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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白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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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的物理课后,大家跟刑满释放一样在教室里乱窜。
朝恩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用不同颜色的笔勾题号。那个叫许梦洁的女生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最后一次视线和朝恩对上。
她悻悻地笑了下,同时看向她脚:“要不要我陪你去上厕所?”
朝恩:“谢谢,上节课去过了。”
“那……”许梦洁想说要不要帮你接杯水,可桌角的水杯是满的。
她紧抿嘴角,样子十分窘迫,像是想说什么但又有所顾虑。
朝恩在心底叹了口气,“我什么也没看见。”
许梦洁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掉落,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余光瞄到走廊外,慌忙转身。
朝恩顺着她的余光,偏头看去。喻淮桉正从外面进来,嘴里叼着袋酸奶,小拇指勾着几个挤成一团的食品包装袋。九月的阳光依旧炽热,洋洋洒洒笼在他身上,包裹了一层暖意。
朝恩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胡萝卜馅饼的香味。或许是这个动作太明显,导致喻淮桉很自然地问了句:“没吃早饭?”
一共就两个馅饼,大小和朝恩巴掌差不多,食堂师傅做得又薄,四五口就没了。照以往她肯定会撒谎说自己吃了,但今天鬼使神差地说了个“嗯”。
他小拇指一松,一只袋耳滑落,袋口大敞,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让本就饥饿的朝恩再次咽了口唾沫。
“想吃?”
朝恩点头。
他笑了笑,拇指重新勾回袋子,“天下没有免费的早餐。”
“……”
喻淮桉拉开板凳坐下来,慢条斯理整理起桌上的杂物,从朝恩的视线看去,他睫毛纤长细密,像一片鸦羽。
“给你转钱行吗?”朝恩盯着他睫毛问。
喻淮桉将卷子展平,规规矩矩地折好后塞进桌肚里,“行啊,二百五,v我。”
“……”
朝恩打消了当二百五念头。
阳光从后门斜进来,施舍了一小束在他宽平的肩上,手肘懒懒地搭在桌面,随心所欲地转着笔,说出的话又欠又不要脸。
“或者夸我两句。”
朝恩是真的饿,胃已经开始反酸,没好气地冒出句,“你有毛病吧?”
见他手顿住,朝恩才把剩下的话补全:“长这么帅!”
“……”
这回换喻淮桉脑门顶六个点了,没想到她路子这么野,冷白的手指松了下,水性笔咕噜咕噜滚进那一撂书的缝隙,消失不在。
“那帅到你没?”他倏然抬眼,细细密密的睫毛随之上抬。
他眼睛本来就长得极漂亮,瞳尤其仁深黑透亮,深邃得像是藏满少年心事的一汪深潭,静谧、幽深,摄人心魄。朝恩逃避地看了眼别处。
等到压下胸口莫名其妙的躁动,嘴角才再次扬起幅度,满嘴跑火车,“帅窒息了都,你在用脸杀我。”
喻淮桉看她两秒,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像是知道她在说反话,但还是把袋子扔了过来。
朝恩虽然饿,也还是多问了句:“你够吗?”
这话问得及肤浅又塑料,别人回答“够吃”,也只是给个心理安慰。事实上,喻淮桉这么高大一少年,一个饼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喻淮桉继续转着笔,没抬眼,“不够。”
?
那你搞这么多花样。
“不够你就不吃了?”他轻飘飘问了句。
朝恩点点头,把饼推过去。自己买的早餐,当然也应该先满足自己。
“你还挺……”喻淮桉看向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懒懒地笑了下,“礼貌的。”
朝恩继续点头。
“两个一起解决了。”他把另外一个袋子也拎了过来,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没胃口。”
“没胃口你还跑大老远买?”
“被你毫无诚意的话恶心到了。”
“……”
他这人真是六月的天,阴晴不定。
夸也夸了,话也说到这个份上,朝恩没跟他客气。胡萝卜丝咸甜交杂,饼皮外酥内软。吃完饼,连呼吸都变得香甜不少。
她问喻淮桉多少钱,喻淮桉扔了包抽纸过来,朝恩心生不满:“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喻淮桉睨过来一眼:“以劳抵债。”
神他妈以劳抵债。
朝恩气汹汹撕开了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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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恩的脚崴得不算严重,星期六的时候还不能用力,星期天放假睡了一下午后就好痊了。
周一没有大课间,在举行完升旗仪式后她和杨思娜一起去了趟厕所,回来发现桌上的杯子又接满了水。
鹤小天正和张新佑勾着头看游戏比赛的解说,肩头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哆嗦着抖了两下,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我还以为是弼马温。”
“我他妈以为是邓周琳。”张新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朝恩指了指杯子,“你不用帮我接水了。”
“啥?”鹤小天一脸懵。
朝恩解释道:“我脚已经好了。”
鹤小天直愣愣地盯着朝恩,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朝恩脑瓜子转得很快,“不是你吗?”
鹤小天摇摇头。
邓周琳踩着高跟鞋昂首挺胸地走进来。朝恩余光瞄去,同桌已经支起了脑袋。毕竟物理课是为数不多他清醒的时候。
总不能是他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猛地给掐断了。
因为不可能。
这位少爷连撕包抽纸都要让人代劳,她更愿意相信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杨思娜。
邓周琳保持她一贯风格,在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时破口大骂,口水四溅。从态度不认真骂到课后作业敷衍,再到人身攻击大家智商地下。
不过今天不是骂完走人,而是当着全班的面着重表扬了一个人。
表扬对象正是朝恩。
大家不敢置信地回头往后门看,朝恩也诚惶诚恐。邓周琳语气却难得和缓:“你们班作业没一个是认真做的,除了朝恩同学。发多少卷子就做多少张卷子 ,成日嚷嚷着做不完让我勾题选做,别人怎么做完的?”
