带着芬芳，不知是什么花香，于生澜本能地又要闭气，又要控制力度不要抱疼了他，这把他丢到床上时，就咚的一声，故意施以小惩。
果然，灵榕皱起了眉，跌在床上时，偷偷抚了抚摔痛的手肘。
“我告诉你，我对厄斯女人可是不怎么温柔的，你不要不听话！”
于生澜恐吓他之后，在地上袋子里拿出一件套着塑料薄膜、包装精美的裙子，立马抖落开来，双手各出两指，掐着它给灵榕看。
“小裙子，喜欢吗？跟你身上那件一样，都是粉色的。”
灵榕跌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它，泪痕未干。
于生澜将裙子丢给了他，看到他马上探手上前，还仔仔细细摸了摸面料，不禁放下心来。
去买吃的之前，先把窗都仔仔细细锁好了，他知道这姑娘会飞檐走壁，不得不防。
待到于生澜转身出去以后，灵榕把裙子展开，纳闷地看了看。
他为什么以为我是女孩？
我胸前已经没有馒头了啊。
他是个傻子吧！
可寻死这件事，讲究的是情绪到位了，脑瓜子哪根弦一对上了，就下定决心去做的事。
半道被于生澜这么给打断以后，他呆坐在床上，就不想死了。
不死，就该好好活着，为了回家，继续想办法。
不一会儿，于生澜又回来了，端着一个医院餐盘，上面放着两碗粥，还有清炒空心菜和西红柿炒鸡蛋。
“谢谢。”灵榕把床尾小桌给展开，让于生澜放餐盘。
二人对坐，于生澜感觉他心情好了些，还真是风一阵儿，雨一阵儿，脸色变化堪比六月的天。
不过，灵榕两道菜各叼了两口，将小米粥端起，仰头喝了几口，就皱着眉，放下了：“没有肉。”
“这不有蛋吗？”于生澜道，“你刚醒来，饮食需要清淡。”
灵榕抬眸看着他，眼睛散发着赤霞橘光。
“那行吧，下一顿，”于生澜妥协道，“我问问医生，你能吃什么肉。”
“谢谢。”灵榕点了点头，继续吃饭了。
于生澜感觉他挺有趣的，像是很有原则似的，一会儿不讲理，一会儿有礼貌，其实很小孩子气。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一个厄斯人，为什么在火星生活，是统帅将你掳到这的吗？”
“是救我，”灵榕不愿把龙思齐所作所为，赖到王宇行身上，“我小的时候，统帅救了很多厄斯人，来到火星。”
“哦。”
这件事于生澜略有耳闻，只听说王宇行大迁徙的时候不但把水星上的旧部转移到了这里，他在厄斯生活多年，追随他的人，也被他一并搬到火星。
从年龄上来看，灵榕算是移民二代。
“那你爸爸和妈妈，目前在哪儿啊？”
灵榕手上筷子一顿，垂下了眼眸：“都去世了。”
“对不起。”于生澜道。
灵榕摇了摇头。
“那你是在哪儿长大？”于生澜心想，不会是那曲水瑶池，还是曲水汤汤吧。
“孤儿院。”灵榕回答。
于生澜心下不忍，孤儿院，他和他哥哥也曾经在水星待过，那个地方在水星叫安馨园，里面收养了很多来自外星球和母星结合产下的孩子。
他们都有个不好听的外号，叫做“双星杂种”，大哥李明轩因为这样的环境，内心受伤了很久。
他看着低头敛目、小口吃饭的灵榕，感到一阵心痛。
佛能普渡众生，而他只喜欢能救眼前人。
他刚一动弹要说点儿什么话，抬腿时忽然感觉兜里有个东西硌着他。
掏出来一看，不禁笑道：“对了，这还有老天送我的馒头，我没舍得吃完，还剩半个。”
他把这又掉地上又揣裤兜的半个馒头，献宝似的递给他。
灵榕看到这个“胸部”，心有不快，偏过脸去不要。
“哦，是嫌埋汰啊，我兜里还挺干净的，”于生澜见状，把外皮儿撕掉吃了，剩下的仍递给他，“你吃吧，这是从天而降的幸运馒头。”
“拿开！”灵榕眉心皱得更深，偏过头很是厌恶。
“真的不埋汰！”于生澜竟又撕了一层吃掉，剩下的仍旧执拗地递给他，“吃了这个，好运会降临的，否极泰来！”
“拿走！”灵榕见他这么倔强，气得伸手去拍打，于生澜看他坚决不要，只好把剩下的都一口吞了。
“哎呀，你真是不懂佛缘！”
灵榕越看他越觉得他像个傻子。
“我叫生澜，欲于平地生波澜的‘生澜’，你叫什么名字啊？”
灵榕阖着眼皮，没有说话。
这一遭令他损兵折将，深受打击。
身在异乡为异客，他再也不敢说他是谁了。
“不想说啊？”于生澜理解他现在的处境，也许那龙大人还心有不甘，到处派人找他呢。
“那我也不能天天叫你小姑娘啊，”于生澜想了想，“那我叫你小橘，行吗？”
灵榕咬了咬后槽牙。
可是于生澜的一句话打动了他，他说他有个大哥，也是厄斯人。
于是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
“小橘，小橘，小橘……”于生澜好像越品自己起的名字越满意，不禁摇头晃脑，高兴地喊了好几遍，还要上手去摸摸他灿烂的橘发时，小橘忽然横眉竖目，怒了起来，还张嘴要咬他手指一下。
于生澜只得收回不安分的手，畅快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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