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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番外三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

  •   傍晚时分,我站在宫中的高楼上,用阿栋送来的望远镜望远。汴梁华灯初上,阿栋站在马车旁等着唐棣出来,他扶她上车,然后马车消失在前方熙熙攘攘的街道里。
      我的三个孩子,阿桐远嫁,阿楠痛失所爱,唯有阿栋,从小顺顺当当,和和美美。我的阿栋反正不是皇帝,一辈子都要开开心心,做他喜欢做的事情就好。
      每当看见阿栋那张脸,我就会想起来我喜欢了一辈子的小郎君,魏璇。
      后来啊,他又成了摄政王魏璇。
      当年我是在哥哥嫂嫂的婚礼上认识了我的小郎君。
      当年,我哥哥状元及第,却为了我那教坊司出身的嫂嫂,拒绝了柔嘉长公主的求亲。嫂嫂一开始也只是以妾的身份入府,没有三书六礼,满座宾朋。只是请了些亲朋好友来家里吃席,就这样来得人也寥寥无几。成迷女色,自毁前程扣在哥哥身上,没人愿意跟他走得近。但是建国公魏璇来了。他和官家同父异母。我第一回见他,便只觉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我问他:「柔嘉公主是你妹妹,你怎么还要来?」
      他说:「你哥哥嫂嫂也是我的挚友,他们喜结连理是佳事,更是幸事。」
      泛舟西湖时,他把一只草扎的凤凰放在我手里:「等我出征回来,能不能去你家提亲?」
      我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
      先帝的皇后是我的族姐,她母亲早逝,从小养在我家,我们是感情极好的堂姐妹。她有孕后特地让母亲带我进宫探望。可这就是我一生噩梦的开始。
      我和族姐像她未嫁时那样卧在一张榻上。
      我抚着她微隆的小腹问:「官家万一来了是不是不方便?要不我去别的厢房睡。」
      她苦苦一笑说:「然然,他此刻应该在徐贤妃那里,不会来了。」
      我看她落寞,不再多问,只抚着她的小腹说:「姐姐,我陪你。」
      是夜,我们并肩而眠。半梦半醒间触到冰凉的指尖,掠过中衣盘扣时带起微颤。混沌中我以为阿姊又来掖被角,含混唤了声「阿姐」,却嗅到松烟混着酒气的陌生温度。喉间蓦地涌上铁锈腥甜,像被雪水浸透的棉絮堵住声息。墨色帐顶游动着扭曲暗影,忽而化作黑雾压下来,绢衣裂帛声轻得像叹息。借着月光,我看见了床边几案上的龙纹玉佩。
      他结束后点燃油灯,冷冰冰道:「朕会给你名分的。」
      「谁稀罕你的名分!」我抓起手边的枕头向他砸去。
      他略略一侧头,躲开了,只丢下一句:「不识抬举!」穿好衣服转身就走。
      我想起晚饭后的对话。
      「婶婶,今晚就让然然住在我这里,明天我送她回家好不好?」姐姐问我母亲。
      母亲面露难色道:「娘娘若是想她了,我再带她来,在宫中冲撞了其他贵人只怕……」
      「阿娘,我也想跟姐姐睡。」是我自己拉着母亲的手恳求。
      不久后,姐姐推门走进来,唤我:「妹妹。」
      我红着眼睛问她,咬着后槽牙问:「你都知道是不是!为什么!」
      「妹妹,国师说你是天生凤命,嫁给谁,谁就是真龙天子。可是建国公竟然出征前向官家求娶了你……」
      「这……这都是怪力乱神之说。谁会相信!」
      「可是官家信了,所以他非要得到你不可。」
      两个月后,魏璇所在的军队被包围,连传令兵都没有突围。而我腹中的生命也有两月,我将悬于梁上的白绫取下,接受了昭仪的册封。
      八个月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先帝失望地走开,连名字也没有起。我抱着怀里的小粉团,怎么看都看不够,心想,他不给你起名,可太好了。阿娘给你起名字,玄桐,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我的阿桐一定要飞出这宫墙。」