她说完,又顿了一下,“不仅做完了,正确率还高。”
其实不是还高,是正确率直逼百分之百,除了第三张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小问算错了。
第小三问是超纲题型,虽然算错了,她的解题思路是对的。
星期三晚自习的物理周报测验,朝恩又拿了唯一一个满分。不知道是觉得方便还是怎么,邓周琳拿了朝恩的卷子讲题,从此之后,只要讲作业都拿朝恩的,抱作业也会叫朝恩。
最离谱的一次,邓周琳进教室忘记拿教辅,物理课代表李娟娟都已经站起来了,邓周琳来一句:“让朝恩去拿。”
邓周琳这类的老师就是这样,以该科成绩为衡量标准,明目张胆地偏爱“高分学生”,朝恩叫苦不迭,她不是科代表,也不喜欢科代表的工作。
这天晚自习回家,吴静正在用竹鞭抽打宋子皓,老太太在一旁破天荒叫嚷着打得好。
小孩的嚎哭声惊天动地。
没人注意有人回来,她像个隐形人一样从玄关往卧室去。本来还纳闷老太太怎么突然舍得给小屁孩吃竹笋炒肉,推门而入的瞬间给了她答案——
卧室一片狼藉,烧毁残缺的卷子七零八散着地上,地板上全是水,就连书桌也黑了一团,上面铺满了灰烬,桌沿不停向下滴水。
整间屋子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臭味。
那一撂烧毁的卷子是她整理好的“错题本”,朝恩从不扔自己做过的资料,会用不同颜色的在每一道题上做标记——
红色代表做错了,橙色代表虽然做对但该题有复习价值,绿色则代表划掉该题不用再看……
每隔一定的时间再回头重新复习,确保解题思路刻入本能反应。
除此之外,她还会给分科给每一张卷子标号,再用A4纸记录同类型题目的题号,相当于一个找题目录。练习册和课外资料的题同样如此。
这样不仅大大减少了抄错题的时间,也更方便类型化梳理。
现在,不仅卷子被烧毁了,就连“目录”也没了,只剩下地上的灰烬和空气弥漫的味。
提醒她日日熬夜到2,3点的成果已不复存在。
她去厕所拿了扫帚和拖把,老太太抱着孙子心疼地抚摸着他被揍红的屁股,吴静在厨房里忙着给老公做宵夜,没人关心卧室的情况。
等打扫完房间出来,宋有为也回来了,三大一小在客厅吃馄饨,吴静絮絮叨叨地讲着宋子皓玩火机的事,宋有为还没开骂,老太太赶紧抱住宋子皓说已经用竹鞭子狠狠打过一顿,吴静也跟着附和。
宋子皓奶声奶气说了句什么,又把大家给逗笑了。
视线里的他们其乐融融,朝恩站在那副画面之外。
是一家人外的过客。
……
第二天中午。
吴静和宋有为吃席去了,家里只剩老太太一个人。
老太太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糟辣椒炒饭,朝恩吃了一口就被辣得呛到了喉咙管,便问老太太有不有白米饭。
老太太没好气地道:“要不是给你弄饭我也去坐席了,挑什么挑。”
朝恩把筷子放下。
老太太叫住她,“去哪儿?”
“不吃了。”朝恩背对她说。
“不吃?”老太太呵笑一声,“有本事你都别吃宋家的饭!”
洗碗依旧是朝恩的工作。老太太在客厅打盹,她收拾灶台时看见一袋小米辣,想也没想地扔进了垃圾桶,以泄心中怒火。
这事很快被老太太告到了宋有为那里。宋有为刚好来博学楼开关于国庆放假的会议,开完托候长斌把朝恩喊了出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因为全体老师开会大家都在上自习。宋有为把她叫到了不远处的绿化丛前,这里不当道,鲜少有人经过。
宋有为没有任何铺垫,直奔主题。
“老太太老了,你不要和她质气,来四川这么久了生活习惯要快点改正,不要挑肥拣瘦。”
朝恩捕捉到了“改正”两个字。
所以……她以前的生活习惯都是错误的?
见她不说话,宋有为又继续道:“老太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当初春、你妈领养你我们都是一万个不同意。你妈不在家,老太太没有义务给你做饭。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家就是在给你妈擦屁股。”
朝恩“哦”了一声。
“我也没别的意思。”宋有为皱着眉头说:“老太太本来身体就不好,今天被你气得在床上躺了一下午。”
朝恩又“哦”一声。
宋有为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懂得感恩,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在学校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他说完就走了,朝恩没有回教室,而是站在低矮的灌木前,低着头,辣手摧花地拔叶子。每拔一下,就憋着委屈和火气骂一声烦。
她不是不吃辣,宋春红本来就是四川人,只不过嫁了个广州老公,做饭三菜一汤,一个菜辣另外两个菜清淡。玩具厂生意变好后,她常常吃不上饭,冰箱里只有宋春红做的小米辣酱。
连吃辣椒拌饭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她头晕脑胀,胃里灼烧,全身冒冷汗,不停地吐酸水。宋春红的电话关机,朝诚的手机也一直在通话中。她给老师打电话,等了很久宋春红才急匆匆赶回来,将她带到医院后又迅速离去了……
朝恩习以为常,只是渐渐地不再吃辣椒。
……
太阳正在下山,余晖挣扎着晕出最后的色彩,离放学还有几分钟,不远处的教学楼开始窸窣躁动。
喻淮桉靠在一颗樱桃树下,单手枕在颈后,灌木丛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但依稀可以从叶子的缝隙中窥见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走在路上,背脊挺得很直,却显得孤单落寞。
有那么一瞬间,喻淮桉很想叫住她。
但他没有立场,也没法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