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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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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紧。”
回程的路上,雨势渐歇。摩托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在因缺乏修缮而坑洼不平的公路上,它比汽车更值得信赖。引擎声掩盖了大部分尴尬的沉默。土方开着车,银时依旧以灵体化的形态坐在后座,只有土方能感知到他那若有若无的存在。
直到远离了那片区域,将喧嚣与混乱暂时抛在身后,土方才将车停在那条废弃运河的岸边。他熄了火,掏出烟盒,叼起一支烟,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部,稍稍平复了他翻腾的心绪。
这条河上曾经架过一座桥,连接着真选组和歌舞伎町。他偶尔在上面巡逻,目送还是孩子的神乐和新八被一大群狗拽着飞奔而过,那只巨大的狛犬咬住万事屋的头,欢快地跟住他们。
“哎疼疼疼——”
中国妹举着她的小花伞转了个圈,笑得很开心。
后来,这座桥被下令炸塌,以此防止那些爆发白诅的疫区与其他地方交往。
连同着关于那个人的、最后的鲜活记忆,也一起被封存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所以,”土方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回头,目光落在浑浊的河面上,“不是什么幻觉。”
“从一开始就不是哦,土方君。”银时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带着实体化的微光,他显现出身形,随意地靠坐在摩托车的后货架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都说了阿银是从者,是英灵,是超级厉害的角色。”
“那你他妈为什么不早说?看着我在山崎面前像个无可救药的疯子一样跟空气说话很有趣吗,混蛋?”
土方揪住银时的衣领低吼,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握起又松开,竭力忍耐着不朝他的脸上挥。他的语气有些焦躁、有些恼怒,而在那之下,是掩盖得并不好的一点软弱和委屈。
他以为这家伙又会像他一直以来的那副样子,举起双手,说些不着调的插科打诨,再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到底有多生气。
但这个坂田银时没有。
他静静地等土方发泄完,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浮漾着一种柔软的、近乎悲哀的理解。然后,在土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银时伸出手,环绕过他颤抖的肩背,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按向自己,给了他一个短暂的、好像十分熟稔的拥抱。
土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制服上冰凉的金属扣,以及那份布料之下传来的温暖的热度。一股莫名让人安心的、类似于甜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闻起来简直就像是万事屋。
土方十四郎僵住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翻涌的莫名的情绪,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赌了回去。
银时很快松开了他,快到土方几乎以为他在银时眼里看到的那份怀念只是错觉。他后退半步,恢复了那副略带懒散的样子。
“第一,Berserker的职阶魔力消耗很大,你作为御主又有些魔力不足,我要维持实体对你负担太大。第二点嘛,”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我也需要确认一下,这个世界的‘土方十四郎’,和我认识的那个动不动就叫人切腹的笨蛋副长,究竟是不是一类人。更重要的是……确认我该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他抬起手,指了指土方,又指了指自己。“我不希望土方君把我当成另一个人,那个与我相似又不同的‘坂田银时’。”
“哼,可别太小看我了……结果呢?”
“结果发现,”银时的语气稍微轻松了一点,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揶揄,“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土方君,都一样的爱操心、一样的死脑筋、一样的……不擅长面对这种事。”
土方沉默地听着,手里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你到底是谁?”他的目光扫过银时身上那套真选组副长的制服,它的边缘处有着细微的,仿佛被火焰燎过、又被利器划开的破损,好像某种特殊的装饰,但穿过同一件制服的他明白,这更像是是来自战场的痕迹。
银时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身制服,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肩膀部位某一道深刻的刀痕。
“我是‘坂田银时’,这一点没错。但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坂田银时。”他抬起眼,红色的瞳孔里带着土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在我的世界里,我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或者说,命运给我安排了不同的角色。我成了真选组的另一位副长,走上了和你们这里的万事屋老板截然不同、又十分相似的路。”
“至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摊了摊手,“就像我和假发说的,我们可能都被卷进了一个糟糕的剧本里。圣杯战争,听起来很厉害,不是吗?能实现一切愿望的许愿机。我见过这种东西也有不少次了,至少目前,还暂时没有哪个圣杯真正能实现许愿者所求的。”
“你也……许过愿吗?”土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银时愣了一下,吐出一口气:“啊,这个嘛。”他将视线移回土方的身上,盯着那双他熟悉无比的暗蓝眼睛,“我暂时还没有许愿的资格。”他的目光顿了顿,转而望向那片废墟般的城市,“不过,比起那个遥不可及的杯子,眼下有更实际的问题要解决,对吧?”
