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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影的守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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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朝阳那句“我不管了”，像一道冰冷的休止符，强行切断了两人之间那根刚刚连接起来、却又无比脆弱的线。
接下来的日子，林序的生活似乎回归了“正轨”。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埋首于题海，一个人穿行在校园的角落，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陆朝阳产生交集的路径。他重新变成了那个沉默、清冷、仿佛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优等生，一个模糊而孤单的影子。
赵强那伙人果然没再来找他麻烦，大概是陆朝阳之前的威慑还在，或者他们觉得已经达到了离间的目的，失去了继续戏弄的兴趣。那些关于他和陆朝阳的流言，也因为没有新的“素材”而渐渐平息，变成了偶尔被人提及的、过时的谈资。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
但只有林序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速写本里，开始频繁地出现篮球的轮廓，出现阳光下挥洒汗水的、模糊的身影，出现空荡荡的、仿佛在等待谁的巷口。他画得很快，线条凌乱，带着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焦躁，然后又会用力地、几乎要将纸划破地涂黑，覆盖掉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他依旧每天经过操场。下午放学后，是篮球队雷打不动的训练时间。他不再停留，甚至刻意不去看那个方向，但震天的呐喊声、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以及偶尔爆发出的、属于陆朝阳的、极具穿透力的指挥或欢呼声，总会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耳朵，牵动着他敏感的神经。
他知道了陆朝阳是篮球队的队长，知道了他在球场上的位置是得分后卫，知道了他的突破犀利，三分精准，是球队绝对的核心和王牌。
这些信息，像零碎的拼图，在他不知不觉中，拼凑出了一个更完整、更闪耀的陆朝阳。一个离他更加遥远，却又莫名让他无法移开视线的陆朝阳。
有一次，他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教师办公楼回来，必须穿过操场边缘。训练刚刚开始，队员们正在做热身跑。陆朝阳跑在队伍最前面，穿着红色的队服，额头上绑着一条黑色的吸汗带，步伐稳健，身姿挺拔。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
林序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他看着那个在跑道上挥洒汗水的少年，看着他和队友击掌，看着他因为一个玩笑而露出的、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灿烂笑容。
那笑容，不再属于他了。
心脏像是被细小的针尖密密地扎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楚。他迅速低下头，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地穿过了操场。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直到那天下午的篮球练习赛。
听说是有外校的队伍来交流，比赛在体育馆进行。放学后，体育馆里人声鼎沸，加油声、呐喊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林序本该直接回家，奶奶的药快吃完了，他得去药店。但鬼使神差地，他的脚步却拐向了体育馆的方向。
他站在场馆最后排、最角落的阴影里，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望向下方灯火通明的球场。他一眼就看到了陆朝阳。他在场上奔跑、跳跃、传球、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像一团燃烧的、永不知疲倦的火焰。观众们的目光追随着他，欢呼声因他而起伏。
他是天生的焦点，是理所当然的太阳。
林序躲在阴影里，像一株见不得光的植物，偷偷汲取着这份不属于他的明亮和热烈。他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忽略了周围的一切，甚至没有注意到，看台另一侧，赵强和几个跟班正不怀好意地指着他，低声议论着什么。
比赛进行到白热化，双方比分紧咬。陆朝阳持球突破，连续变向，晃过两名防守队员，直杀篮下。就在他起跳准备上篮的瞬间，对方一个身材高大的中锋，似乎防守动作过大，整个人的重量狠狠地撞在了陆朝阳起跳后悬空的身体侧面。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甚至盖过了现场的喧嚣。
陆朝阳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抱着左腿膝盖，身体瞬间蜷缩起来，脸上血色尽褪，痛苦的神情即使隔得很远，也清晰可见。
裁判的哨声尖锐响起。场上的队员、场下的教练和替补队员全都冲了过去。现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倒吸冷气和担忧的惊呼。
林序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站在高高的看台上，隔着汹涌的人潮，看着那个刚才还光芒万丈的太阳，此刻却倒在地上，脆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火焰。
他想冲下去。
他想拨开所有人，跑到他身边。
他想知道，他伤得重不重？疼不疼？
可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有什么立场？他以什么身份？在陆朝阳明确表示“不管了”之后，在他一次次冷漠地将对方推开之后？
他只能死死地攥着看台边缘冰冷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疼痛。他眼睁睁地看着队医用担架将陆朝阳抬下场，看着教练和队友们焦急地围拢过去，看着那片红色的、原本象征着热烈与生命的队服，被汗水、或许还有疼痛的泪水浸湿，变得黯淡。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纷纷。
“好像伤得不轻……”
“膝盖啊，运动员最怕这个了……”
“不会是韧带断了吧？那赛季就完了……”
那些话语像冰锥，一下下凿击着林序的耳膜。他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他看到陆朝阳被抬出了体育馆。人群逐渐散去，喧闹的场馆很快变得空荡而寂静，只剩下刺眼的灯光，映照着光洁的地板，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激烈角逐的痕迹，以及……那一抹刺目的、属于陆朝阳倒地的印记。
林序还站在原地，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场馆的管理员进来准备关灯，催促他离开，他才如梦初醒。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体育馆，外面天色已经暗透。秋夜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他没有去药店，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陆朝阳倒地时那一瞬间痛苦的表情。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看似无所不能、永远散发着光和热的陆朝阳，也会受伤，也会疼痛，也会……倒下。
而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连上前询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他回到了槐安巷。隔壁的院子亮着灯，却异常安静，没有往常训练回来后拍打篮球的声音，也没有哼歌或者打电话的动静。
林序站在自家院门口，望着那扇透出温暖光线的窗户，心里却一片冰凉。他想象着陆朝阳此刻可能正躺在房间里，忍受着伤处的疼痛，或许还有梦想可能破碎的恐惧。
而他，这个被对方曾真心以待的“邻居”和“同学”，却连敲开那扇门，说一句“你还好吗”都做不到。
影的守望，如此无力，如此卑微。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户，惨白地照在书桌上。那支早已枯萎的向日葵，在清冷的月光下，更像一团干瘪的、死亡的阴影。
他拿起炭笔，在速写本上疯狂地画了起来。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陆朝阳倒地瞬间那个清晰的、痛苦的身影。他画得很用力，线条扭曲而破碎，仿佛要将自己此刻内心的煎熬和无力感，全部倾泻在这张纸上。
画完，他颓然放下笔，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原来，推开光，并不意味着就能获得安宁。
影的世界，因为曾见过太阳，而变得更加黑暗和寒冷。
他终究，还是无法真正做到，对他视而不见。
无声的守望，成了此刻，他唯一能给的、也是最无用的东西。
（第六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