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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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终于落定。
新年的钟声回荡在喜庆祥和的阴间各地，鬼民们络绎不绝地往返阴阳，或同尚在阳间的家人吃一顿团圆饭，或留在阴间同魂归的故友聊天守夜。
为了兑现对员工的承诺，江渚以这些年的劳苦向浮三批得一部分公费，特意为章辰和李明商报了个阴阳旅行团，让他们趁着新年假期赶快去好好游玩一番。
而他自己则坐在死令部的办公桌前，一字一句写着一封辞职信。
“真的决定要走了？”
抱着阿宵离开冥法司的时候，江渚没料到曾泉会在正门堵他，要是提前料到，他肯定会选择走后门，免得大过年的还要说些煽情的话。
轻吸一口气，江渚释然笑笑，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岔开话题，对阿宵说:“快！阿宵，赶快给你曾大爷拜个年，让你曾大爷给你包个岁岁平安的大红包！”
曾泉早就习惯江渚贪财的德行，他笑了笑，伸手去摸口袋，结果摸了半天，最后只尴尬地问:“那个……红包可能临时包不出来，酱肉包行吗？”
江渚:“……”
随后，翻着白眼接过曾泉的酱肉包，江渚对着“抠门”的曾棒槌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但驾车离开之前，他忍不住从车窗里探出头，对着仍然站在原地目送他的曾泉大喊:“来年记得给孩子补上！双份红包！外加一个酱肉包。”
曾泉笑着，擦了擦像进了沙子的眼睛，低声应着挚友的话:“好，我一定记得。”
……
如今再没有无间鬼蜮，鬼门关的封印也已经解除，天垣族人终于能够步入轮回。不久后，阴间将斥资修筑一座新的奈何桥，鬼门关便又可以成为连接阴阳的“风水宝地”。
趁着现在还没有来往的魂魄，江渚孤身站在观乡岭的最顶端，静静看着凌景途守护的人世，然后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候放声大喊:“凌景途！我等你回来！我等你！”
凌景途，我曾说过这辈子不喜欢等待的滋味，但你值得让我等，我愿意等你回来，我愿意一直一直等着你……
百年后，当年萧落的鬼门关如今已绿树成荫，远远望去，遒劲的柳树似撑起的大伞，庇佑着人世，那些将展未展的柳叶则仿若神明的眼眸，慈眉善目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灵魂。
“相传，这片柳林是百年前一位护魂人种下的，柳树属阴，是最适合生长在鬼门关的大树，而且大树有灵，可祈禳灾邪，降福保平安，大家如果感兴趣，可自行去南门处领取禳邪祈福的柳环，这些柳环是鬼门关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编织的，数量有限，有缘先得，如果幸运的话，大家还可能遇到天垣族上上任巫祝彭老，彭老会亲手在柳环上写上大家的名字，预祝大家都能开启阴间美好新生活。”
步入鬼门关的新魂在渡魂志愿者指引下走在林荫小路上，听着志愿者讲着与鬼门关有关的历史。
周围的柳树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听着，谁也不知道这些柳树在一圈圈年轮里藏着什么心事，除了百年前将心事与柳枝一起种下的那位“护魂人”，也就是志愿者口中德高望重的鬼门关老者。
“老者”江渚此时正坐在竹楼前，娴熟地编着一个个柳环，他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一个刻有楝树花纹的木盒，他偶尔歇一歇，然后温柔地摩挲着木盒，对着木盒说一会儿话。
他什么都同木盒讲，百年间一直如此。
但今日，他与木盒的二人世界却被一只死缠烂打的耗子打搅了。
“小渚，你能不能帮我去兽道轮回处走一趟，我要求不高，不对，我没啥要求，这不是游茏决定要去投胎体验人生嘛，我就想着，让他先从做耗子开始，这样以后他回到鬼门关，我俩也能有共同话题。”
瞥了眼鸡蛋在手且想得挺美的鼠哥，江渚不耐烦地皱眉，反驳说:“游茏前几日是说体验人生，没说体验兽生，你别在这儿瞎闹，该干嘛干嘛去，你要是实在闲得找抽，就去帮我把北门牌楼前的‘鬼门关游览指示牌’换了，换个高大上的。”
听到江渚有意加重语气说出的“人生”二字，鼠哥撇了撇嘴，继续边装可怜边放软声音说:“可人家寂寞了，人家也想约三两耗友，米缸中把酒言欢，鸡窝里抱蛋畅谈，然后……”
“歇歇吧您！”江渚赏赐鼠哥一个脑瓜崩，“可别在鬼门关解决鼠患的大事上拖后腿了，鬼门关有你一只耗子就已经够闻风丧胆了，你要是再呼朋唤友，那不得占山为王啊。”
“哼！你不帮我，那我现在就去找我爱孙，我爱孙如今可是魂司，他一定能为我主持公道！”
鼠哥说完，把熟鸡蛋往自己脑门上一磕，气鼓鼓地与江渚对峙。
江渚一听鼠哥为了得到游茏这个“耗友”，竟扬言要去烦扰阿宵，只能无奈地敷衍说:“行行行，改日，改日我一定替您老完成遗愿，行了吗？开心了吗？开心了就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烦我，更不许去吓唬阿宵，要不然，我让汪汪收拾你。”
“你是答应帮我啦？”鼠哥乐得竖起尾巴尖，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接着又搓着爪子，扭捏地补充一句，“那你记得哈，兽道投胎意向表上，性别那栏要选母，嘻嘻……”
听到这话，江渚单眉一挑，一本正经地问:“你觉得，你让游茏投胎做母耗子这事儿，天理能容吗？”
鼠哥:“……”你说呢？
天理不容的鼠哥很快被扣在了大碗里，并被江渚简单粗暴地包裹后，提着来到鬼门关鬼鬼通快递点，随手交给了阴间的快递员。
