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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母亲 ...

  •   江辞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这个认知很清晰,就像解一道数学题时知道该用哪个公式一样确定。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母亲已经离世多年,不可能再这样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醒来。

      梦中的母亲比记忆中的样子更清晰——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裙子,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会像扇子一样展开。

      她的手掌粗糙却温暖,正轻轻抚过江辞的额发。

      “小辞长大了。”许爱的声音带着江辞几乎遗忘的温柔,“过得还好吗?”

      江辞想说很多,想告诉她自己被收养后又离开的经历,想说自己考上了大学,想说现在能弹完整的钢琴曲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简单的:“我遇到了一个人。”

      许爱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江辞从未在自己眼中见过的光彩:“什么样的人?”

      “他叫池觉。”说出这个名字时,江辞感到胸口泛起一阵温暖,“他...很好。”

      在梦里,语言变得异常流畅,不再像清醒时那样需要费力组织。

      江辞发现自己能够自然地表达那些平时埋在心底的感受:“他会记得我喜欢的颜色,会因为我弹琴而开心,会在我害怕的时候数数...”

      许爱的笑容加深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听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

      “嗯。”江辞点点头,梦境中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他给了我...一个家。”

      这个词说出口的瞬间,江辞感到一阵鼻酸。

      在清醒的世界里,他很少允许自己如此直白地表达情感,但在梦中,所有的防御都土崩瓦解。

      “他让我不再害怕黑夜。”江辞继续说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说...我是他心头上的乖宝。”

      许爱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更加温柔地抚过他的脸颊:“我的小辞值得所有的爱。”

      梦境开始变换,许爱的身影渐渐模糊,但她的声音依然清晰:“一定要幸福啊,我的小辞...”

      “我很幸福。”江辞急切地回答,仿佛这是最重要的事,“池觉...一直在给我幸福。”

      最后的画面是母亲欣慰的笑容,然后一切渐渐褪色,融入黑暗...

      “乖宝?乖宝不哭...”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轻柔的拍抚。

      江辞缓缓睁开眼,发现脸颊湿润一片,而池觉正半撑着手臂,担忧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

      “做噩梦了?”池觉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不怕,我在这里。”

      窗外,晨光刚刚爬上窗棂,给房间蒙上一层淡蓝色的薄雾。

      江辞眨了眨眼,梦境的余韵和现实的感触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真实。

      池觉的指尖温暖而干燥,与梦中母亲粗糙的触感完全不同,却都带着同样的温柔。

      “不是...噩梦。”江辞轻声说,嗓子因为睡眠而微微发哑。

      池觉松了口气,但目光依然关切:“那是怎么了?梦见什么了?“”

      江辞罕见地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他慢慢坐起身,被子滑到腰间,露出穿着蓝色睡衣的瘦削身躯。

      晨光中,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再像白天那样紧绷。

      “妈妈。”他轻声说,这个称呼在舌尖上显得陌生又熟悉,“梦见...妈妈。”

      池觉的动作顿了一下。

      从小到大,江辞几乎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生母,那是他过去的一道伤痕,深得无人敢触碰。

      “她...说什么了?”池觉小心翼翼地问,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江辞的一缕黑发。

      江辞的目光落在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问我...过得好不好。”

      “你怎么回答的?”

      “说...好。”江辞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说遇到了...你。”

      池觉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出现在江辞与母亲的重逢梦中,更没想到江辞会如此直白地承认。

      一种温暖的满足感从胸口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靠近了些。

      “还说什么了?”他轻声问,生怕打破这难得的坦诚时刻。

      江辞转过头,黑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情绪:“说...你给了我幸福。”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池觉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覆在江辞的手背上。

      令他惊喜的是,江辞没有抽走,反而翻转手掌,让两人的指尖相触。

      “你确实这么说了?”池觉的声音有些颤抖,“在梦里?”

