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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艺术与吃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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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
“哎，就贴这吧，再往外有点挡门了。”
戴维扎着小板凳，把两个纸做的红灯笼贴到一入户的白墙上。
“好久没来啊，学姐。”
“嗯，一直太忙了。幸好这边有你，我放心。”
方纯禧还是那么泰然自得地回答。她今天看起来喜气洋洋的，穿一件酒红色的羊毛大衣，先站在门口把屋里打量了一遍，然后才拿抹布擦擦鞋底沾的雪泥进了屋。
“郭湘和我说了，你教得好，这几个月来的人还比之前多些呢。我就知道，交给你肯定能行。”
行不行的戴维不敢保准。他知道方纯禧日理万机，除了订材料之外几乎不和她聊额外的话题。他顺手把那两串纸灯笼晃了两下，岔开话题，“这时候挂灯笼，都能留到过年回来了。”
“噢对了，”方纯禧急忙又回到门口，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年前送你一份礼物，看看吧。”
戴维不明所以地接过来，“这么大的信封，里面得装多少钱呢。”
方纯禧放出爽朗的笑声，“你要加钱也行，去了给我做做宣传就行。是美协年底的画展。之前我说让你挑那幅大画邮给我，放那艺考画室放了两天，正好认识的朋友提到这个展，我顺手就给投了。哎，你之前毕设是不是没投上这个展来着？你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你的早晚还是你的。”
“师姐，”戴维打断了她的话，“谢谢你。”
方纯禧也不说话，隔了一会儿，淡淡笑着开口道：“你也别有压力，我不是想欠你人情，你的名号打出去了，我的小补习班也好跟着沾光不是。”
“明白，”戴维挠挠头，露出一个她在学生时代见过的难得的笑脸，“保证完成任务。”
那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常年木讷的人，偶然露出这样一个纯粹、轻松的会心的笑，让她以为是可以追求的爱情。
但现在不是了，她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有自己的事业和新的爱情观。投稿的时候，她只是单纯地想鼓励一下，很多年前那个在毕设展览上蹲在角落擦画框的寂寥的少年。
“我发现就这小半年不见，你好像性格变化不少啊，”方纯禧突然提起兴趣重新审视他，“不那么拘谨了，精神头也不一样了——上次我见你的时候打扮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还好，”戴维思考了一会儿，暗自笑了，“可能变了一些吧。”
方纯禧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才对嘛，你还年轻，又不是土埋半截儿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呗，多的是干我们这样的，画画画了一辈子才卖上价钱出名呢，你甘心这辈子就一辈子窝在我这个小画室里拿着低保当老师啊？”
戴维也跟着笑笑。方纯禧肯定是那种愿意折腾并且能够折腾成功的类型，觉得人人都有一个渴望被人看见的梦想。他以前是有的，可惜现在可能只有一点。他已经接受了这辈子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顶多是个很会做饭又能画画的普通人。
方纯禧说完倒是好像鼓舞了自己，她没有多留，准备离开去她的其他画室进行新年视察了。
成功女士。
成功女士扶着门框作出最后指示：“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下次我可不帮你争取了啊。”
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
这句话真好。虽然戴维这辈子还没主动争取过什么东西，但他要回去把这话告诉路川，让他大胆地去追求真相，追求梦想。
……不如自己这就以身作则，大胆地替他争取越快越好的自由。
于是远在大洋彼岸度假的郭湘被紧身牛仔裤后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
“大，哥，”她一字一顿地吼道，“我在卢克索的热气球上哎，你没必要这么push吧！”
“……新年快乐。”
“？现在说是不是太晚了！你不会又要问我官司的事吧？”
戴维没吭声，心虚地默认了。
“我就知道！我发现戴老师你这个人哈，自己的事是什么都凑活，天天半死不活的当机器人，一提到小路的事你就急得恨不得——”一阵风刮过，她把手机换了一边，大剌剌地问，“你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
