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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把姻缘伞(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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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像后有一个木质方盒,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有荷包、拨浪鼓、琉璃灯、小短剑、银色的小发簪还有一个圆圆胖胖的小竹筒,竹筒中装满了好运签。
经过祝玉璟同意后,姜熹和打开了绣着符文的荷包,伸手一掏,竟然掏出了几片金叶子。她一脸吃惊地看向祝玉璟,道:“祝公子阔绰啊。”
祝玉璟比了个“嘘”的手势,轻声道了句:“来人了。”
他用力一推,将木箱推到供台下,“啪嗒”一声,供台下的机关启动后,木盒便从前面打开了。姜熹和心觉新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来者是一位瘦骨嶙峋的青年,衣衫褴褛,一脸病容。他跪在观音像前,将三枚铜钱扔到功德箱中,猛猛地磕了三个响头,道:“观音大士,我要发财。我是个没本事的人,靠自己发财怕是痴人说梦了,求您给我点钱罢。我不嫌多,越多越好,多多益善!我再给您磕三个响头。”
说完,他果真又磕了三个响头,把脑门磕得红里透紫,眼泪都磕出来了。
姜熹和与祝玉璟蹲在观音像后,二人低着头,像两只偷听的小仓鼠。他们力的很近,姜熹和耳边的垂髻耷拉在祝玉璟的耳朵旁,她动一下,垂髻上的毛茸茸发饰便蹭一下祝玉璟的耳朵,不一会便把祝玉璟的耳朵撩红了。
功德箱前,那个财迷还在拜,他哭诉道:“我要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这条烂命,我一家老小总共七口人,这几年已经饿死俩了。前两日的我八岁的孩子得到了肺痨,就快要病死了,我没钱给他治病,就想着他死之前能给他弄顿肉吃。观音在上,您就算是不让我发大财,赏我点钱总行么。我就是个烂人,我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不该赌,可我就是个俗人,戒不掉那些欲望。我现在后悔了,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吧。”
青年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感动了,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时,祝玉璟操控着供台下的机关,将一包肉脯和一张字条放到了蒲团前。
青年抬头时见到那包肉脯,左顾右看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后,以为是菩萨显灵了,又哭着磕了几个头。
他展开字条,看到上面写着一段话,“肉,不可多吃。钱,不可贪多。戒去恶俗,专心生活,你的财运就要来了。”
青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读完,抱着那包肉脯,如得了宝贝似的跑出了观音殿,他的笑声那样简单,连树上的鸟儿都被他逗笑了。
“原来菩萨是这样显灵的呀。”姜熹和盘腿坐在蒲团上,从小圆盒中拿出一块琥珀糖,笑着问祝玉璟:“活菩萨,你在信上说山中岁月容易过,万分无聊。可我觉得,你过的一点也不无聊,你这活菩萨当的十分有意思。”
她心道:“菩萨灵不灵,祝玉璟说了算。”
祝玉璟亦盘腿坐着。他爱干净,坐着的时候还把衣服拢到了腿上,免得蹭上灰尘。他道:“那是你没见到那些佛经。我觉得抄佛经不如坐在这里听香客们的心事,虽然我人微力薄,能做的只是给他们一块肉脯一颗糖,一句没什么作用的建议,但是却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我觉得你很聪明呀!”姜熹和说,“起初,我以为你会给他一片金叶子,让他去救得了肺痨的小孩,后来我一想不行,你若是给了他金叶子,他肯定想要更多,然后就去继续赌了。你很聪明,没有相信人性,你给了他肉脯,他也许会有作为父亲的爱子之心,将肉脯分给孩子,也许那份爱子之心,能让他戒掉过去的恶俗,重新开始生活。”
祝玉璟垂眸一笑,温声道:“姑娘说的是。不过,我不给他金叶子,还有一个原因。”
姜熹和问他:“什么原因?”
祝玉璟指了指屋顶,坦诚道:“屋顶漏雨,我想着用这些钱修修来着。”
“恩,是该修了。”姜熹和哈哈一笑,不由得打起了董明锐的金笼子的主意。
二人才聊一会,观音殿中又来了人。这次来的是一位抱着小孩的母亲。
那位母亲道:“菩萨,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我的孩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到晚上就哭,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觉了。我请大夫给他看过了,大夫也给他开药了,可他吃了好些药,病情非但没有好转,而且更甚之前。我甚至找了神婆婆,可神婆婆说我孩子夜里见到了死人,吓掉了魂,让我去找他的魂。我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却不知道该怎么救我的孩子,求菩萨给信女指一条明路。”
姜熹和听得深有同感,之前她夜里梦游的时候,董明锐也找神婆婆给她看过了,说她得了心魔,不好治,现在府上养着最好。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害怕,害怕檀奴,害怕夜里黑黝黝的窗户。
祝玉璟给妇人递过去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夫人可知近来认识的人中是否有命故之人?”
