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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隆裕八年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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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罗猛地推开抱住自己的这个男人,自己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她看不见,但已然认出了裴忌,毕竟她对裴忌是这么熟悉,只要一个拥抱,一句话,就能将他认出来。
“你别碰我!”她寸寸往后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毓秀呢?”绫罗浑身警觉,即使看不见,但也死死盯着裴忌方向。
裴忌立在原地,没说话,他的目光笼罩着她,怎么也看不够。
“你说话!”
绫罗很烦躁,裴忌不说话她就更加烦躁。
“手上的伤可好些。”他的语调还是这么温柔。
“呵。别装了。”绫罗冷笑,这个人究竟要伪装到什么时候,他是扮家家酒扮上瘾了吗?
明明是个性格暴戾冷心冷情的人,明明和她敌对对她从来不假辞色,却趁着她失忆将她骗的团团转,让她和他演一出夫妻恩爱的可笑戏码。
她好讨厌这个人。
从三年前就开始讨厌。
讨厌他从来对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讨厌他高高在上冷漠无情,讨厌他突如其来又不知为何消失不见的暗中窥伺。这个人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绫罗才疏学浅,好几年也没弄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莫名觉得自己也好可笑,她尊荣的人生就因为裴忌的到来彻底被打乱,让她自己不像自己。
“裴忌,你不觉得无聊吗?陪我演这么久的戏,不会觉得烦吗?”
“你就这么讨厌我?若是想杀我,你就冲着这里来啊!”她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不杀我,却将我变成一个懵懂无知的深宅妇人,成为你的金丝雀,你究竟想干什么!”
裴忌依旧静默,他的目光看向女子光洁如玉的脖颈,他缓缓蹲下身,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手下力道渐渐收紧,女子的脸色立马红了起来。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我有时想和你一起死,又想和你一起活。”
“那你杀了我啊!”她怒吼。
可裴忌立马松开了她,随后握着她的肩膀将扶起来,打横将她抱起,迈着步子朝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绫罗挣扎着。
“这里将来会很危险,我带夫人去安全的地方。”
“你放我下来!”他说的会很危险是什么意思,他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又要把我关进小屋子里囚禁起来,裴忌你就是个畜生!这里是我的家,哪里会有危险!”
她一通挣扎,裴忌果然停下脚步,他温声道:“绫罗...天下要乱了。”
“你...”绫罗被他一句话弄得寒毛直竖,好端端的天下为何要乱,裴忌...她已然发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多年来裴忌大权在握,但他的野心可能远远不止于此。
“你不该告诉我的...”她眼神空洞,“你说了,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谁料裴忌只淡淡说了一句:“拭目以待。”
“放开公主!”清亮的男声传来。
何雪臣手中握剑,这次剑锋直指裴忌的脖颈处,他已然学会了拔剑,这一次一定能保护好公主。
“驸马。”绫罗喃喃。
她平静道:“裴忌,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就算公主府再危险,我是豊朝的公主,绝不会退后半步。”
不知道裴忌是想通了什么,他竟然真的将绫罗放下来,眸光轻蔑地看向何雪臣,淡淡道:“他保护不了你。”
“那又如何?”
“好。”裴忌道。
他扬长而去。
绫罗立在原地,她看不见,只听见裴忌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心里却像是空了一块,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在心底蔓延,她惶恐地张开手向前摸索,触碰到一只温热的手。
何雪臣扶住绫罗,语气心疼:“公主的眼睛...”
“无妨,扶我回去。”她需要理清自己的思路。
——
第二日,公主府被包围,绫罗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这支包围了公主府的军队不知从何而来,她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和皇宫中的李简取得消息。
半月后,隆裕八年初夏,裴忌起兵谋反。
裴忌手下的军队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一般攻打进了建康城,而这座安乐的百年的城池毫无还手之力,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建康城的守将就束手投降,军队控制了皇宫。
夏至未至,大雨倾盆而下,连绵几日的雷暴雨天气让建康城处于一种躁动不安的氛围中,这些日子,城中人人自危,兵荒马乱。
绫罗的眼睛依旧没有好转,她站在窗前,伸手摸到外面雨水淋漓,眸中满是哀色。
“毓秀,外面情况如何了?”
“公主,奴婢听说,一个月后,新帝登基...”毓秀不敢多说,怕公主伤心。
绫罗笑了一声,“我早该知道他狼子野心,不会甘于为臣。”
“毓秀,外面是什么响动?”她听见了激烈的撞击声,现在她眼睛不好,听觉就更加敏锐起来。
毓秀急急忙忙跑出去看,一看就大惊失色。
“公主!公主有人在撞门!”