而且江渚特意郑重嘱托:“劳烦您把这玩意儿送到兽道轮回处，记得，投胎意向表上，性别那栏要选母。”
即将被邮寄出去的鼠哥:“……”
你给我等着！以后老子一家老小非得全在你结婚照片上立足！！
送走了乱叫的耗子，江渚耳根清净地伸了个懒腰，他悠闲着步子，伸手拂过路旁随风飘荡的柳枝，抱着木盒慢慢走回竹楼。
然而他刚走进苦楝树林，还未看清突然造访的人是谁，这人便举着相机转过身，对着他按下了快门。
来人衬衫长裤，颀长的身影半遮半掩地立在树下。江渚呆愣地看着他，看着眼前的人放下相机，露出好看的笑涡。
“啪！”
木盒落地打开，有一朵苦楝树花恰好落在盒中，惊动了盒中的一张旧照片，还有一个断开的刻有“浔”字的柳环。
江渚怔愣地看着这张脸，转瞬之间，只与一人有关的记忆洪流忽地袭向他，江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溺在其中，不敢挣扎，也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稍稍一动，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我……吓着你了吗？”站在楝树花下的男子局促地摸了摸后脑勺，忙不迭打招呼，“你好，我叫林途，双木林，归途的途，我是瞧这片楝树林很漂亮，想着拍张照片，这些楝树都是你种的吗？”
听到这句话，江渚回过神，慌促捡起地上的木盒，顺势低头眨了眨微微润湿的眸子:“没，没有，我没有被吓着，只是你，你长得很像我等不来的一个人，我一时失神，或许……认错了……”
“是照片上的人吗？”林途指了指江渚抱着的木盒，“我刚才无意间看到里面有张照片……可以让我看看吗？我虽然也是刚入这里的新魂，可是说不定我见过你等的这个人，如果没见过，等我去了阴间，我也会给你留意着。”
林途好心说完，见江渚兀自笑着看他，笑容里藏着说不出口的悲伤，惹得林途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充一句，“如果你等着的人还好好活着，那你别着急，等他长命百岁后一定会来见你。”
江渚红着眼笑了笑，坚定地点了点了头，然后打开木盒，将里面封存的照片递给林途。
然而林途接过手看了半天，甚至挪到阳光下仔细瞧了瞧，也只能勉强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他面前的江渚，但他实在看不出照片上另一人的模样，只是觉得这人手腕上的柳环很是眼熟，似是在哪儿见过。
又执着了一会儿，林途干巴巴笑笑，尴尬地说:“这照片……应该有些年头了，像是古董。”
照片当然有些年头。这张照片是江渚辞职时向浮三讨要的，正是凌景途当时在雪狱遗失，辗转五千多年的定情信物。
林途说完，目光又不自觉地看向照片上那俩人手腕上的柳环，等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收敛目光，他才规规矩矩地把照片放回木盒里，但手指却在放下照片的时候，无意间触碰到了盒子里的柳环。
而就在林途迟疑的一瞬，那柳环眨眼间便如有了生气一般，堪堪爬到他手上，然后圈在了他手腕上，并且随着突然殷红的“浔”字倏地染上一抹绿韵。
林途一看这柳环取不下来，当即慌了神，急忙解释:“他们说这里的柳环有灵，但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这怎么取不下来……这……”
看着林途手足无措的样子，江渚眉眼一弯，笑出了声。
他笑着偏过头，快速擦掉眼角滑落的泪滴，对他等来的人说:“这柳环，送给你了。”
林途一听，受宠若惊地愣了愣魂儿，然后难为情地笑着说:“谢谢……那我，我先走了，我得去阴间……对了，我给你拍了一张照片，等我裱框仔细，下次再回这里时送给你。”
江渚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眉目温柔地看他:“好，那你下次再来时，我给你煮面吃……”
话音一顿，江渚同那时一样开口问，“喜欢吃西红柿炒蛋吗？”
林途连忙应声:“喜欢！我不挑食……那，那下次再见。”
目送林途挥手准备离开，江渚踟蹰片刻，突然情不由己地喊了声:“等等！”
林途转过头，不解地看他。
江渚含笑走向他:“我送你。”
也许是还不熟悉，又或许是觉得对方并不陌生，两人一路上各自羞赧地揣着心事，没有多说几句话，只并肩走在路上，看着路过的风景，一步一步走向奈何桥。
而等林途走上奈何桥，站在忘川河边的江渚终于忍不住朦胧了双眸，那一声“凌景途”也哽在了喉口，直到林途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他才笑着哭成了孩子。
刚从碗里逃脱的鼠哥，本来气势汹汹地向江渚蹿过来，打算把举着的鸡蛋磕在江渚头上，但看见江渚失控的泪水，他顿时恍然意识到什么，便随着江渚的目光，落在已经离开的男子的身上。
刚才与林途擦肩而过的刹那，鼠哥就已凭着对方身上的魂气隐隐觉察到了异样，现下仔细一想，原来，真的是他回来了。
可现在，他又走远了。
这时，一直望着远方的江渚哽咽着垂下眼眸，轻轻开口:“鼠哥……我想他了……”
吹起的晚风携着夕阳的余温，将这句话送到了彼岸。
已经走过奈何桥的林途像是听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步子。
从他身边走过的老人疑惑地问他:“小伙子，你怎么不走了？”
林途转过身，眸光悠远地落在一处，离别的伤情刺痛心底的瞬间，那些不死不灭的记忆也历历在目地映在他眼中，恍惚之间，他看到那时也有一个人这样回眸看过他。
那人借奈何桥的雾霭遮掩住发红的眼眸，几乎与此刻的他同时开口，留下一句:“我放不下他。”
因为我，放不下他。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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