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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 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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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杨休息了一阵时间没有开摊,但后来还是重新开了摊。没有特别的哪一天。只是某天早上醒来,就决定开摊了,就像期待着她又会突然回来一样。
他把水烧开,把调料一瓶瓶摆回架上,把摊车推到了街口老地方。像没发生过什么,又像一切都改变了。
第一个来的是还是常来打包豆腐粉的高中女生,她说的话都跟复读机一样问了同样的问题,就今天,她站在摊前,有点拘谨地问:“你那位助手今天没来吗?”
林杨顿了顿:“她… 回去了。”
女孩点点头:“回学校了?啊,不好意思,我好像问过这个。”
“嗯。她挺好的。”
林杨无所谓她问没问过,只想着回答一次好,就算是一次期待和祝福,手里动作不停,把汤倒进碗里:“带走还是这儿吃?”
“带走。”
女孩离开后,林杨擦了擦案板,动作很慢。阳光从伞边缘洒下来,落在他手上,苍白又安静。他把没用完的黄粉皮叠好,放回塑料盒,最近不光卖煮粉和粉干了,也有她喜欢的粉皮。
梁书悦以前总说他卷得太紧,会让汤进不去。他后来改了。现在她不在,他还是照她教的做。不是为了谁,而是因为已经习惯。
午市过后,他推摊回屋。
厨房里锅碗已经洗净,只剩几片辣椒籽粘在流理台上。他煮了一碗面,没有放葱,也没放酱。他坐在椅子上,一边吃一边望着桌上那只瓷杯,发呆,今天的日子,和昨天没有什么不一样。
天擦黑的时候,他又去推摊。夜风有点凉,街灯还没全亮,但路边已经坐了三三两两的人。
那家卖炸豆腐的小摊换了个伙计,新来的年轻人嗓门特别大,总在喊“现炸现卖”,有点吵。
他以前会皱眉,现在只是听着,没表情。来吃的人还是那些熟面孔。有个男的带着小孩,孩子一边吃一边问:“叔叔,那姐姐不来了?”
林杨笑了笑,“她回学校了。”
“她好厉害喔。”
“嗯。”他说。
那孩子说完这句,就不再提。但林杨听见这句话,一整晚都没有散。粉汤烧开,他打料的手慢了一下,撒花生时不小心撒多了。
以前她会说他浪费,现在他却故意没捡回来。客人渐渐散去。他擦摊、收锅,最后站在摊子前发了会呆。
风把帆布伞吹得咯吱响。他抬头,看见天空一片空白。没有星星,也没有她说“像盐撒进黑布”那种夜色,只有风,一阵一阵。
回屋之前,他去了那株芭蕉前。雨后的芭蕉叶沉甸甸的,滴水声音细碎。他站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那片最大的一叶,上面有虫咬的孔洞。他没去理,只静静站着。风擦过脸时,他终于闭了闭眼。
像是在说一声晚安,也像在告诉自己,明天——还得继续开摊。第二天的清晨,林杨醒得很早,睁眼的时候屋里灰蒙蒙的。
林杨躺在床上听了会儿窗外的动静,鸟声很轻,像远远的风声。他揉揉眉心,起床走到厨房烧水。
水还没开,他就先煮了一壶粥。米粒在锅里翻滚,发出轻轻的碰撞声,像很多细小的语言。
林杨不去管,转身去了浴室洗漱。牙膏用完了,他才想起这是她临走前就提醒过他的事。他咬了咬牙刷,什么都没挤出来,最终还是只用清水漱了口。
粥煮好了,他给自己盛了一碗。
粥很烫,他坐在桌边吹着吃,屋子里一片安静,能听见他喝粥时勺子碰碗的声音。林杨忽然停下动作,抬眼望了一眼对面的椅子。她不在的时候,屋里所有东西都好像没放对位置。
日子照旧继续。他推摊出去的时候,阳光比昨天更烈些。林杨把伞撑开,摆好所有调料,盯着锅里的水汽升腾出一层层热雾。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客人来他就点头问好,客人走他便又继续擦拭台面。
晚上收摊回家,他习惯性地去摸那只旧眼镜,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戴了。他也不再刻意去看书。书本安静地躺在抽屉里,那张车票也还夹在书页间,始终没有再翻开过。
夜深时,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芭蕉叶被吹得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仿佛是在说些什么。林杨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他想起很多夜晚,她坐在他身边,两人没话的时候就听着这些声音。
