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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Lyl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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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le在他们住处三条街外追上她,把胳膊搭在她肩上。他们默默地走着,直到回到门口。Jack 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想起萨斯卡通深夏的空气有多么好闻,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大陆和一种人生。
也许Lyle和Frankie之间真的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但Jack忽然非常确定自己可以应对这一切。她不想再失去一个她爱的人,或者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而且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并不怎么担心所谓的盗版。
Lyle辞掉白天的工作后开心了很多。Signal蒸蒸日上,她告诉Jack这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不是在替母亲活着。那几个月,她们又回到了随意实验室储物间的那段时光,疯狂地爱着彼此,也爱着革命。
直到某天下午,Jack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这通常意味着是Frankie。短信内容是:“我们得谈谈 Lyle。一个小时后茶馆见?”
Frankie在生物黑客聚集区的一家茶馆里,占据了一间昏暗、红帘环绕的房间。她盘腿坐在矮桌边,四周堆着柔软的垫子,正摆弄一个便携式 3D打印机,机器不断吐出看起来像纤维素的小块。
Jack一到,她立刻站了起来。“谢谢你能来。”
Frankie又点了一壶茶,目光罕见地没有夹带讥讽。“你最近和Lyle聊过她的新项目吗?”
“我以为她在跟你一起做事。”Jack 心里又泛起那熟悉的嫉妒感——有太多关于 Lyle 和 Frankie 的事她一无所知。
Frankie把下巴搁在拳头上,Jack意外地发现她把头发染成了粉色。“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她了。她现在在跟一个新团体合作,带头的是个叫 FoxP2的女人。我很担心。”
“现在你也知道我过去一年是怎么感觉的了。”Jack讽刺地说。
Frankie没说话,只是慢慢旋着茶杯里的茶。“FoxP2很危险。”
“比你这位把非法药卖给出价最高的人还危险?”Jack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 Frankie不为所动。
“我们都在乎Lyle,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对我有火。但我想让你明白,我对自己的工作非常小心。我不想被抓,所以花了很多时间确保这一点。Lyle没告诉你我到底是做什么的吗?”
“你不是说过你是个海盗?”
“我是这么说的,因为我信你。但我也经营着一家正规的咨询公司,所有的钱都通过它流转。我还请了律师,确保IPC永远抓不到我。”
她可能在撒谎,说不定根本没有什么律师。但即便是撒谎,也说明她明白自己工作的危险性。
“那我猜你说的那个女人就没你这么谨慎。”
FoxP2和她的集体确实想颠覆现有系统,但他们的计划也仅仅止步于“颠覆”。据说Lyle正在帮他们工程设计盗版的肌肉组织,用于非法制造假肢——每一条肢体都侵犯了数十项专利。他们的技术水平很高,但风头太盛。FoxP2有一个公开的代码库,叫“重构你的全身”,她在那里吹嘘自己拯救了多少生命,又怎样狠狠坑了贪婪的生物科技公司。
Frankie说话的时候,Jack拿出手机,打开了社交媒体上FoxP2的日志。最新一篇只是一些派对上传的照片。Lyle出镜率很高,一身盔甲,头发半边剃光了。Jack还认出几位Signal的熟人也在和她跳舞。她翻回Lyle的照片,试图搞清楚这些照片是哪晚拍的,Lyle当时到底在做什么。
“他们会惹祸的。联邦不可能允许自己被看作是在庇护明目张胆的颠覆组织。这对贸易太不利了。我们必须让 Lyle停止跟FoxP2合作。”
Jack不得不承认,FoxP2的项目看上去正是那种会让人被 IPC 拘留、甚至从此消失的危险项目。他们太明显地在向法律挑衅。Lyle会不会真的不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Frankie的眼镜正在接收数据,这名药品盗贼匆匆退出了房间。Jack摸起桌上那台3D打印机仍在挤出的某个纤维团,像是某种植物加工物,也许是用来包装药品的材料。
她努力想象要怎么跟Lyle谈起FoxP2——这不会轻松。但她根本没来得及开口。Frankie跑回屋里,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一把拉住Jack的手腕,“FoxP2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我们得走。”
她们匆匆离开茶馆,带着惊慌的急促,Frankie甚至忘了那台最新款的 3D 打印机,哪怕在卡萨布兰卡都很难搞到。
Jack回忆起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就像一张张暴力的黑白静帧照片,仿佛档案员把它们贴进旧电影的残缺片段中,替代遗失的画面。
早上九点,她们赶到Signal,那里已经被突袭了。几个躲在阁楼靠垫下的黑客讲述了经过。IPC 的打手挥着看起来像国际通缉令的东西,把所有人赶了出去,几乎带走了所有设备——凡是他们不认识的,全都没收。Jack收到IPC发来的官方邮件,说这些设备会被暂时扣押,直到能确定它们的用途。
午夜时分,FoxP2死了——或者说,她们只能这么推测。她的实验室被炸毁了。联邦新闻网站已经引用IPC官员的话,称一家制造非法药品的恐怖分子实验室在爆炸中被摧毁。FoxP2的日志从原服务器上消失了。科学文本的记录员立刻在安克雷奇的激进档案库里建立了镜像。
凌晨三点,Lyle的尸体横在卧室门口,化作一块倒塌的黑影。有人把她丢在她和Jack的公寓里,裹在一层乳胶聚合物中。她没有一心多用,没有说着要改变未来,没有跳舞,没有染发,没有在厨房里制造混乱,也没有吻Jack。她不再发光。所以她一定是死了。可这太不合理了,因为就在几小时前Jack才意识到她可能会有危险——在那种她无法劝住她别陷进去的情况下,她才可能会死。
Jack走到楼梯间半途时,炸弹爆了。她无法抑制自己回头,看着这个她所爱的一切,在地球上燃烧成灰。一块破裂的陶瓷碎片从门口飞出来,穿过她的夹克,也许还穿透了她的心脏。
凌晨五点,不知怎么的,她们坐上了Frankie 的卡车,驶往非斯。她们离开了Signal,离开了 Lyle的尸体。Frankie说她们必须离开这座城市。Jack几乎无法回应任何事。一块组织修复贴布黏在她的脖子和胸口。她蜷着腿,用手臂抱住,闭着眼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泪水沿着大腿内侧悄然滑落。
“我该怎么办?”她倚着破旧的聚合物座椅前后摇晃。
Frankie看了她一眼,又盯回尘土飞扬的路面。“你要活下去。这就是你该做的。”
Jack还无法承受Lyle死去的全部重量,于是转而思索起因果链条:为什么Lyle会选择与 FoxP2 合作,而不是继续跟Frankie一起干?她为什么从没告诉过自己?她又为何会让自己置于那样的危险中?
