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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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笔后，周见青忽而停下动作，目光错过贺延耳垂上挂着的曜黑圆形耳钉，愣了两秒，一偏又偏到他眼尾，三秒后，目光终于抵达目的地：贺延眼睛。
他语气不免柔和下来：“你在看什么？”
贺延感觉半边脸都被他热烈的眼神“灼烧”到，好不容易自在下来，听他这一句，气出笑来：倒打一耙了啊，老师。
他自认为行得正坐得端，开口回答：“我在看你画画。”
周见青轻摇头：“不对。”
贺延专门确认了下自己能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才疑惑出声：“嗯？”
“怪我。”周见青把笔架好，反思了下自己：他每次都喜欢作画给贺延看，画完便等贺延来执笔，本意是让他在画中学。但过程中，他自己一旦开始作画，身心就不在贺延那了……
今天偶尔脱离出来，才发现问题，他解释道：“你看我调色过程，别看效果。”
想歪了。贺延微顿：“这样啊。”
“当然啦！”门外忽然传来人声，声调没高起来，沙哑得像喉咙堵了辆卡车，这人有点吨位，走起步来也稳当：“‘世之所贵，贵乎其难。’既然入了国画的门，看画就不要单从外去看，相反，以创作者的创作视角去看——当然，素养上来，自然而然就会在乎表现技巧，这是时间问题。”
贺延点头回应：“有理。”
应完，他诧异：有理是有理，但这个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旁边的人完全没有要开口的表示，贺延主动挑缨：“您是？”
这人笑着自我介绍：“我是朱万明。”
“没认出来？”朱万明看着两人反应，笑得更欢：“看来还真是更新换代了。那我换个身份介绍，你们上周去的万月明画室，我开的。想起来了？”
贺延礼貌微笑：“想起来了。”说完，他本欲起身给来客倒杯热水，才立起些许，后背的衣服便被拽住。
贺延怕伤着他，便顺着他的力气坐回去，偏头看他：“嗯？”
周见青眼神微晃，他望着贺延后背的眼缓缓上移，四目相对的瞬间躲开，眼眸低垂时，他松开攥拢等等手，轻轻摇头：“没。”
这动作，是怕陌生人的那种没安全感吗？
贺延脑海里第一反应便是这样，短暂留意后，他重新起身，倒完水递给朱万明后，有意地将后背留给周见青。
他说道：“桑老在二楼，您找他的话，我可以带您上楼。”
朱万明摇摇头：“我不找老头。”他把背在身后的卷轴取过，打直：“听犬子说：有人来我画室画了幅画，画到一半不画了。我闲来无事，便想瞧瞧，是哪位晚生这般心高气傲？”
“我。”身后有如风轻、如水凉的一声响起。
“诶——”贺延没及时止住他，只得在心底轻叹气：也不听听是好是坏，承认那么快。
不过他很快便放下心来：若真是来找茬的，不至于把那残画装点得那般精致，能直接扔进展馆的那般精致。
朱万明“哦”了一声，走上前来：“我想与这位晚生交谈一二，不知——”
贺延识趣：“我可以走。”他说完，转身看了眼周见青，轻声问道：“你可以吗？”
“这么防我？”朱万明听出趣儿来，“我这都拎着画上门拜访了，还能是来损人不成？或者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先出个门，等会再进来，三顾没有，且有两顾，如何？”
贺延：“……”欲扬先抑，整这一出！
须臾，周见青有了反应，他点头：“可以。”
贺延微笑：“那我出去看看画。”
刚一出门，转角他就遇到负手而立、满脸欢颜的桑柘，正笑着招呼他：“小贺，等你半天了。今天我给你上一课。”
贺延：“……”
刚他还疑惑，陌生人怎能随便就走进教学室，原来：熟人局啊。
他明了过来，松气：“好。”
朱万明自如地坐下来，瞄了眼桌上进行到一半的简单写意画，等了一会没等到周见青主动挪宣纸，便只能将这幅长作憋屈地立在一侧，勉强露出精妙的半边，说：“我听星誉说，你第一次用那些工具，上手生？”
周见青看着长画：“嗯。”
朱万明颔首：“看得出来，第一笔在试，不过第二笔就漂亮起来了……如果没有外在因素打扰的情况下，我能看你把剩下半幅画完吗？”
周见青没多犹豫，摇头：“不能。”
“别拒绝那么快嘛，”朱万明笑笑：“用具钱我来出，时间成本我来付，其他问题你也提——如果画完我还抱有喜欢的态度，我保证，按市场价直接买购。”
周见青坚持：“不要。”
朱万明：“……”但凡委婉点呢。
他往前坐：“能跟我讲讲原因吗？”
