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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 1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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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衍正坐在案前碾药,铜碾子碾过干燥的药材,发出“咯吱”的轻响,眉峰皱着,像是在跟药材较劲。
苏泽兰站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才轻手轻脚走进去,拿起墙角的扫帚,假装整理散落的药渣:“师傅,我来帮忙。”
苏衍头也没抬,碾子碾得更重了:“昨天逛累了,不多歇会儿?”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嗔怪,却没真赶他走。
苏泽兰扫到案边时,目光落在堆得老高的卷宗上——纸页边缘都磨得起了毛。他心里一动,放下扫帚,指尖轻轻碰了碰最上面的卷宗:“师傅,这些医案……我能看看吗?”
苏衍的碾子顿了顿,终于抬眼,眼神锐利地扫过他:“看这干嘛?晦气东西。”
“想多学点。”苏泽兰低下头,声音放软了些,像从前讨药时那样,“这些受害者的症状都跟蛊毒有关,我想记下来,万一以后再遇到……”
“遇到了也轮不到你出头。”苏衍把碾子往桌上一放,药粉溅起细白的沫,“当心再把自己搭进去。”
苏泽兰的指尖蜷了蜷,他知道师傅是担心,可那些关于任期的话像根刺,扎得他坐不住。“不是想出头,”
他小声说,“就是……想知道这些蛊毒都来自哪些地方。卷宗里会不会记着……邪教的据点?”
话音刚落,苏衍的眼神就冷了下来,抓起案上的药杵往桌上一拍:“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苏泽兰,语气又急又气,“刚把身子养利索就想折腾?那些据点是你能碰的?盛炽都折了不少人手!”
苏泽兰被他吼得缩了缩肩,却没后退,反而抬起头,眼底带着点固执:“师傅,我不是...”
他指尖点着卷宗上的地名,“那些患者,有的来自黑风寨,有的来自冻土带……他们的蛊毒路数相似,肯定有关联。我想弄清楚,不是为了别的,是怕……”
最后那句说得极轻,却像锤子敲在苏衍心上,他的怒气肉眼可见地降了些,眉头皱得更紧,转身背对着苏泽兰,手指在案上的药罐上敲得笃笃响。
药院静了好一会儿,只有窗外的麻雀在叽叽喳喳。
苏泽兰站在原地,手心都攥出了汗,生怕师傅真的动了气。
苏衍的手指在药罐上敲得更急了,瓷罐与木案碰撞的“笃笃”声里,透着股没处撒的火气。
窗外的麻雀叫得烦人,他猛地转身,抓起案边的竹帘钩子往廊下一扔,力道大得惊飞了檐下的鸟:“顾凛昭!死哪儿去了?!”
廊下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顾凛昭叼着根草叶晃进来,袖口还沾着点泥土,像是刚在后院翻地:“喊魂呢?我这儿正给你种薄荷……”
话没说完,就被没好气地瞪了,下巴往桌上的卷宗一抬:“去前营找盛炽那死家伙,把他手里那些邪教的新档全给我拿来——就是那种标了蛊毒症状和据点动向的那种。”
顾凛昭挑了挑眉,视线在苏泽兰紧绷的肩上打了个转,又落回苏衍气鼓鼓的脸上,忽然笑了:“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前阵子不是还说‘看了糟心’?”
“少废话!”苏衍抓起一把晒干的草药砸过去,“我有用!给患者配药,得对照着来,不然治错了算你的?”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在研究解蛊的方子,但此刻语气硬得像块石头。
顾凛昭接了草药,凑到鼻尖闻了闻,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却没戳破:“行吧,谁让你是先生呢。”
他转身往外走,路过苏泽兰身边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苏泽兰的腰,低声说,“你师傅啊,就是嘴硬。”
苏泽兰的耳尖红了红,看着顾凛昭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外,又看向苏衍——人已经坐回案前,重新拿起碾子,只是碾药的力道轻了些,侧脸的线条也没刚才那么冷了。
“师傅……”苏泽兰想说点什么,比如“其实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却被苏衍打断。
“你去给我整理医案。”苏衍头也不抬,碾子碾过药材,发出柔和的“沙沙”声,“等顾凛昭把东西拿来再走。”
苏泽兰低低地应了声“是”,转身去翻那些医案时,指尖碰到纸页的褶皱,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他知道,师傅哪里是要“对照配药”,分明是怕他自己去找盛炽,又惹出什么乱子;更怕直接拒绝自己,伤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固执。
暮色漫进药院时,铜灯已经点上了。
昏黄的光透过灯罩,在案上的医案上投下圈暖影,苏泽兰正用朱笔在边缘批注,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苏衍碾药的轻响缠在一起,倒有种难得的安稳。
窗外的麻雀早就歇了,只有晚风吹过药架,带起阵苦香。
苏泽兰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头时,见苏衍已经放下碾子,正对着盏凉透的药茶出神。
他刚要起身倒杯热的,廊下就传来顾凛昭咋咋呼呼的声音:“可算回来了——累死我了!”
