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下坠的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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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佩多带回宅邸的两个孩子都拥有极高的幻术天赋，其中，骸在遇见斯佩多以前就成为一名术士了。
幻术这种东西说来神秘，但只要具有天赋谁都可以学习。术士却不然。
——术士都是疯子。
说出这句话的斯佩多正是站在时代之巅的术士。
六道骸在艾斯托拉涅欧见过很多次“训狗”。先拔牙齿，再用铁棍打断骨头，等小狗崽子重新长出牙来，连通神经的脊髓也记住了痛楚，这时候不必再用多大力道，只要举起铁棍，他们就会夹着尾巴匍匐下去。
斯佩多应该隐约察觉到他在暗地里做了些什么，捉不到尾巴，所以把他当成狗来训，用羞辱的方式来敲打。但那个Omega小公主眼眶通红一片，看起来被吓得不轻。六道骸没什么感觉，脸上适时的表露出些许苍白，实验室留下的痕迹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新肉是粉红色，他知道今天大概不死也得脱层皮。
天天跟在斯佩多身边，六道骸没少见到这位Alpha动刑。有一点不假，只有回到这间公馆里，斯佩多才会摘掉那对黑色的手套。
他的眼睛动了动，看向你，你知道斯佩多的真面目吗？你知道那间深埋在三四层之下的审讯室吗？在那里，多惨烈的叫声也见不了天日。原以为斯佩多有多爱这个家，到头来还不是将这些东西带到家里，令妻女的“幸福”践踏在帝国反叛者的刑讯之上——哈？难道他还在奢求借此抚慰心灵吗？
皮鞋踩进六道骸的视野里，他很清楚这个人的手段，没有错杀一说，只要斯佩多起了疑心……六道骸在心中默数，3——2——1。
“爸爸。”
深邃的墨蓝色停在异瞳士官额头的汗珠前，斯佩多转过头，聆听女儿的请求。
“爸爸。”声音从你低垂的脑袋下飘出来：“把骸留在宅邸吧。”
短暂的意外过后，斯佩多微笑着应允：“宝贝，你想让他陪着你吗？”
你穿越斯佩多的注视，走到骸的身边。他像一个苍白美丽的物件，Alpha的力量，卓绝的幻术天赋，都不过是陈列在这对父女之间的妆点。抚摸着遍布身躯的浅色痕迹，你感受到指尖之下的颤抖。
“把他留下吧，爸爸。”
*
“然后呢？”犬情不自禁追问。
六道骸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嬉皮笑脸的男生立刻收了声。六道骸没有追究，继续说道：“斯佩多已经察觉到不对，在执行潜入计划前我们就知道那间公馆不是久留之地，现在必须加快动作了。我的时间不多，那位小公主的茶会不会持续太久，日落之前我必须返回公馆。”
性格更加稳重的千种拉住犬，开始向六道骸汇报与他分别的这些日子里、他们游走于这片阴影所收集到的信息。
三人目前所处的位置，是位于首都外环的阴影区：巨大的悬浮城市在头顶投下永恒的阴翳，像一柄悬而未落的利刃。阴影区当然不是书写文件上的正式名字，却是居民们的真实写照。自从百年前首都上浮后，阳光便被无情地切割，居民们抬头仰望时，看到的不是天空，而是那座光辉城市的底部——繁华的反面，权力的阴影，他们只能向冰冷的人造光源祈求光明。
“一步登天的垫脚石。”六道骸轻声念出这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绰号，嘴角浮现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
“官方文件称阴影区为‘待开发区域’，许多无法进入首都的人一直期待这座城市被重建，使得阴影中容纳了超过区域负荷的居民。但这里永远不会被开发的，上层需要一片‘阴影’，‘阴影区的人们’对此心知肚明，只有……”
千种顿了顿：“只有艾琳娜殿下仍然会在公开采访中，回答有关阴影区的提问。”
六道骸没有再追问。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废弃金属的锈蚀、劣质工厂的废气、廉价食品的油烟。千种和犬对此、习以为常，这些味道同样养育了许多来自不同星球的孤儿，六道骸本该与他们一样，此刻，这种进入鼻腔的混合物却让他产生了类似于眩晕的体感。