周见青真诚地回答：“不想。”
好哇，他没三顾，他来“三不”！
朱万明仰头一叹，颓唐一秒，又立起来：“那我换个提议，能让我看看你的画吗？”
周见青抿唇，“可以。”
这就答应了？朱万明还说头遭被晚生来遭下马威，刚想斗个三两招，战斗就宣告结束，他挠挠头，评价：“有个性。”
周见青没回答他，将画室内自挂的那幅取下，立在一旁后，又去到隔壁旁边，将墙上五六张画一并取下，也不多留看，直接规整放于柜台。
“你看，”周见青退到门边，“我先走了。”
话落，他轻轻合上门，转身向二楼走去。
独留屋内、面朝七幅待看大画的朱万明：“……”这晚生，个性也忒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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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楼短暂停留后，桑柘心一横，索性把贺延带到三楼去作画。
“勿进。”
贺延将左侧门把手上挂着挂着的字样轻声念出来，念完，便守礼，目不斜视地一路往右拐。
“你学得还挺快，”桑柘自己的画室，装饰就朴素精简得多，木质大条格装潢，阳光盛时，能穿透条格、落下五光十色的大光斑。他把乱七八糟的桌面腾开，摸出书柜上的器具，边摊边说：“我上次看你画画，也就稚儿胡乱涂鸦的水准；现在都有几分形状了，虽说还很难称得上多好多优秀，但，未来可期啊。”
贺延含笑：“是吗？”
问完他在心里接话：当然不是，他画成什么鬼样子，自己心里能没点数么。
“我可没骗你。”桑柘笑起来，伸手一点，示意他坐对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取法乎上，得之其中；取法乎中，得之其下。’同是求师一事，亦有分游。”
贺延轻笑，试着反驳一二：“那莱克呢？”
“嘿，”桑柘眼瞬间鼓圆了，“变相损我呢！文化底蕴不同，自然不可同年而语——别乱扯了，你把见青画给你的画复现一下，复现不出来我让你见见师爷的尊威！”
贺延收住笑容：“……”
他安分地拿笔，调墨时，闭眼回想周见青的那幅画，由枝到叶，由叶尖到花瓣，由花瓣到……手？
他猛地睁眼，脑海里却压不住的是周见青的眼神：融得不能再融的水一样，润润的，软软的，像傍晚路边偶遇到的流浪狗，抬眼时，你甚至能感受到它因冷而微耸的鼻尖。
被这个想法惊到，贺延转头，“桑老，您能去看看老师吗？”
桑柘把才翻开的画册合拢，看他：“吩咐你师爷？”
“……”贺延一顿：“老师在人际交往上没什么经验，我怕他吃亏。我恳请您去看看老师，可以吗？”
桑柘把书放架子上，点头：“这还差不多。”
贺延：“……”有点讲究但不多，全用面子上了。
等人离开，贺延这才静下心来，大体规划好落笔区域后，他深呼吸，执笔落墨。
简简单单一幅山水画，以清淡平静为风格，物象不多，但转折提按之下，却一一成了意象，缭绕于烟云中，生出情丝。
贺延调出淡墨，在中央横落几笔淡影，上下空间规划好后，他由下向上经营。
等花瓣初现，他轻顿，重新取墨时，一旁的手机连着震动，他索性搁笔，趁着没人监督的空当，摸过手机，看了眼。
消息是“数学系吴明远”发的——看到时，贺延微挑眉：1017那串神秘数字有眉目了？
满怀期待地点开，一眼扫过内容，贺延凝滞住。
“他去了。”
“我以为你知道呢，挺会闹，搞得氛围极其尴尬。”
“〔视频〕。”
“〔视频〕。”
贺延做了些心理准备地点开：视频中，男生手捧玫瑰花束在向一女生表白，貌似这几年，时光对他不太温柔，肤色黑了一个度，皮肤状态也是惨不忍睹。
他声音洪亮，整个会场都能有所耳闻的洪亮：“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以前是，时隔三年分隔千里的今天，依旧是。我想若今后，只要我还是我，我喜欢的便依旧会是你。承诺即此，这是我第二次恳求你的回答：能做我女朋友吗？”
听到此，贺延皱眉，下意识去暂停视频，但晚了，女生一秒没犹豫地转身，说道：“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
贺延没敢点开第二个视频，他猜到会是怎么个情形了，要退出聊天框时，吴明远那头跳出消息。
“撤不回来了，你别看第二个视频啊，我不该发你的。”
贺延轻顿，要退出的手悬在半空，他按在第二个视频上，点开：
主角依旧是表白的那个男生，比之上个视频，脸已然红得发紫。他蹲在桌子旁，捞过红酒瓶，自上而下往下浇，浇完，冷笑着说道：
