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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艺术家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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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顾一去卓云都小心翼翼,深怕撞见喻时泽。那天喻时泽伏在自己身上,双眼像幽暗的深潭,望不见底。他低头靠近,鼻息贴在顾一颈侧,然后恶作剧似的吸气。待到力气回流至顾一瘫软的四肢,喻时泽早已起身洗漱。顾一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起了反应。
好在目前项目已经完全结束,不出意外顾一之后也不用再和喻时泽产生任何交集。临近新年,顾一总算飞回阔别5年的榕城,和父母团聚了。
如果现在问顾一,为什么大学期间不回家看看?这个问题,顾一答不上来。或许有一些少年人的偏执,想要独自找寻关于人生的答案;也或许是自己跟自己较劲,试图证明艺术面对现实并非那么无力。然而事实上,这二者顾一都没能弄明白。
那现在为什么又回来?顾一仍然没法作答。如果真要说些什么,那可能只是芬兰的极光太美了。他在高能带电粒子激发产生的荧绿色光带中,似乎看到了关于艺术的朦胧阐释——艺术是对广阔世界的能动认识,是感性与理性的正面交汇。可纵然艺术美而圣洁,却也能轻易被现实玷污、击溃。
在美院的小圈子内,多的是与钱权联结的弯弯绕绕,更别说校门之外。泥泞和白花,暴雨和微风,其实都是艺术。坚持绘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顾一抬头望着绮丽的夜空,大自然已在无言中给出了答案——意义即创造者本身。
出租车在小院门口停下,这栋三层的别墅住了十多年,外墙那棵佛罗伦蒂娜依然枝条强健地攀爬着,到春天时一定能开得相当热闹。顾一拖着行李箱走近,小院内种植的花草比原先更为丰富,眼前所见的事物与顾一走时没有太大区别。浓重的思念霎时在顾一胸腔溢出,他才回过神来自己早已在脑内描摹过无数次这样的画面。“近乡情怯”,顾一想到了这个有点烂俗的台词。
顾一听到厨房内有炒菜的声音,甚至能闻到熟悉的饭菜香气。他本能似的,在无人的院落大喊:“我回来了!”和高中放学回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没多久奚歌清就趿着拖鞋“哒哒哒”地过来开门,边给顾一拿室内鞋边吐槽:“早就等着呢!怎么跟大爷似的,还要人来应门。”
“老顾在做饭吗?”顾一把行李箱留在玄关,就跟奚歌清去了厨房。
顾衡的厨艺相当不错,他自己也喜欢研究各种菜式,所以不忙的时候,总是会给家里人做上一顿饭。到厨房一看,顾衡果然在厨房哼哧哼哧做饭,看这架势能摆上一大桌。
“再等会儿啊,鸡汤还要炖一会。”顾衡穿着格子围裙,一米八的大高个在厨房里打转,模样实在是有点好笑。见顾一风尘仆仆地模样,顾衡赶忙招呼他去客厅坐着。
奚歌清和顾衡奉行的教育方法从来是任凭小孩自由发展,不去刻意约束。在法国上学期间,顾一不回家,两人也不会干预。视频通话也不经常打,往往是三个人在群里各自分享各自的事情——奚歌清说明天要去保利剧院,顾衡说家里的桂花败了,顾一说法国人真的很爱读书。就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竟也可以顺畅地串联起来。
一顿饭下来,两人都没问顾一“怎么才回来”、“之前怎么不回来”、“之后是否会留在榕城”这样的问题。顾一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相当出色的父母,他们不会在自己身上寻求什么,也不会苛求顾一去达成什么。他们只要顾一快乐。
想到这里,顾一举起手边的酒杯在两人的杯口碰了下,说:“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奚歌清闻言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笑着说:“什么时候都不晚。”
“等会帮爸爸写春联吧。”顾衡拿起酒,又将三人的酒杯添上。
“得了吧!他出国这么些年,现在写春联怕是给你写法语。”
“法语的更好,很洋气!”
“…………”
“………”
家庭是相当奇妙的关系体,5年的地理阻隔并不能够疏远亲人之间心灵上的联系。自顾一踏进小院的那刻起,他就明白,所有的一切都还在那里,只是自己错过太多了。
***
饭后顾一就真的跟着顾衡去二楼的书房写春联了。顾衡将笔墨纸砚在书桌上铺陈开,仔细看都是顾一高中时期用来画水墨画的装备。顾一用毛笔蘸取墨汁,熟悉的触感从右手指尖传来。即使五年没再握毛笔绘画,那些特殊的回忆业已刻进顾一的灵魂里,永远无法忘记。
写完上联,顾一接到了喻时泽的电话。手机就放在桌上,顾衡一眼就看到来电人的名字。顾一迅速拿起手机,尽可能装作随意的样子接起:“喂?”
“听章行川说,你回榕城了?”喻时泽的嗓音借由听筒传来,声音好听且具有吸引力。
顾一忽然就想起那天被喻时泽压在床上,这人也是用这副嗓音调侃自己。彼时的羞愤又蔓延至此刻,顾一脸颊有些发烫,出口的声音也支支吾吾的:“嗯……嗯对,回家过年。”
“我也在这边,正好工作上有点事情。”
“啊……这样啊,那……那祝你工作顺利。”一旁的顾衡装作欣赏春联的模样,实则眼睛时不时瞥向自己。顾一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尴尬。
“谢谢。你到家了吗?”
“到了。刚刚吃完饭,现在在写春联。”
“原来艺术家的休闲娱乐是这样的,可以发我看看吗?”
“可以啊,等会发你微信。那先这样吧,我还有下联要写完。”顾一实在忍受不住来自顾衡好奇的目光,匆匆找了个借口挂断了电话。
见顾一挂了电话,顾衡赶忙收回视线,尽管好奇,但也不问,只把毛笔递上,让顾一继续。完成后两人拿上梯子,把春联贴在了大门上。红红的,有点俗气,却承载着最朴素的愿望。顾一举起手机,拍下了眼前的画面,发送给喻时泽。
喻时泽很快来了回复:字写错了。
配图把顾一发过去的照片,用艳俗的红线圈出了一个字。是“福禄”的“禄”字多了一点。
顾一的毛笔使用相当熟稔,可留学四年终究是把九年义务制教育忘了个大概。回想到身为大学教授的顾衡还称赞着把春联贴在门上,顾一觉得自己把全家作为文化人的脸面都丢光了,顿时羞愧难当。
但照片是喻时泽要看的,所以顾一理不直气也壮地回复:艺术家的事你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