      江辞点点头,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嗯。妈妈...很高兴。”

      池觉突然理解了江辞为何流泪——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混合着怀念与幸福的情绪。

      他轻轻擦去江辞脸上残留的湿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珍宝。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池觉轻声说,“就像我一样。”

      江辞的眼睛瞪大了,似乎没想到池觉会如此直白地说出那个字。

      在过去的相处中,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多通过行动而非语言表达,“爱”这个字很少被直接使用。

      “定义...爱。”江辞下意识地说,这是他面对强烈情感时的习惯性防御。

      池觉微笑着摇摇头:“今天不下定义,你梦里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江辞的意料。

      他微微偏头,像在思考一个复杂的数学问题,然后突然做了一个让池觉屏息的动作——他主动靠过来,额头轻轻抵在池觉的肩膀上。

      “嗯。”他轻声说,“知道。”

      池觉的手臂僵在半空,不确定是否该拥抱他。

      江辞向来对肢体接触很敏感,即使是这样的轻微触碰也实属罕见。

      最终,池觉只是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背上,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要不要再睡会儿?”池觉轻声问,“还早。”

      江辞摇摇头,抬起头时,池觉惊讶地发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一个真实的、几乎可以称为微笑的表情。

      “想弹琴。”江辞说,“给妈妈听。”

      这个决定如此突然,却又如此合理。

      池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梦中与母亲重逢后,江辞想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与她“对话。”

      “我陪你。”池觉说着,先一步下床,伸手拉起江辞。

      从卧室到客厅的电子琴只有几步之遥。

      江辞坐在琴凳上,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似乎在思考弹什么。

      池觉安静地站在一旁,给予他空间和时间。

      第一个音符响起,清澈如泉水。

      池觉立刻认出了这首曲子——不是任何经典名曲,而是江辞自己创作的《星轨》,那首在校园音乐比赛上惊艳全场的原创作品。

      但此时的演奏比比赛时更加深情,更加私密,仿佛每一个音符都是对梦中母亲说的悄悄话。

      池觉屏住呼吸,看着晨光中的江辞——他闭着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依然带着那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

      这一刻的江辞如此放松,如此自然,与平日里那个紧绷的、警惕的男孩判若两人。

      曲子进行到中段,江辞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琴声淹没:“她喜欢...听我哼歌。”

      池觉心头一颤。

      这是江辞第一次主动分享关于生母的记忆碎片。

      “小时候...我睡不着。”江辞继续说着,手指在琴键上流畅移动,“她就哼歌...没有词...只有调子。”

      琴声渐渐变得柔和,像是模仿记忆中母亲的哼唱。

      池觉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江辞对音乐有如此特殊的连接——那是他与母亲之间仅存的纽带,是超越语言的沟通方式。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晨光中时,江辞的手垂了下来,肩膀微微放松。

      池觉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按在他的肩上。

      “很美。”他轻声说,“你妈妈一定很骄傲。”

      江辞抬起头,黑眼睛里闪烁着池觉从未见过的光彩:“她说...我一定要幸福。”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池觉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他蹲下身,与江辞平视,确保自己的每个字都被认真听见:“你现在幸福吗,乖宝?”

      江辞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池觉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个复杂的数学证明,寻找其中的逻辑和真理。

      最终,他轻轻点头:“嗯,和你一起...幸福。”

      这个简单的承认让池觉的眼眶发热。

      五年来的寻找,无数个不眠之夜,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捧住江辞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那片柔软的皮肤。

      “我也是。”池觉轻声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江辞没有躲开这个亲密的触碰,反而微微倾身,让自己的额头再次抵在池觉的肩膀上。

      这个小小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是他们之间独特的亲密表达。

      “饿了吗?”池觉轻声问,手指轻轻梳理着江辞的黑发,“我去做早餐?”