话音未落,顾凛昭就扛着个大布包闯了进来,布包沉甸甸的,边角露出卷宗的纸页。
他把包往地上一放,往门槛上一坐,摸着肚子直喘气:“盛炽那家伙,非说要核对清楚,磨磨蹭蹭到这时候……哎,饿死我了。”
苏衍抬眼瞥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温度:“东西呢?”
“这不在这儿嘛。”顾凛昭踢了踢布包,“好几叠呢,全都标得细,你要的蛊毒症状、据点动向都有。说吧,放哪?”
苏衍没接话,只朝苏泽兰那边努了努下巴,声音硬邦邦的:“问他。他要的。”
苏泽兰手里的笔顿了顿,连忙放下笔起身,走到布包旁,对着顾凛昭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顾凛昭先生,辛苦您了。”他伸手想解布包,“我一会儿自己拿回去就行,不麻烦您。”
顾凛昭摆了摆手,从门槛上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谢啥?你师傅开口,我还能不去?”
他瞅了眼案上没动的晚饭——是厨房送来的菜,早就凉透了,“不用你拿,我一会儿让小厮送你院里去。你呀,再陪你师傅坐会儿,他这一下午没说几句话吧,就跟药杵较劲了?。”
说着,他冲苏衍挤了挤眼,转身往外走,声音越飘越远:“我先去厨房扒口饭,饿死了饿死了……”
布包还放在地上,鼓鼓囊囊的,苏泽兰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布绳,就听见苏衍哼了一声。
“想看就看。”苏衍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药粉呛了,“但不许熬夜。你身子刚好些,再熬坏了,我可不给你治。”
苏泽兰低着头,指尖攥紧了布绳,闷闷地应:“嗯。”
“还有。”苏衍又说,语气硬得像块没碾开的药材,“那些据点标注得再清楚,也别自己瞎跑。哪样鬼东西都能要你半条命。你以为你是谁?”
他说着,忽然抓起案上的药杵,往药碾里狠狠一砸,药粉溅起来,落在卷宗上,像撒了层雪。“真查出什么,先跟我和顾凛昭说。我们俩总能想个周全法子。别学那愣头青,一股子劲往前冲,最后把自己搞没了。”
苏泽兰的喉结滚了滚,想说“我不会”,却被苏衍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苏衍的声音忽然低了,低得像晚风扫过药架的轻响:“实在……实在没辙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药碾边缘磨了磨,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跟顾凛昭带着你走。找个没人认识的小镇,我开个小药铺,你……你就当个普通学徒。都不管了。躲一辈子,总比把命丢了强。“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块石头砸在苏泽兰心上。
“师傅……”苏泽兰的声音发颤,眼眶热得厉害,忙低下头,假装整理布包,“我知道了。我不瞎跑,什么都跟您说。”
苏衍“哼”了一声,抓起药杵继续碾药,只是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知道就好。”他说,“赶紧把这些破烂玩意弄走,看着心烦。”
苏泽兰没再说话,解开布绳,把卷宗一叠叠抱起来。布包空了,露出底下磨白的布面,像个卸了重担的旧皮囊。
他抱着卷宗往门口走时,身后传来苏衍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厨房里温着粥,记得喝。”
苏泽兰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时,见苏衍已经重新低下头,对着药碾出神,侧脸在灯影里,柔和得不像平时那个总爱发脾气的师傅。
“嗯。”他应了声,转身跨出门槛,晚风带着花香吹过来,混着药院的苦香,缠得人鼻子发酸。
怀里的卷宗沉甸甸的,但苏泽兰走得很稳,因为他知道,身后那盏铜灯,会一直亮到他回去。
苏泽兰刚走出没多远,药院里就传来顾凛昭的嚷嚷声,隔着晚风飘过来,带着点饭香:“苏泽兰呢?走了?”