“啊啊。是啊。”
土方将烟头摁灭,扔进河里。混乱的线索似乎找到了一根可以抓住的线头,尽管这根线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但这已经足够让他重新捡起警察的本能,压下那些不理智的个人情感。
“我总觉得,这场奇怪的圣杯战争和‘白诅’有关。”无论如何,他也该开始行动了。
“土方君,虽然还只是个新人魔术师,但是已经像那些老头子一样开始固执地相信直觉了啊。”
“少废话。”他斜斜睨了一眼这个重新挂起笑的坂田银时。
“这孩子,到底是被谁宠成了这么霸道的样子……那么,”懒散的Berserker朝他伸出手,重复了一遍三天前,两人初见时的台词:
“真选组副长,坂田银时,不知为何以保留理智的Berserker职阶现界……试问,你就是我的Master吗?”
土方摘掉手套,露出画着鲜红令咒的手背,搭上Berserker的手心。
“土方十四郎,你的御主。”
日落刺破了铅灰色的云层,从树梢间越过的丝缕阳光仍然是有温度的,它照向这个人被晚风吹起的大衣下摆,在被染成金黄的草地上投下一个暖色调的影子。
他着迷地、怀念地看着,想要把这一幕深深铭刻在他褪色的记忆里。
“喂,土方君。”
“又怎么了?”
“回去的路上,能顺便去趟甜品店吗?我想吃巧克力芭菲,要三倍巧克力酱的那种。”
“现在财政紧张,没钱。”
“小气!那阿O罗巧克力总行了吧,我在灵魂交换篇吃过的那个!从者也是要补充魔力的啊!”
“吵死了!……回去再说。”
引擎再度轰鸣,摩托驶向他曾经熟悉的柏油路。
黄昏已至,天边的夕阳映在从工厂蔓延出的泛黄污水上,竟将它镀上了一层金边。绵延的污水溪一路流淌到视线尽头,看上去好像一条通往天国的黄金路。
小酒馆里渐渐放出油灯的光亮,在摇曳的灯火中,擦着汗的手工匠人、裹紧破旧外套的流浪汉、甚至还有些机灵的小鬼们,像归巢的倦鸟一样,都纷纷聚集到这里。虽然是在歌舞伎町这个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的街道,但是由于价格公道便宜,而店主登势婆婆与传闻中歌舞伎町的“那两位”的关系都不错,因此附近的地痞流氓都不敢在这里拖欠酒水钱,更别提闹事了。
至于那些曾经的热闹,那些传说,那些大声的吵嚷与掀破屋顶的笑声,偶尔的酒吧斗殴,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故事了。
土方十四郎推开那扇熟悉的、如今却多了几道加固铁条的木门,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沙哑的声响,像是久病之人的咳嗽。
酒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温暖一些,但也仅此而已。聚集的人群所带来的汗水、劣质酒精和陈旧木头的混合气味让这里的空气依旧浑浊。油灯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为沙发上客人的脸蒙上一层阴翳。
他的到来,让原本低沉的交谈声停顿了一瞬。几道警惕的目光扫过来,在认出他后,又迅速收敛。
“是诚组的土方先生。”
他西装面料的微弱反光在这片灰败的色彩中显得过于笔挺和肃穆。原本聚集在过道上的人默默让开了一条通路,他的目光得以径直投向吧台的后方。
登势婆婆一如往常地站在那里,缠住绷带的右手拿着一块不算太干净的布擦拭着玻璃杯。然而,在她身边,忙碌着的却是两位陌生的女性。
那位正双手撑住吧台,与客人攀谈的高挑女性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发,赤红的瞳孔中散发出一股野性的、不拘小节的洒脱。另一位则是个一头利落短发、眼神锐利的小个子,此刻正背过身去清点架上的存货,她的脊背在感受到土方的目光时微微绷紧。她们都穿着朴素的、与酒保身份相符的纯色和服,但腰间隐约可见的武器轮廓,以及她们身上那股与这个“武士之国”格格不入的、仿佛带着海风与硝烟的气质,都太过明显——
大概是总被空知老师侵犯版权的那部作品找上门来了吧。
“提到海盗就一定是ONE PIECE,真是失礼的发言啊。只有土方君这种从不看JUMP的Magazine党才会这么想吧喂!”