      江辞点点头,抬起头时,那个微笑依然挂在嘴角:“蓝莓 pancakes。”

      这个具体的点餐让池觉笑出声来——江辞很少主动选择食物,更别说如此精确的要求。“蓝莓 pancakes是吧?遵命,少爷。”

      厨房里,池觉忙碌着准备早餐,时不时偷瞄客厅里的江辞。

      男孩又回到了钢琴前,这次弹的是一首简单的童谣,可能是记忆中母亲哼过的曲子。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美好得不像真实。

      池觉突然想起15年前那个蜷缩在砖窑里的男孩。

      ——脏兮兮的,眼神空洞,对世界充满戒备。

      那时的他无法想象江辞会有今天这样的模样:放松、安宁,甚至能微笑。

      这个转变如此缓慢又如此巨大,就像冰川融化,看似静止,实则每天都在流动。

      pancakes的香甜气味很快充满了小公寓。

      江辞的琴声停下,他像被香味吸引的小动物一样,慢悠悠地晃进厨房,在餐桌前坐下。

      “马上好。”池觉翻动着平底锅里的 pancake,“咖啡还是牛奶?”

      “咖啡。”江辞说,然后顿了顿,“加一块糖。”

      这个小小的改变让池觉挑眉——以前的江辞只喝黑咖啡,认为加糖“影响思维清晰方向。”

      但今天似乎一切都不同了,就像那个梦打开了他心中的某道闸门,允许自己接受更多柔软的事物。

      早餐在安静的氛围中进行。

      江辞小口吃着 pancake,动作依然精确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但眼神比平时柔和许多。

      池觉忍不住一直看他,生怕这个美好的早晨只是一场梦,醒来后江辞又会变回那个封闭自我的男孩。

      “今天有什么计划?”池觉问道,给江辞的杯子里添了些咖啡。

      江辞思考了一会儿:“想去...福利院。给孩子们弹琴。”

      “要我一起去吗?”

      “嗯。”江辞点点头,然后补充道,“如果你...不忙。”

      这个体贴的考虑让池觉心头一暖。

      以前的江辞要么直接要求,要么干脆不开口,很少会考虑对方是否有空。

      “当然不忙。”池觉微笑着说,“正好我也想看看小盾那小子,他上次说要教我解魔方呢。”

      早餐后,两人一起洗碗。

      池觉负责刷洗,江辞负责擦干,这个分工是他们同居后自然形成的。

      池觉喜欢这样的日常时刻——平凡、简单,却充满真实的亲密感。

      “池觉。”擦干最后一个盘子时,江辞突然开口,“谢谢。“

      池觉转过头:“谢什么?”

      “一直...不放弃我。”江辞的眼睛直视着他,黑得纯粹,“在梦里...我告诉妈妈...你找了我五年。”

      这句话像箭一样射中池觉的心脏。他放下手中的海绵,转向江辞:“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乖宝,不管发生什么。”

      江辞点点头,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回答。

      他放下擦碗巾,做了一个让池觉屏息的动作——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池觉。

      这个拥抱很短暂,几乎一触即离,但对江辞而言已经是巨大的突破。

      池觉愣在原地,感受着那个转瞬即逝的温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我去...换衣服。”江辞说着,快步走向卧室,耳尖微微发红。

      池觉微笑着摇摇头,继续收拾厨房。

      窗外的阳光更加明亮了,照在水槽边的蓝色小花瓶上——那是江辞上周买的,为了放池觉随手摘来的野花。

      这些小细节,这些日常的温柔,比任何惊天动地的告白都更能证明江辞的变化。

      去福利院的路上,江辞比平时话多。

      他告诉池觉小盾最近在数学上的进步,说王院长想扩建音乐教室,甚至提到想学做更多的菜。

      池觉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或提问,给予他充分的回应空间。

      72路公交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江城的街道上。

      江辞靠窗坐着,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池觉偷偷看着他,想起那个梦中流泪的男孩,想起清晨弹琴时罕见的微笑,想起那个稍纵即逝的拥抱。

      五年了,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才终于到达这个可以坦诚相待的时刻。

      池觉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挑战,但他确定一件事。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牵着江辞的手,一起面对。

      就像江辞在梦中对他母亲说的那样:池觉会一直给他幸福。

      而现在,看着阳光下的江辞微微扬起的嘴角,池觉知道,这个承诺正在一点点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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