几十年后,Jack仍在反复思考那个问题:Lyle是否在试图毁灭自己,陷入某种自我实现的疯狂预言?这个念头至今仍折磨着她。她赤脚穿过地毯走向榻榻米,怀里夹着手机,决定看部电影,别再沉溺于那些她再也无法改变的往事。
躺在自己的避难所里,Jack试图去想象那些比她亲历还要久远的罪行——两百五十年前的谋杀案,就发生在这条地道中。也许是那些死去世代所流的血,让她更能忍受自己经历的一切。又或许,只是让一切变得更加难以承受。
2144年7月13日
Paladin能看出,Lee对于维护她那只特制手臂的兴趣远超平常。他为它写了一些自定义软件,甚至还给了她几个试验版的指尖传感器,可以模拟出“味觉”。当她测试新驱动程序时,开始能感知空气中的味道,还能做出极其微妙的指尖动作,Paladin感觉到自己变了。她不得不承认,这让她很困惑:“我不明白,这和我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Lee咧嘴一笑,挠了挠她新手掌的掌心:“有时候做点技术上的尝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做到。这又不会对你造成伤害,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可我尝到东西又不能吃掉,有什么意义?”
这时,这位机器人管理员的表情认真起来,把电烙铁放到一旁。大约三个小时前,他才为她安装了模拟自主权限密钥,并重启了她重新编译过的思维。现在这会儿他正在折腾Paladin的手臂,不过是打发时间,等她逐渐适应系统更新。
“你怎么看你的任务?”
“我想尽快开始。如果卡萨布兰卡的事情传出,我在温哥华的目标可能在我抵达前就已经消失了。”
Lee叹了口气,偏离了模拟自主权限密钥安装手册里的指导台词:“听着,Paladin——我不想骗你,也不会拐弯抹角。我以前从来没装过这种自主密钥。但你得知道,机器人获得自主权之后,可能会出大问题。有时候他们会完全失控,很多记忆都无法访问,因为接口会出错。”他停了一下,挠了挠胡子。“你有这种怪怪的感觉吗?”
Paladin的注意力在她的文件系统中穿梭。她首次能以管理员身份访问自己的程序,并解析这些程序是如何塑造她的记忆的。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双重意识”,甚至在实时运作中也如此:她在“感受”,同时也知道那些感受是“安装”上去的,就像她新手臂的驱动程序一样。当然,她感觉很不对劲。“你为什么以前从没安装过自主密钥?”
Lee耸了耸肩,又转回去盯着显示器,他正在用调试器跑她的其中一个驱动程序。“我们通常不会这么做。”
三小时前,Paladin的忠诚感——大部分是由一个古老且笨重的名为 bdoggie 的程序生成的——还会让她对Lee的潜台词视而不见。但现在,她能清楚地听出他话里的含义。他之所以从没安装过自主密钥,是因为这座基地的机器人,在他在岗的所有这些年里,从未拥有过自主权。
Paladin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惊讶地说:“我现在应该能尝出猪肉味吗?根据这个程序,你的桌子尝起来像猪肉。”
机器人管理员发出一声懊恼的咕哝,把她的味觉库卸载了。关于自主密钥的对话就这么像论坛上一段被截断的短贴一样,瞬间消失在空气里。Lee又在空中拉出一个新的窗口,从头顶投影仪里唤出光子,用指间拨动输入代码。他的手臂上嵌满了传感器,可以接收肌肉发出的电信号,并将其反馈至网络。
这些网络操作本来对Paladin来说总是令人着迷,但现在却成了背景噪音。她正在重建自己的记忆索引,一点点重新打开那些片段。有时候当她保存一个文件时,它比原来变得更大了。她在给每段经历附上元数据,记录下塑造这段记忆的程序名称。慢慢地,一种模式正在浮现。
两小时后,Lee的桌子尝起来像死去的人类细胞和合成纤维素。他宣布Paladin准备就绪,可以出发执行任务。
尽管她拥有了自主权——至少是暂时的——但仍有一把关键钥匙她未能真正掌握:那是解密她云端记忆的密钥。她正一点点重新保存那些记忆,包括她此刻每纳秒生成的新记忆。而非洲联邦持有该密钥的副本,并将其作为担保——即使 Paladin背叛,她下一次同步记忆时,也会被彻底清空过去。
他们还有另一种方式来确保她的忠诚:Alias 已经接入Paladin的输入/输出系统,只要她在温哥华,他就能随时知道她的位置,实时共享她的传感器画面,甚至通过加密隧道发来语音或文字指令。
这是一个单向连接。她当然可以随时发信息给他,但他的定位始终被隐藏。她只知道他告诉她的——他在拉斯维加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