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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家出走 ...

  •   早上是被大风刮起的。
      陆巧感觉耳边风声呼啸,闭着眼胡乱挥了挥手,想把扰人的东西打散,结果朝身旁的人脑袋上招呼两下。趴旁边那人露出来的背心皱巴巴的,还没说什么,他自己恼得一翻身,两个膝盖都要沾地了。惊醒后手臂向后撑起身子,侧过头盯着那颗乱糟糟的脑袋看。
      身上盖的被子离开了一大半,伍序透过后脑勺感受到两股幽怨激光,睁开一只眼,懒洋洋睨他一下又闭上。
      陆巧没他有起床气,坏心思一齐清醒。他缓缓伸出作恶的手,用尽耐心地悄悄向伍序规律起伏的后背探去,随即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两根肩带,提到半空中后迅速撒手——“啪!”
      伍序呼吸停止了一瞬,把头换了个方向,脸对着窗边继续昏睡。
      陆巧嘟囔着下床:“给我挤到这么边边。这么吵都睡得下去,谁给你关窗——嗯?”
      他猛地回头,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昨晚,他难道,难道他,他不是睡在另一边的吗……
      赶紧甩甩脑袋,清理一下怂人的画面。
      他走到阳台,看天色阴沉便心觉不妙,赶忙把尚未晒干的衣服通通往回收。搬弄花花草草到一半,雨水已经斜着打进来,鼻腔充斥着泥锈味,像是掉进了沼泽。
      雨点正在往飞箭升级,角度刁钻,在室内怕都是要成落汤鸡。陆巧眉头鼻头挤作一团,皱巴着一张被雨拍打得发白的俏脸,冲进卧室推搡伍序,为自己的温馨小屋搬救兵。
      “台风来了来了来啦!帮我一起收阳台的东西呀,你衣服不要了吗。”
      伍序一个翻身从床的另一边丝滑落地,一只大掌抵住他的后腰,两人连一块儿几步跨到接了一地雨水的阳台。
      最后一盆发财树也被伍序抱了进来,陆巧瘫在沙发上,被凉席冰得打颤。
      “你出门前有没有做点防护的呀,别你家也给淹了。”
      伍序点头,走近他捏住一只手臂把他提起来,推进浴室去冲热水澡。
      陆巧站在莲蓬头下边卖呆,一想到还好伍序来他家了,不然刮台风都没个伴,在家里多无聊……冰箱的菜倒是不大够,勉强只能过一天半啊……罗炽咋样了……要不趁今天跟伍序聊聊他家里呢,但是日记和网文还是不要说先吧哎不过迟早要说的啊他总不能不知道……
      他围着浴巾拉开门,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客厅,往主卧走去,心里奇怪,难道伍序还能包揽做饭这活儿不成?
      门半掩着,里头那人正站在床边上抖被子。床单乱糟糟的,肉眼可见的“苍老”,以及伍序若隐若现的一脸黑线。
      他不去看自己昨晚留下的刺激战场,站到衣柜前,背对着伍序开口:“这么自觉?”
      伍序似乎冷笑了一声:“……你昨晚怎么睡的,想知道吗?”
      陆巧对自己的睡姿很有信心,扯过一件短袖往头上套,声音忽大忽小:“不想不想。”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物件落地的响声。
      他弯腰套着裤子,浴巾扯落。
      脑中某根弦倏然弹了弹。
      糟了!!!日记——
      陆巧猛地原地打转,提着裤子惊慌失措地转身,瞧见伍序蹲下去捡那本子,又慌里慌张地掉头,裤腰带绷紧拍到肚皮上。当真是做贼心虚,慌不择路。
      “咔嚓——”一声轻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印在门上,门被悄无声息却不容置喙地按住。
      神不知鬼不觉间,陆巧被困在小小一方天地之中。
      陆巧:“……”
      掌心发冷,脖颈发烫,后背发凉,脑门发热。
      他蠕动着一只手企图接近门把手,被轻轻覆上,摁住。
      伍序另一只手好心地把日记本塞到他怀里,满足他掩耳盗铃的愿望。双手冷不丁摸上他的裤腰……
      陆巧瞪大双眼,以为伍序要扒他裤子来教训他,连忙弓着腰誓死捍卫裤头,撅起的腚把伍序撞得闷哼一声,后者遂无奈地撤开几步。
      外边的天色暗得发绿,雷声咕隆咕隆的,老天爷闹肚子。
      扭打间可怜日记本又被甩开,滚在地上蹭了几个鞋印。
      这下陆巧可不忍心了。“别别别!别踩坏了!”他捏着两个指头把本子提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伍序就趁机伸出两指,勾着他的松紧带,迅速地旋转三十度。陆巧被他丝毫不留情的力度弹得一激灵,后知后觉他的“好意”。
      ……
      “就、就是这样。”陆巧叉着腰,把背挺直了说话。
      伍序全程没看那本日记一眼,仿佛日记的主人不是他一样。
      “……你回新英扶贫,正好扶到了我家,正好我外甥早死,正好‘不小心’装回来了我的日记,正好‘无意间’从其中‘窥晓天机’,又正好‘碰巧’在我家门口和我‘偶遇’。哦,原来是这样。”
      陆巧观察着伍序的表情。姐夫病逝、大姐守寡、外甥夭折、小姐失踪、父亲病倒,在听闻自己家中如此多变故后,惊讶于他的面不改色,担心他流于表面的无动于衷。
      “什么扶贫,不是不是!”陆巧摇头,“不说这个,我捡的时候又不知道是你的日记,我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笔记本。”他再三强调,“而且是你一直下落不明,出于你的人身安全考虑,我当然要察看一下你的私人物品嘛。”
      “……你你你的日记,其实我也没太看懂。”这倒是实话,“除了更加了解你的家人以外——可是怎么说,我们都这么久的交情了,迟早得要深入了解彼此的家庭人际啊。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呢,我才可以帮你帮到点子上不是吗。”