“啊,多谢你了,凯瑟琳。”
在客人桌边,长出胡须的中年猫耳娘正一边擦地,一边碎碎念:“真是的,突然就跑来两个不得了的美女要来当酒保,还说什么‘盯上婆婆你的好酒了’……可恶喵,论美貌我凯瑟琳大人可是不会输的!”
“稀客啊,副长大人。”登势头也不抬的开口,“好久不见,还以为你跟着你们的猩猩一起进去了。”
土方没有接话,走到吧台前,在高脚凳上坐下。他能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带着评估的意味,但并没有明显的敌意。
“老样子。”他对登势说,“要两个酒杯。”
登势扫了一眼他身侧空无一人的地方,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转身去取他存在这里的酒。这时,那位金发女人转过身,带着玩味笑容的精致脸庞凑近土方:“帅哥,第一次见啊。不想喝点特别的吗?”
“喂喂,你想对我的土方君干什么?我警告你,不管是O药还是X药可都是阿银玩剩下的东西!”
“不要私自把别人当成你的所有物。”土方十四郎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Berserker手臂的位置。
“安妮,”她旁边的短发女性闻言,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不要随便向客人推销,会给Master惹来麻烦的。”
Master。御主。
“有什么关系嘛,玛丽!这位先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对吧?”安妮笑嘻嘻地,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土方腰间的村麻纱。
“世道不太平,总得有人帮忙撑船。”登势转过身,看向他被皮质手套覆盖的右手手背,“安妮·伯妮和玛丽·瑞德,大概是什么奇怪的天人吧。无所谓,这里奇怪的家伙已经够多了,不差她们两个。”
“Master?”安妮担忧地叫了一声。
“没事,”登势点上烟斗,将一杯倒好的烧酎推向土方,另一杯则自然地放在那个空座位前,动作行云流水,好像那个与土方共酌的家伙又出现了一样,“他是什么人,我还是知道的。”
土方接过她推过来的酒杯,澄澈的酒液在灯光下泛出黄水晶一样的光泽。
“这一款太甜了吧。”
“配你带来的麻烦家伙不是正好吗?”
“倒也不错。”土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喝得太急,似乎拼命想要抓住那一丝虚幻的暖意。
他身旁的座位不知何时被人拉开,一只手自空气中浮现,举起登势放在那儿的玻璃酒杯。
“干杯,土方君。……好久不见了,老太婆。”
登势深深吸了一口烟斗,白色的烟雾模糊了她脸上更加深刻的岁月的纹路。她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而是用那种老人独有的、好像看透一切的沙哑语调回应,仿佛对方只是出门旅行了几天刚刚回来:“臭小子,每次都仗着他给你买单,点最贵的酒……在我这欠的房租,记得加上利息跪着交过来啊。”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本人去做吧。”那道她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消失在酒馆无处不在的低语里。
“我们走了。”
“慢走不送,别待在这儿影响生意……喂,别忘了,去看看那两个小鬼。”
“……”
风铃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