待在那座宅邸的日子，甚至称不上养尊处优，却已经使六道骸变得迟钝。奢华的寝具、精致的餐食和永远香味宜人的空气，一切都像是精心设计的毒药，察觉到自己变化，他略带自嘲地冷笑了一声，想起犬的提问。
然后呢？戴蒙斯佩多想让他变成小公主的一条狗，他要有多愚蠢才能在对此心知肚明的前提下掉进他们的陷阱里。
当六道骸的目光落在门檐上用作装点的玫瑰时，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拉比莉斯，这个名字滚过他的舌尖。
阴影区不是什么适合鲜花生长的地方，花枝颓唐，花瓣上布满蛀虫的啃噬痕迹，像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远比不上那间公馆里的玫瑰鲜艳美丽——它们被精心浇灌，娇艳欲滴，甚至不被允许经历凋谢的过程，仆人会在花瓣失去光泽前就将它们替换。
仿佛死亡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失礼。
那是六道骸被留下的第二天，他陪伴你在庭院里站了许久，当天下午你把这件事写在了与艾琳娜往来的信件里：“我和它们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愚蠢的烦恼。六道骸失去兴趣，重新将信封好，这种只有在所有物质需求都被满足后才会产生的奢侈情感并不值得占据他的注意力。
他更喜欢阴影区的玫瑰，起码它们的丑陋与脆弱如此真实。
三人离开临时聚集点回到街道上，匆匆踩碎路面的积水，水镜中倒映的光辉城市也随之扭曲、破碎，然后重新凝聚。两侧的建筑几乎要向中间倾倒，沿着这条狭窄的街道前行，尽头处出现了一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院落。
如同一块不应出现在这里的白色岩石，那院落干净得近乎刺目。能看出在建成时一定是一间漂亮的屋舍，在主人的悉心打理之下，仅留下岁月侵蚀的痕迹，而未被这片巨大的阴影侵蚀。
“就是这里。”千种扶住被风吹得吱吱呀呀的栅栏门。后院里，几个正在玩球的孩子被吸引去目光，看见犬，高兴地对他招了招手。能看出他们很喜欢犬，对千种也算熟悉，唯有几个年长的孩子谨慎地打量着对第一次出现的六道骸。
几分钟后，看着与孩子们在一块玩球的犬，六道骸扬了扬眉：“这就是他们熟络起来的方式。”
“是的。”千种有些无奈，语调也变得柔软：“犬一个人，和所有孩子一起比赛。”
尽管犬在答应时表现得不情不愿，但当他们跑在一起时，只看神情可分辨不出这里还有个成年人，那种不经修饰的纯粹与直白，令六道骸也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被高高抛起的球精准地落在六道骸脚前，追球的孩子径直撞上他的腿，霎时间整个院子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聚焦在六道骸身上，眼神中混合着惊慌、试探和某种本能的警觉。
阴影区的孩子们早就被教育出针对危险的直觉，本能告诉孩子们，眼前这位带着微笑的大哥哥身上具有某种危险的特质，就像人会本能在黑夜里绕开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
六道骸能从他们眼中读出这种判断，他蹲下身将那个孩子扶起，笑容显得那么无奈。下一刻，趁所有孩子不备，他拾起那颗球，高高抛回了犬手中。
“呜呼——”犬发出胜利的欢呼。
“啊啊啊啊可恶！大哥哥帮着犬耍赖！”
“怎么可以请外援！”
孩子们兴奋的尖叫，脸上的表情已经从警惕变成了某种接纳的好奇。很快，嬉闹声重新填满院子，孩子们追逐着犬，没有再去关注站在一旁的千种与六道骸，他们就这样奇异地融合进环境中了。
“据我们这段时间的观察，这里运营得十分低调，孩子们也得到了周全的照顾。哪怕是阴影区最暴躁的人渣，也不会破坏这里的平静。虽然我们是从斯佩多的私人信件中截获了这个地址……”千种问出了这些天来最大的疑问，“这间孤儿院……真的会与斯佩多有关联吗？”
“准备撤出吧。”六道骸回答道。