      还未出月子,阿桐长了湿疹,她哭得撕心裂肺。
      嫂嫂进宫来探望我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的小郎君魏璇还活着,他回来了。
      我喜极而泣:「真好!他还活着……」
      「建国公让我来问问你,你愿不愿意跟他走?」嫂嫂问我。
      「怎么走?」
      「他在你哥哥和我面前保证,会视你的孩子如亲子。」
      「那你们怎么办?」
      嫂嫂说:「公爹可是两浙转运使,你哥哥现在也做观察使了,总不见的以莫须有治罪吧?你还年轻,要为自己活,家里有我和你哥哥呢。其他的,我和你哥哥还有建国公再商量呗。」
      我泪目了,亲人还真不是靠血缘的。我和嫂嫂非亲非故,她劝我要为自己活。而我从小亲厚的族姐为了一个男人的虚妄之言,竟然可以囚禁我的人生。
      「嫂嫂,我不能走。官家并不喜欢我,但是非要我。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宠幸的方士说,我是天生凤命,嫁给谁谁就是真龙天子。所以我要是失踪了,他不会厌弃我就作罢了,他只会搜山检海地找我,到时候我和魏璇又能逃去哪里呢?只有我死了,才能离开这宫墙了……」我边哭边道。
      「这狗皇帝!沦陷的山河,困苦的百姓不管,倒信这个!」嫂嫂骂得脱口而出。
      族姐生下了个男孩,便过世了。孩子叫玄桦,被徐贤妃抱去养着了。后来选了一批秀女充实后宫,我认识了沈美人,就是淑太妃;还认识了祯平郡君任润。她原本是沈美人提拔的梳头女官,但做的花冠、梳的头发实在太好看了,而且还会引导术,她帮人洗完头,浑身舒畅。徐贤妃听说了,就强要了过去,让任润教她。但她还没学会,先帝一时兴起宠幸了任润。从此,她总是被徐贤妃欺负针对,直到陷害她把另一个怀孕的宫嫔推下高台,被打入冷宫方才作罢。入了冷宫,她才发觉自己也怀孕了,她找我和沈美人求助,我们俩按时给她送吃用穿的东西。
      沈美人美貌又聪慧,但她总是装傻充愣,躲过许多是非,最后平平安安地生下了玄栖。我有娘家傍身,徐贤妃也不会轻易招惹。不管外头徐贤妃和莺莺燕燕斗成什么样,我带着阿桐,沈美人带着阿栖,一起暗中照顾任润。我们三人宫里不声不响,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直到金兵第二次南下打上了临安,先帝仅带着徐贤妃、我和沈美人,还有桦、桐、栖三个孩子出逃,火速赶往明州,准备坐船逃到海上。其余女人都留在了临安。可我一想到还在冷宫就要临产的任润,就不忍心。于是我把阿桐塞进沈美人的车里说:「阿桐,你跟沈娘娘走。阿娘去去就来。」
      说罢我孤身回临安去找任润。
      我在冷宫里找到任润时,她开始腹痛,才八个月,却要早产了。
      「姐姐,我的孩子~就叫他阿楠吧。就算生在乌七八糟的烂泥里,他也能~能成长参天大树。」她生下了阿楠后便撒手人寰。
      我脱了自己的外裳把孩子包裹好,准备出城。可是金人已经进城了,开始了屠杀比赛。正当我被金人围住,走投无路时,魏璇带着亲兵出现,救了我,带着我逃出了临安:「你怎么没有在明州上船?我怕他把你丢在了临安。。。」
      当年靖安之乱,二圣及大楚皇室尽数被金人掳走。仅有九王爷当时在黄河南岸巡河,侥幸逃脱。九王爷虽然尽力召集勤王将士御敌,但淮西溃败,只得偏安江南,称作南楚国主。魏璇是国主登基以后出生的唯一皇子,本是毫无异议的皇储。可是金人却将国主在靖安之乱时被掳走的儿子送了回来,也就是先帝。先帝经过北国之苦,年纪又比魏璇大了五岁,为人处世自是比尚是孩童的魏璇老练周到许多,故而国主选了先帝为太子。
      临安郊外破败的农舍,白月光从屋顶漏下来。魏璇告诉我,当年他一腔热血,自请出征,先帝故意将他所在军队的行踪透露给金国,只为了借金人之手除掉他。这还是君主么?分明是国贼!