      陆巧破罐子破摔:“哎哟你不要生气嘛——反正我都看了。看完了。”
      伍序等他狡辩完才语气平平道:“你想找我,所以回了老家,接触我的家人,却没有我的线索。”
      陆巧摸不准他到底有没有生气,或者说,他究竟在为什么而生气。
      “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不也想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们家一点吗。”
      实际上他并没有为伍序的家人做什么,看到他们过得不尽如意,而思念会共鸣,当时见到他们,更加坚定了他要找到伍序的决心。而且,当下该讨论的,早该不是日记本身了。
      屋外雷声轰鸣,室内灯泡明亮不及闪电刺眼。
      他越说越没底气,话锋一转:“就是见了你的家人,我更下定决心一定得把你找到,带回家,带给他们看看,这也算我帮了点忙……等之后真找到你了……”
      陆巧心想,真找到你后,发现你过得很孤独,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好。
      伍序打断他:“你散发的怜悯心太多了,陆巧。有了你的‘帮助’,他们也不会过上好日子。”
      陆巧倒吸一口凉气,不解他的咄咄逼人:“为什么这么说?!他们是你的家人,有什么困难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担呢!你非要独来独往,跟他们断绝关系,你难道不关心他们——”
      这么说就太伤人了。陆巧任由雷鸣吞没自己的声音。
      等了半晌,他再度开口:“伍序,就我自己亲眼见到的,你的家人过得并不顺利。我的确看了你的日记,所以我现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逃避家庭?”又为什么要对我守口如瓶?为什么不对我敞开心扉?
      “你不用费尽心思来理解我,包容我,忍耐我。”伍序站起,惨白的脸忽明忽暗,他往厨房走去。陆巧跟在他身后,却不想听他讲的话。
      “过剩的同情心,可以分给欠缺的同理心。”
      “因为无论你是明白还是不明白,我都不会接受你的‘帮助’。”
      “同样,你的‘帮助’对我这一类人来说,都只是无用功。”他把纱窗拉紧,又把玻璃层关闭。零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是,我不明白你。”陆巧走近他,攥紧拳头。
      “你远走高飞,可不论你过得好不好,总有人在原地等你,为什么视而不见?!你背井离乡,现在等你的人过得也不好,你又为什么熟视无睹?你不告而别,和世上仅有的最亲密的人断绝所有联系,不接受不在意不关心最爱你的人的牵挂和想念,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我不懂你说的‘一类人’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我们才是同类。”
      同类,共同装聋作哑的一类。
      “你明明就,也是想念他们的。你不承认。你不勇敢。”
      陆巧心想,说来说去,我只是不想你孤身一人。
      伍序看见了导火线,并高兴地引燃了。
      “有句话你说的很对。他们过得不好。我‘也’过得不好!”
      “你是亲眼所见,我呢?我是亲身经历,身体力行过,知道无论如何,是死是活,我们都不会好过。”
      陆巧被“身体力行”狠狠刺痛,急忙道:“我不是想置身事外来评判你!”
      伍序咬牙切齿道:“你当然不是!”
      你当然不是,你怎么能脱离干系?你怎么敢袖手旁观!
      他明明关紧了所有的窗,可雨水好像还是淌进了他的身体里,喉咙满是锈味。
      嗓音变得嘶哑,“陆巧,我不向他人索取,不为他人添堵,不对他人负责。”
      语气愈发残忍,“你刚才的话是说给谁听的,只是给我听的吗。执意要走的人只有我吗?努力挽回的是没有我吗?”
      他的声音一点一点,飘散在空落落的家里,“结局总是这样的,死人拉不住,活人也留不下。”
      陆巧心碎极了,白光在两人身上一闪而过,伍序的神情,从来没有那么悲哀过。
      伍序再也受不了这些不谙世事的雨水,于是他把嘴巴也关紧,再没有一丝缝隙,可以把他彻底击碎。
      大哥死了,陆巧同阎王赎了他。
      亲妈死了,燕诚跟观音贩了他。
      他们没有吵架。只是伍序恰好想在台风天一吐为快,而他正巧想接住这波苦水。
      伍序夺门而出,在他面前亲自上演离家出走。
      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撕扯着他的心,一半因情绪疯狂跳动,一半冲向紧闭的大门。四肢却心存侥幸而自暴自弃地置之不顾。
      陆巧愣愣地站在原地,眼被紫电刺破,耳被闷雷穿透,就快要失去五感,沉浸在空白脑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急促响起,如同警报一般前来抢救他。
      他失魂落魄地飘过去,打开门,门外是一张面露难色的脸。
      “……怎么不接电话?这种鬼天你总不能不在家吧……怎么了?”
      陆巧感觉自己翘了嘴角,眼睛却弯不了一点。
      罗炽外表看上去有气质有风度,以为是谦谦公子,实则是老妈子。
      老妈子对他上手一阵乱摸,不知所以地叹了一口气。
      陆巧把他迎进来,视觉暂留的现象消失,耳朵的鸣声也暂停,他才发现罗炽掩盖不住的面色不虞。
      两个人默契的,闭口不提,报团取暖,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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