铜灯的光从药院窗棂漏出来,映着顾凛昭叉腰站在门口的影子,他嘴角还沾着点油星,显然刚从厨房扒完饭。
“死孩子,都说了我让人送过去,急着走啥……”他往廊下瞅了瞅,没见着苏泽兰的身影,挠了挠头转身回屋,“苏衍,你说他是不是急着看那些卷宗?”
苏衍没应声,正用布巾擦着药碾上的粉末,动作慢悠悠的。药院的铜灯晃着,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有点沉。
顾凛昭凑过去,从背后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里还带着点食物的热气:“还在想呢?”
苏衍的动作顿了顿,布巾攥得发皱:“这样真的好吗?”他声音很低,“那些太险了。他那性子,看了怕是按捺不住。”
顾凛昭的手紧了紧,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鼻尖蹭过苏衍的鬓角,带着点痞气的笑:“他想看就看呗。咱拦着,他就不想了?那孩子心里藏着事,堵不如疏。”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苏衍的手腕“再说,有咱在呢,还能让他真闯祸?”
苏衍没说话,耳根却悄悄红了。
顾凛昭瞧着他这模样,低笑一声,突然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苏衍惊呼一声,手里的布巾掉在地上,伸手去推他:“顾凛昭!你疯了!放我下来!”
“不放。”顾凛昭把他抱得更稳,大步往内室走,下巴顶着他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点耍赖的意味,“我今天跑了一天,腿都快断了,你不得补偿我?”
“补偿个屁!”苏衍在他怀里挣扎,却没真用力,指尖戳着他的胳膊,“放我下来,药碾还没收拾……”
“明天再收拾。”顾凛昭低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带着点饭香的热气,“再说了,你刚不还担心这担心那?这会儿操心药碾干嘛?”
他把人轻轻放在内室的床榻上,俯身撑在他上方,眼底的笑软得像化了的糖,“咱也歇会儿,啊?”
苏衍别过脸,耳根红透了,却没再推他。药院的铜灯还亮着,晚风卷着药香从窗缝钻进来,混着顾凛昭身上的饭香,缠成一团暖烘烘的气。
苏衍的声音闷在枕头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就你有理。”
顾凛昭低笑起来,伸手关了铜灯。最后一点光晕在帐顶晃了晃,随即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苏衍感受到呼吸落在颈侧,带着饭香的热气混着些微酒意,比药院的晚风更烫。
顾凛昭说话,只是手慢慢探进苏衍的衣襟,指尖划过那道早年留下的旧疤,如今摸起来只剩浅浅的凹凸,却仍能让苏衍的身体瞬间绷紧。
“别乱动……”苏衍的声音闷在枕头上,带着点气音,却没真的推开。
顾凛昭的手很稳,不像年少时那样毛躁,指尖碾过他腰侧的软肉,引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暖得像要化在帐里。
顾凛昭低笑一声,吻落在苏衍耳后,带着点刻意的轻咬:“不是说我有理?”
他的手顺着脊椎往下滑,摸到苏衍紧绷的后颈,轻轻按了按,“那你还不放松点儿?”
“滚……”苏衍的骂声被一声压抑的轻哼截断。
屋外的晚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窗棂轻响,像在替他们掩住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顾凛昭的吻越来越沉,从颈侧漫到锁骨,带着点掠夺的意味,却又在碰到苏衍微颤的肩时,放轻了力道。
黑暗里,苏衍的手不知何时缠上了顾凛昭的衣襟,布料被攥得发皱。他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比药碾里的炭火更暖,熨帖着那些藏在皱纹里的疲惫与担忧。
“操心这操心那的,”顾凛昭的声音贴着他的唇角,带着点喘,“倒不如操心操心我……”
话音未落,便被苏衍偏头堵住了嘴。
这吻不似年轻时那样激烈,带着点齿间的磕碰和岁月磨出的熟稔,像碾药时的力道,重一分则苦,轻一分则淡,偏偏刚好够把彼此的呼吸都搅乱。
帐幔被晚风掀起一角,漏进点月光,照亮顾凛昭攥着苏衍手腕的手。
后半夜时,药院的风静了。
帐内的呼吸渐渐匀了,顾凛昭把苏衍往怀里带了带,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搭在他腰间。苏衍的发丝蹭着他下巴,带着点艾草的苦味,却比任何药材都让人安心。
“混蛋……”苏衍迷迷糊糊地嘟囔,往他怀里缩了缩,“明天还得碾药……”
顾凛昭闭着眼笑,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碾,明天我帮你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