“我就知道，又是那个贺延！我他妈在我自己身旁，埋了颗六年的定时炸弹，我他妈是一点意识不到——还是颗质量真他妈好的炸弹，炸完之后还有余弹，老子也是真服气。”
“不来，躲我，他有本事躲一辈子永不相见！”
……
教学室的门被叩响，随后，桑柘完全不在意打搅到他，走进来，问道：“看画儿呢？”
“嗯。”朱万明抽出第三幅，继续看：“你这次算是捡到好苗子了。我这辈子收的学生比我画的画还多，结果呢，拉出来没一个能成事的。”
“该。”桑柘也不慰他，坐在对面，瞥了眼画，满意道：“我教出来的，个个好——你那儿子，心志过高，给降降火，别哪天变成喷火龙把我画室烧了。”
“哪里的话。”朱万明抬头刮他一眼，“知道了——别吵我，我看画呢。”
桑柘：“……”
他叹气：“看看看，又没拦你，真的是。”
差不多等了有几分钟，朱万明忽然出声：“你还给他做过‘压力测试’？”
“不就拜你那喷火龙儿子所赐。”桑柘阴阳怪气一声：“看看如何。”
朱万明凑近了些看：“宿墨，半湿熟宣，分叉笔，你自己搞了些把戏吧？他那脑子顶多设两项问题，不然自己都应付不过来了。”
“知子莫若父。”桑柘笑：“嗯，还有灯光，能有什么都安排上，这一直是我的风格嘛。”
“我知道。”朱万明笑说：“你那学生，个性也挺强的……你那学生，这一笔处理得太漂亮了，完全破了涩纸带来的阻力，顺而滑，妙笔——他的墨竹，大气不折，有风骨，和一般小年轻的弱竹不同，这是经得起风吹雨打的硬竹，有根有节……”
桑柘听笑了：“这么舍得夸？”
朱万明：“……”他瞥他一眼：“我在实话实说，又没吹你，你一老头脸红什么！”
“嗯，”桑柘一掌虚晃过去：“脾气越来越臭了。”
朱万明懒得跟他打嘴仗，把画从头到尾看完，感叹：“有句话说得好：会画的人，在限制中找自由；不会画的人，甚至连破开限制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我都不用看，就知道他作画时，是怎么个状态……心高气傲，我真没说错。”
“这话我赞同。”桑柘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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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见青本欲去二楼把画作完，但和桑柘擦身而过时，却听桑柘说道：“去三楼看看小贺，他画技还没成熟到不需要指点。”
“好。”他应道。
应完，他便直接转道，向三楼走去。
他很少到三楼，不只是因为三楼有桑柘的私人画室，不方便撞破隐私；还因为进画室的第一天，桑柘便提醒过他：“尽量别上三楼，即使上了，也别进关了的那房间。”
周见青站在楼梯口，径直向画室走去，站在门口，他本想轻悄悄地走进去，却看到坐在一旁、未执笔的贺延。
不过貌似状态不太对。
平时的贺延，安静时带笑，哪怕作画时笔笔不成熟、步步落不到位，他的眼里都是有笑的，像阳光，只要存在，一联想，总脱离不开明朗、温暖二词。
可现在，他偏坐在案前，望着窗外高支上来的树发呆，而眼中暗淡无光。
周见青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目光从他身上擦过，他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画。
画的完成度不高，一半都没达到——基本的布局构图已有，但笔法上，不娴熟的地方依旧很多……比之之前，好很多了。
应该不是画不下去的问题。周见青想完，挪到了他对面，坐下，望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了？”
贺延微愣，眼前是放大了近一倍的周见青的脸，他咽下唾沫，坐直，有些懵：“老师。”
“嗯。”周见青继续看他：“你怎么了？”
贺延眼神轻晃，他摇头：“我没事。”
周见青轻皱眉：“真的吗？”
“嗯。”贺延重新执笔，要落前，毛笔被挡住，他轻顿，垂眸便见一截素白的指节、轻轻阻按住毛笔，他抬眼：“嗯？”
周见青也看向他：“你答应我，用心画。”
贺延愣住，按阻住毛笔的力气小而微，但此刻却像有种无形的压力压下来，他竟有种被千钧之力相阻的感觉，他沉思几秒，才应答这个压根不算要求的要求：“好。”
见他还没完全收收，贺延补充道：“我答应你，用心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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