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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好无聊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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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好无聊的一天
日子像被人用木梳子一下一下理顺,慢悠悠地往前走。黄历翻了又翻,亲迎之期总算定下:三月初八。按礼,前头得走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后面再迎娶。操办也不能太仓促:嫁衣要裁两套(常服一套、礼服一套),妆奁要备齐(珠钗头面、针线盒、镜奁箱),礼单要与陆府核对几轮,踩的花鞋底还得绣满。赵家比起陆家不富不贵,但讲究清爽周正,给了两个月做准备,大家就都心里有底了。
赵清然却一点底气都没有。
她不知道真正的赵清然在哪里,也不晓得该怎么“退货回原厂”。于是只能学着像她——坐、卧、拿茶、捏帕子……或许模仿得还有些僵。但旁人看了,则一口咬定:“定亲使人沉静。”以前那个爱笑的姑娘忽然不爱抬眼了,倒也合了“将出闺”的腔调。
夜里,她躺在内室的拔步床上,望着帐顶小流苏转圈圈,心里声嘶力竭但面上无表情: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这是人过的日子吗?送我回去吧,我愿意天天开组会……”
她并拢手指,一脸虔诚,想念爸妈、朋友,甚至想念毒舌导师——毕竟毒舌归毒舌,也没真压榨过他们。
她想回家。
绣晴不懂小姐为何总带愁。只看出一个显眼的变化:以前小姐不爱甜,如今每日都要点心。芝麻酥、红糖糕、核桃酥排着队往肚里走。绣晴捧着点心盒,心里犯嘀咕:姑娘这是被定亲“喂出味儿”了?
闲下来,赵清然就潜进镯子空间。
门口那块地像被春风教会了生长:
小麦拔节,叶子窄长,绿得带光,风一过就掀一层细浪;芸豆沿着篱架攀,卷须一圈圈勾住,豆花星星点点开着,莹白里透粉;葫芦最夸张,藤蔓疯一样往上蹿,花比指肚还大一圈,喇叭似的开,底下鼓着圆滚滚的小葫芦,像一串串脆生生的笑。门前那条细河也活了,水草柔顺地伏在石上,偶有银背小鱼一道白线似的闪过去,留给人一泡“咕噜”气。
她按老套路办事:让采购的李婆子多买些“外头的”蔬菜与鱼,再让马夫石一声先送到她屋里过一手,用空间里换出来的替上,然后再进厨房。水缸里头的水,也暗暗换成了井里的清泉。
按“空间文”的惯性,这些必是好东西——事实也不辜负套路:菜脆、鱼鲜、汤清,连灶下的婆子都夸“这几日水开得快,冒的气也香”。赵大人与陈氏并不知道,只觉得饭菜合口了许多,脸色也润了些。慢慢地,她看见这家人都不坏:姨娘不拧巴,守分寸;父母疼爱小弟,却也没把她当摆设;屋里人心平稳,像一汪不多事的水。
“阿弟,想不想出去玩?”
她蹲到小弟面前,压低声音像偷摸商量。古代孩子不会早早起“表字”,家里人唤他小名“阿澈”,赵清然干脆叫“阿弟”。
“可是……”阿澈把糖葫芦抱得紧紧的,眼睛圆圆,“娘说姐姐快要出嫁了,不可到处跑。”
“咱就近走走,看一眼西市,日落前回。”
阿澈六岁,在邻近私塾识字,今日休沐。她把话说得像风一样轻,丫鬟与小厮在旁边“遵命”,马夫去套车,不多时,一行人往西市去。
——
西市到了,果真是“活人感”拉满。
街心宽阔如带,青石板被踏得亮;高门大肆挂着幌子,酒肆、茶肆、衣行、帛行、药行、鞦辔行(卖马具的)鳞次栉比。再往前走,是给外来客商周转的邸店、寄铺,门里门外都堆着货包,写着各地乡音的记号——有从中亚、西亚、南亚来的商胡,鬈发深目,衣袍宽大,袖里叮当作响;有牵着骆驼的行队,驼背铃铛清脆,是乳香、胡椒和番红花一路颠来;也有挑担的小贩,边走边吆喝,烤饼的香、胡饼的芝麻香、果干的蜜香混在一起,人间开了锅。官里人巡市敲梆,街角有说书的拍醒木,孩童围成一圈看软脚戏,笑得像掉了魂。
“好有活人感的地方。”赵清然眼睛发亮,“我们去买衣服吧,布匹布匹——”
她自己打了自己一下舌头:“呃,布——这一匹绢要二百文?贵不贵?”
“不都是这个价吗?”阿澈含着糖葫芦,舌尖亮晶晶,“去年我们还去东市买过更贵的呢。那是给外祖母做寿礼的。”
小孩说得认真。东市靠近皇城,多是高门达官爱去,贩卖各地上好物件;西市更杂更热闹,真是“摆摊天堂”。
他们没多买,随便看了看绢匹、摸了摸花样,又在路边买了两串烤肉、一小包葡萄干。日影西斜,已经得准备回家——城里有宵禁,鼓声一响,坊门渐闭,可不是闹着玩的。
回程的车里,阿澈困得点头,“咚”一下靠在她肩上睡了。她替他理好小披风,心忽然软得像糖。
——
夜里,院子安静,风铃收着声。
她回到内室,极自然地又摸上镯子,整个人“嗞”一声滑进那个白得发光的地方。
井水圈着清月,葫芦一夜长得更肥,芸豆花多开了一层。她把一罐井水挪出来,准备明天再换水缸——心里却越来越空:
“真的好无聊啊……老天奶,送我回去吧。我现在有无数个创新点,我觉得能发Nature。”
白茫茫的“空间”当然不懂“自然人文社科版块怎样水论文”,更不会帮她求遇到心软的审稿人。无人应答,只有水面轻轻一颤,像在笑她自作多情。
她退出来,重新坐到妆台前,烛火在铜镜里眨眼。
“我到底要在这里做什么?”她对镜子里的人问,“种地、成亲、然后……过日子?”
窗纸上掠过一团影,像有什么从屋檐跳过。她没在意,只把发梳放好,吹熄了灯。
黑暗里,她听见院门外有脚步极轻极轻,从影壁后停了一瞬,又无声退去。
赵家很普通的一晚,也许并不那么普通。
可她还不知道。她只知道——明天,又是慢悠悠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