“扶我出去。”
此时公主府上下已然乱作一团,何雪臣站在绫罗面前,举着剑冲着大门,门栓已然裂开一条缝隙,马上外面的人就能破门而入。
“你们是何人?何故擅闯公主府?”绫罗高声道。
府中上百个仆从已然逃走了一半,只剩下几十个围在绫罗身侧,公主都没有逃,他们也决定留下。
何雪臣愤愤道:“必定是叛军。”
“砰”一声,公主府大门被撞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兵马迅速将绫罗包围,数百支长枪个个锋利无比,随时都能取她性命。
“这便是豊朝最尊贵的仪月公主,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为首之人语调油滑,上下打量着绫罗。
“放肆,竟冒犯公主。”何雪臣剑锋指向将领。
“兄弟们,这公主我要了。”
“拿下。”
他一声令下,公主府中响起尖厉的惊叫声,仆从们四处奔逃,纷纷往公主府的内院逃,可一躲进屋子就会被士兵破门而入,没逃两步就命丧长枪之下。
大雨倾盆而下,淋湿了所有人,绫罗满身狼狈,心中的愤恨近乎满溢,“给本宫停下!都停下!”
“今日你若动公主府中人一根毫毛,我日后必叫你加倍奉还!”
黑暗中传来将领的大笑声,“豊朝都亡了,还耍公主威风呢。”他一步步朝着绫罗靠近,眼睛已然从她身上移不开。
何雪臣上前阻止,又迅速被人擒住,他拼命喊叫着,不知是谁嫌他太吵,举起长枪捅进他的后背。何雪臣顿时吐出一口鲜血,喉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驸马...驸马?”绫罗瞪着眼睛,目眦欲裂,她看不见,但满眼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愤恨。
“驸马?”
她跑出去,循着何雪臣声音的方向跑,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幸好摸到了他的衣摆,她颤颤巍巍地摸上何雪臣的胸口,一片粘腻,血腥味直冲口鼻。
这个少年今年只有十九岁,她与他虽没有男女之情,但却实打实是做了三年夫妻。他从头到尾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若没有遇见她,他会是何家尊贵的大公子,被何家庇护,一生无忧。
“你们杀了我啊!杀无辜之人做什么!”她沙哑地嘶吼着。
雨水混杂着雪水流了满地,她早已没了公主的体面,满身都是泥水和尘埃,狼狈得不成人形。
将领似乎是被她一吼弄得愣住,小声问身侧之人:“这个死人什么来头?”
“似乎是仪月公主的驸马,何家大公子。”
“何家人?我咋从没听说?”
“将军常年身在边关,对京城之事不了解也很正常。将军莫忧心,不过是前朝余孽,您不会有事的。”
话刚说完,公主府门口又出现一行军人,手持长剑,进入公主府,顿时,整个公主府鸦雀无声,原本还在叫嚣的将领也不说话了。
绫罗还没从情绪中反应过来,瞬间的寂静让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后她听见金属碰击地面的声音,有人一身鳞甲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公主,末将来迟。”
声音似曾相识,脑海中立马出现一个人的影子,是那个在隐居在竹林中洒脱不羁的崔扬之。
“我们本按照陛下的要求日夜保护公主府,可今日城中动乱,外面来的军队在城中闹事,我们去平息动乱一时疏忽。”他侧头睨了一眼方才的将领,“被此人钻了空子,公主放心,此人万死难辞其咎。”
“裴忌呢?我要见他。”她声音不喜不悲。
“陛下让您在此等候,他会来接您。”
“我现在就要见到他,现在!”她陡然发怒,尖声叫道。
随后站起身,兀自就要往门外走,哪知头突然一阵发晕,竟然昏了过去。
——
她的梦魇似乎是持续了好几日,一时犹如烈火烹熬,一时犹如冰天雪地。在梦中,她是能看见的,于是何雪臣死去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出现在她眼前,如此真实,触目惊心。
直到她感到唇上微微一凉,似是有人温柔缱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又用热毛巾反复为她擦拭身子,耳边一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可却隔着一层薄膜,她听不清,也看不见。
那个人温柔地照顾着她,日日都来陪她说话,逐渐的,梦魇消失了,梦都变成了甜梦,就在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谁时。
梦醒了。
她身在椒房殿中,已然昏迷了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