那种精细的温柔从他脸上褪去，像是注视着一群在阴影下奔跑的小动物，六道骸感到胸腔深处有什么东西轻微震动，令他自然而然流露出平静低柔的神情。
他浸染在他们的笑闹声里，感受着内心久违的平和。
游戏结束时，刚刚撞到他的那个孩子跑到了六道骸身边，“先生。”他抱着球，见六道骸蹲下身来，期期艾艾地问他：“您是艾琳娜殿下的使者吗？”
六道骸笑容一顿：“怎么会这样问呢？”
“刚刚我闻到了，您身上有黄金玫瑰的花香。”孩子的鼻尖微微皱起，像是在确认那股气味，“那种花只会种在艾琳娜殿下的庭院里。”
脚步声适时响起，如同命运的叩击，屋舍的门被推开，玫瑰的花蕾自光辉的天穹探入阴影里。他嗅到了淡淡花香。
引路的Beta攥住门把手，盯紧这几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可见孩子们的警惕心是从谁身上耳濡目染来的，更可窥见她背后那位客人的重要性。千种与孤儿院的大人曾有几面之缘，他立刻向前一步，这是他从六道骸身上习得、又为了犬而渐渐熟悉的技能。
但六道骸更快一步站起身，他低下头，以谦逊的姿态将那些讥讽藏在眼底。
“大小姐。”
*
“每次你这样称呼，我都觉得你是在讽刺我。”
又一次将骸掀倒在地，你忍无可忍地终止了练习。刚刚那个破绽显然是他故意卖给你的，右侧防守大开，肩膀微微下沉，一个任何格斗初学者都能看出的机会。当你做好迎接一场连环计的准备后，他干脆平躺在你脚下了。
骸这样漂亮的人不适合作为护卫，却最适合成为你“这样的人”的护卫。
他符合“那些人”的期待，模样出挑、性格好、知情识趣，知道什么时候该表露出顺从。就像此刻，他推着执事们准备好的茶点走向你，战斗中散落的发丝披在身后，几缕洇湿的蓝色弧线贴在颊边，显得唇角的笑容更加无害，“怎么会呢？”
这就是你从他身上观察到的割裂之一。骸似乎并不在意仪容仪表，他任由汗水沿着苍白的皮肤滑落，披着散乱的衣衫头发为你奉茶，任何接受过礼仪课程的Alpha都不会允许自己以如此丑态出现在Omega面前。
偏偏你觉得，这种凌乱也是由他精心缔造的，妈妈也曾在给你的回信中写道：“那个叫做骸的孩子和你父亲很相像，他们都是能够完美控制自我的人。”
“或者您更喜欢其他称呼，比如……小殿下？小——”
“可、可以了！”
不愿听见更加羞耻的称呼，你迅速伸出手，掌心覆上他的嘴唇。触手一片冰凉，与你发烫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你心中一凉，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对他或许连热身也算不上。
是啊，他可是能够被斯佩多带在身边的近卫，怎么可能轻易在一场对练中被你撂倒三次。
你忽然想到母亲身边的拉尔米尔奇，她曾经是多么勇武的战士，那些在战场中淬炼出的技能如今只能在艾琳娜觐见时派上用场，替她挡住往来的记者和窥探的目光。尽管她爱戴艾琳娜，心甘情愿留在艾琳娜身边，你却能从她偶尔流露出的神情中看出那种寂寞与失落。
所以，骸……“你是不是更想待在爸爸身边？”
仿佛你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异色瞳的Alpha眼中闪过一丝你难以捉摸的情绪，是惊讶？是警觉？或许还有一些叹息。骸的喉结微微滚动，将它们都咽了下去。他凑近你，眼睫纤长地扫动着扑朔的光影，令苍白的面庞显得更加精致，像摄取画家生命力的精心画作，像寓言故事里魅惑山民的妖精，你不过是稍有恍惚便被他反握住了手。
Alpha的动作缓慢而庄重，他单膝跪下，姿态优雅的无法挑剔，修长而瘦削的指节微微用力，将你的手重新拉回了自己唇边。冰凉的唇印在了你的手背上，随之而来的是温热的鼻息，心跳加速间你嗅到一种甜腻的果香，就像是熟透的果实混合着幽兰的冷香，令人头晕目眩。
“如果不是您出言留下我，我可能已经死在斯佩多大人手下了。”
俯瞰去，阳光为那浓稠的蓝发镀上一层浅金，他的姿态如此谦逊，真诚地向你臣服，裹挟着甜美蛊惑的声音如绸缎般缠绕住你的胸腔：“如您所愿，就将我当做是您的玩物吧。”
你被那个词汇烫伤，身体比理智更快地做出反应，就这么径直甩开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下坠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