她刚离开那几天,他觉得日子很慢,一秒一秒地流过,都像在提醒他空了的位置。但后来,他渐渐习惯了这种慢。就像芭蕉叶习惯风,日子习惯时间,他习惯没有她在身边。
他每天早晨都会做同样的事情,烧水、煮粥、推摊。没有任何变化,但每一日却也不再一样。他不再觉得那种孤单难以承受,反而觉得慢下来很好。
林杨终于明白,她走后留下的,不是让人难熬的寂静,而是可以让人重新呼吸的空间。
直到某一天早晨,他发现窗外的芭蕉叶落了一片。他站在门口,看着那片叶子躺在地上,湿润而安静。他忽然有些茫然,像忘记了要做些什么。但很快,他弯腰拾起了那片叶子,把它放在花盆旁。
阳光照在上面,泛起柔和的光。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回到屋里,打开火炉,又开始烧水。这一次,他没再看对面的空椅子。只是安静地喝着热粥,听着勺子碰碗的声音,像终于习惯了,一个人吃饭。
林杨每天早上醒来,窗外不是灰白的天色,就是湿漉漉的芭蕉叶轻轻晃动。天气像被她留下的衣物一样,有她的气味,却没有她的身影。
他早已习惯在这种气候里活动——架伞,备料,煮汤,收摊。但那些动作之间的缝隙,总藏着些说不出的停顿。日子每天都在重复,重复得像一口锅里反复烧开的汤——永远沸腾,永远也煮不出她的声音。
有一晚,雨下得特别大。夜市的灯光都被淋模糊了,林杨没出摊,在屋里坐着听雨。他从抽屉里翻出那本书,翻到那张夹着的票据页。
字迹还清晰,是她走之前最后用过的那张笔记纸。他盯着那一行字——“要记得关火。”
那是她写给自己的提醒,但现在看起来,像写给他的一句留信。雨落在屋檐上,像有人一遍遍敲门。他没去开门,只把灯调暗,坐在矮凳上看那张纸。
突然,他听见墙角传来哗啦一声,是旧雨衣滑落在地,那件雨衣是她穿过的。他走过去,把它捡起来挂回钉钩。指尖碰到衣料的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说话。
可屋里没有回应,他轻轻地、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站了许久。
……
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他把摊车推出去时,邻居说:“小林,今天你脸色好多了。”
他点点头,“昨晚睡得早。”
其实他几乎没睡,只是雨停之后,心里那口紧绷的弦,松了一点。不是因为忘记,而是终于可以不那么痛地想起。午后,他给自己炖了一锅老鸭汤。
她以前说过,“人不能老是吃粉,要换口味。”
他把汤里加了木耳、冬瓜,放了几块盐巴不匀的笋干。味道一般,但他喝得很慢。喝完,他坐在阳光底下晒了一会儿书。那些她读过的、没读过的,他都翻了一遍。
有一页被咖啡渍洇过,他记得那天她在摊后边喝东西,一不小心打翻。梁书悦说:“我不是故意的。”
林杨笑道:“我又没说你是。”
梁书悦朝他笑了一下,那笑浅得像没太当回事。可那一页书,他一直都没擦干净。他后来才明白,有些痕迹就是不该被擦掉的。
晚上摊子收得早。天色尚亮,他没有回屋,而是顺着小路去了后街的小巷。那一带不卖吃食,只是旧屋旧瓦,芭蕉树与凤凰木交错着长,地上落满红色花瓣。
她曾说那里像一处可以写诗的地方。林杨走到那块她坐过的石阶前,蹲下来看花瓣。风拂过耳边时,他像听见了她笑着说话的声音:“林杨,记得背好锅。”
他没有笑,只是点点头。回到屋里,他打开电扇,把厨房地砖擦了一遍又一遍。她最讨厌油渍,他从没那样认真清理过,直到她不在。灯光照在水痕上,他觉得厨房好像干净得发亮了。
但少了一个人喊“水别溅我身上”,安静得像空屋那夜他睡得浅,梦里有风,有红色花瓣。有人在他耳边说:“记得关火。”他猛地坐起,发现锅里水真的快干了。
他赶忙去关火,手一抖,烫了手背。他低头笑了一下,轻轻说:“我记得。”外头有雨点落下,不是骤雨,是那种像在说话的雨。
林杨走去门口,看着夜色中湿润的地面发了会呆。他说不清这雨像不像她的脚步声。但他知道,她走过这个季节,也留在这个季节里了。
厨房的锅气还在,饭桌上的碗只摆了一只,屋子空空的,却没有完全冷。她留下的天气,每天都在。
他在这锅气和风声里,一点点学会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过日子,一个人,把她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