这个词把戴维砸了个跟头。
最近心里老是想着路川那小孩的麻烦事，想着怎么能让他开心一点，看他啪嗒啪嗒掉眼泪但是又不肯和自己交心，自己觉得比吵架还堵得慌。
他活了快三十年了，没和什么人交往过。从小就住校，寒暑假还要集训，甚至回家都觉得爸妈对自己有点客套。说是暗恋过不少女生吧，大部分是看人长得好看性格又好，一段时间不见转头也就忘了。路川虽然长得也好看，但是毕竟是个男的……
……但是自己和他睡过一张床。
……而且还硬了。
……但是他的确好看。
除了好看这小孩浑身上下全是毛病。平白无故地就要减肥健身，做了什么好饭好菜都闭口不吃，一说就急，叛逆。出去工作又乖起来了，起早贪黑熬夜通宵都不怕，从天上摔下来也不怕，被人骂了只是闷头道歉反思。然后回家了又对着自己摆出一副臭脸，或者干脆不交流躲回屋子里偷偷不高兴。对陌生人那么温和，被人背后捅了一刀都全无防备，还笑嘻嘻地给人家递刀呢。可是真受伤了又那么倔。二十二岁是一个挺幼稚的年纪，不然怎么会这么不务实只想在当演员这条道上走到底呢？
提到路川，他满脑子都是那张开怀灿烂的讲着成大明星的白日梦的笑脸，那双盈满眼泪眼眶红红的眼睛。他的快乐很纯粹，他的追求很冲动，他的难过也很短暂。有戏拍有活干他就高兴，没工作他就打磨自己，时刻准备着有朝一日成功成角成名，吃苦了被骂了都快被公司打压成地鼠埋在地底了，面对别人还是捧出一副笑脸。
他怎么就，怎么就。
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一个人呢。
“可能吧。”
戴维认命地闭起眼回答。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尖叫，“我！就！知！道！小戴老师你不是个完全的蔫黄瓜！来吧！你带着小路来坐热气球，然后在高空热烈表白吧！”
……得好好研究研究，埃及这地方肯定有点说法，怎么把人颠成这样。
“你先冷静一下，我是想问你……你还认不认识别的律师？我给姜律发消息她都没回我，我想着是不是工作量太大忙不过来了？”
“啊？小路没和你说吗？”热气球风大，郭湘几乎扯着嗓子喊，“他今天已经找过姜姜，姜律了啊，你没看新闻吗？”
……
亏了，早知道先不和这死丫头交底了！
路遂川完全不知道戴维什么心路历程，正喜滋滋地跟着视频举哑铃。他从公司搬回来之后，写字楼下的健身房也尽量避开了，再加上最近清闲得很，人也犯懒了，只在家运动。
“你回来啦。”
他一边侧平举一边抬头和门口回来的人搭话。“……你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
“拉肚子了。”戴维有点忿忿地回答。
“脸也拉肚子啦？”
“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路川放下哑铃，反应了一会儿才猜到戴维在问什么。
“我想着等你回来告诉你呀！本来那些东西都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了，但是今天之前那个综艺节目的节目组放了很多花絮。我就说那导演对我印象很好吧，放出来的都是我正面表现的，他们就说这是导演替我发声反驳呢。姜律那边律师函也发出来了，我赶紧都转发了。噢对了，大陈约咱们晚上去吃火锅呢，不然我才不催你回来。”
戴维愣愣地盯着那双因为运动而肌肉充血的雪白的手臂，一条一条拆分他的一串葡萄似的话。
导演对他印象有这么好？
“那个导演多大年纪啊，很有名吗？你小心他们前期给点好处，遇到坏人。”
路遂川也不太懂。一个做综艺经验丰富的大导演了，自己又没名气又没钱 ，顶多有烂命一条，录节目拍东西也不是送死，他对自己能有什么坏心思？
眼看戴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神情复杂，他才好像明白过来似的。
“你少来吧！”路川抬手在人头顶拍了一掌，又恋恋不舍地在蓬松的发丝里逗留了一会儿，“除了你可没别的坏人。”
“……”
“反正这事暂时先别管啦，虽然我没有公司替我摆平——之前没有，现在甚至还和我作对，但是我可是职业道德百分百的！他们就算造谣，抓不到证据，都是空穴来风，慢慢就过去啦。”
“路川。”
戴维正色叫他。他扯过一只小板凳，让路川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每次明明这么焦虑，这么难过的时候，还是能装作没关系一样呢。我很不值得信任吗？我让你觉得没必要讲出你的真实想法和情绪吗？是，我没什么用，没钱没资源，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起码比你多吃了六年饭，就算不给你解决问题提建议，也可以一起想想办法……就算办法也想不出来，我也能稍微安慰你，别自己憋在心里不舒服……我知道你有一个人解决问题的能力，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不是一个人。所以你别总是前一秒还要碎了一样，下一秒就假装没事人来搪塞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