妇人思索片刻,答道:“我知道一个怪事。我听说隔壁李家死了个孩子,据说是跳井死的,连棺材都备好了。我家孩子认识那个小孩,他们一般大,玩的很好。可奇怪的是,我带着孩子去他们家的时候,那孩子居然好生生地在院子里荡秋千,着实让人想不明白。”
话音未落之时,趴在妇人背上睡觉的小男孩醒了。妇人让他跪在观音像前,他便懵懵懂懂地照做了。
妇人让男孩跟菩萨说那日他看到了什么,男孩哭着说害怕。
妇人便告诉他,菩萨会保佑他的,他这才肯把那夜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
小孩揉了揉眼睛,哆哆嗦嗦地说:“那天晚上我和李契在院子里荡秋千,李契说他们家的井很神奇,里面有月亮,还能变出金子。我害怕,不敢过去,李契便说要把金子捞出来给我看。”
“李契捞金子的时候,我坐在秋千上等他,我太困了,不知不觉就打盹了。我突然,我听见李契大叫一声,我转头去看,李契头朝下脚朝上,挂在井口,人就要掉下去了。我跑过去拉他,可我当到井边,他就已经掉下去了!
“然后... ...娘,我害怕,我不敢说,我不敢说了。”
妇人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温柔地说:“孩儿,不怕哈,娘陪着你啊。”
小男孩闲了点头,继续道:“然后我大喊大叫却没有人来,可我回头一看,李契居然坐在秋千上看我。”
“李契没有死,那死的人是谁?可我亲眼看见李契掉下去了!”
“我说李契已经死了,掉到井里淹死了,根本没有人信我。我常常梦到李契,李契问我为什么不救他,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让人去救李契,可根本没人信我。他们都不信我,可我看到的就是那样的。”
小男孩抱头大哭,他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哄他。
那位妇人看着观音像,解释道:“我听说李府的人下去捞了,井里边没有死人,只有一只鞋。他们都说我的儿子招鬼了,可哪有鬼啊,他们家的孩子不是好好地活着吗?”
听完他们母子二人说的话,姜熹和冷汗直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须臾,祝玉璟送给了那个小男孩一颗糖,附赠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小朋友,你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到的,就是真的。不要难过,有缘人自会重逢,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还会见到你的朋友的。抱抱。”
小男孩吃了那颗糖,就不哭了。妇人背着他走的时候,他的视线穿过观音像,落在了一截白玉发簪上。
姜熹和下意识地揽住祝玉璟的后颈,将他抱在怀里,小声说:“坏了,他不会看见你了吧。小孩的眼睛最尖了。”
姜熹和的怀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香味并非来自她腰间的荷包,而是她脸颊上的胭脂。
祝玉璟的视线落在了她的侧脸上,仅此一秒,而后他看向菩萨的裙摆,心叫“阿弥陀佛”。
他的心就这么空了。
姜熹和又问他,他才回过神,敛眸看向她,“无妨。小孩不懂神佛,于他而言,活人可能比菩萨更可信。”
二人的鼻尖只有一纸之隔,心跳如坠雨,越来越肆无忌惮。她连忙松开手,往后一退,在一退,紧张全都写在了脸上。
祝玉璟察觉到姜熹和的局促,便道了句:“我这个人就是这般无趣,见笑了。”
“怎么会呢?我觉得你很有趣,而且很真实。”姜熹和再次向他靠近,说:“祝玉璟,我以前以为你是一座遥不可及的山,仙气缭绕,虽然很美,却总让人看得不真切。现在呢,我觉得你像一棵树。”
祝玉璟的眉眼渐弯,问道:“什么树?”
“白桦树。”姜熹和从木盒中拿出一张宣纸,放到有光的地方,“白桦树的树皮很漂亮的。你看,你把这张纸想象成一张白桦树的树皮,如果光能透过来的话,应当是明媚又温柔的。”
祝玉璟望着宣纸上的斑点,却道:“纵使是白桦树的树皮,也会有黑色的斑点。”说完,他用手指挡住宣纸上的斑点。
姜熹和则将宣纸微微一挪,让斑点暴露在阳光中,“没关系。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斑点,这张纸才独一无二呀。”她转头看他,“祝玉璟,你的眼睛里有故事。”
初见他时,姜熹和觉得他是一个不染凡尘的男菩萨,高雅却神秘,第二次见他时,觉得他是现世观音,神圣又遥远,而现如今,二人坐在一起,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那双乌黑却清澈的眼睛总是想将无法说出口的话告诉她,可是现在,她还读不懂他的眼睛。
姜熹和知道这棵白桦树的身上有故事,她愿意做一个听故事的人,一点一点地读懂他的年轮,他的过去,以及他那双灵透却深沉的眼睛。
在此之前,她想先告诉祝玉璟,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