      我急切地问:「你不会在船上动了手脚吧?我的阿桐在船上,还有沈美人和阿栖呢。」
      「战舰是大楚子民的膏血建造,只能收复中原,保家卫国。杀他?他也配!」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踮起脚亲上他的唇,而他用铺天盖地的吻回应了我。这天晚上,我怀上了阿栋。
      事毕,他将我搂在怀里说:「然然,我舍不得你。可是我要去打仗了,你带着阿楠去丽水吧,一时战火烧不到那里。等我收复中原,取得皇位,我一定来接你,封你做我的皇后。」
      当时我对政治不懂,我只知道金人一路攻城略地,汴梁丢了,临安丢了,狗皇帝都逃到海上去了,接下来还能去哪儿……
      「嗯。」我伏在他胸口点点头,然后为他用银丝补好了盔甲,给他穿上,送他离开。然而我没有听他的话去丽水,而是带着他的亲兵和阿楠出海去明州找到了狗皇帝的船队。因为先帝派出了向金人求和的使者,金人说要公主和亲。
      他的女儿只有一个,就是我十二岁的女儿,阿桐。徐贤妃肯定会劝他把我的阿桐送去和亲的。
      见到了狗皇帝,我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都是建国公救了臣妾和皇嗣,护送我找到了官家,现在他正在组织军队抵抗呢。」然后我忍着恶心,在他面前缓缓褪下衣衫。
      随着我哥哥在黄天荡阻击金人,我嫂嫂肋骨战金山的大捷传来,我的肚子也大了起来。徐贤妃看着我的肚子,轻哼一声:「霍妹妹的肚子倒不像是四个月,倒像是六个月。这船上吃得都是豆芽和豆腐,妹妹的胎也长挺快的。」
      沈美人反唇相讥:「这说明霍姐姐身体康健,将皇嗣养得好。徐姐姐没生养过,自然是不知道的。」
      「你!」徐贤妃扬手要打,我接住了她的手掌,猛地发力,叫她吃痛,她才作罢。
      她走后,我说:「你平日里不是挺能忍么?怎么今日怼她了?」
      沈美人道:「她这话要是到处说却不反击的话,官家真的疑心你肚子的孩子怎么办……」
      我安慰道:「好妹妹,你别担心我。我哥哥可是黄天荡大捷的功臣,我不怕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带着阿桐天天在他面前转悠,不给徐贤妃单独接触他的机会,就怕他生了要阿桐和亲的心思。现在霍将军战功赫赫,他总归能顾及点。姐姐现在有靠山,我和阿栖就靠着姐姐。」沈美人说罢,看着摇篮里的阿楠:「唉,润润要是还在,我们三个可以带着阿桐打叶子牌了。」
      临安收复后,沈美人扶着我回到宫城。偌大的后宫里,莺莺燕燕一下子没有了,只剩了我们几个老人。徐贤妃的火力开始转移到我和沈美人的身上,沈美人让我安心待产。要宫斗有她在,她以前装傻,又不是真傻,和徐贤妃斗得有来有回。
      我临产的那天,挺着肚子在御花园和阿桐散步,突然羊水破了,流了一地的血,吓得阿桐哇哇大哭。我安慰她说:「阿娘要生孩子了,没事的……」然后我被稳婆抬上担架去生产。
      沈美人赶来陪着我,我咬破了嘴唇,婴儿啼哭划破宫殿。我终于生下了阿栋。我长长喘了口气,问:「阿桐呢?她估计吓坏了。」
      沈美人也才反应过来:「哎呀,我怎么把阿桐给忘了。快去把大公主找来。」
      直到第二天上午,宫人才赶来禀报给沈美人,沈美人脸色顿时变了,转过头对我说:「姐姐,阿桐出事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问:「摔湖里了?我教过她游泳。」
      「大公主……人在西山院。」沈美人道。
      「西山院?」我浑身打颤,我掀开被子,奔了出去。沈美人拿着披风在后面追我。
      西山院是临安宫城的一部分,只不过在外宫,是用来招待金国使节的地方。我的阿桐怎么会在那里……
      我找过去的时候,她像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外衫破碎,露出大片肌肤。看见我来了,才愣愣道:「阿娘……我怕。」
      我将她揽在怀里哽咽安慰道:「阿娘来晚了,阿娘来晚了。」我从沈美人手里接过披风,裹在她身上,然后把她背起来道:「走,阿娘带你回家。」
      跟我来的黄门说:「娘娘,要不奴来,您也刚刚生完孩子。」
      我摇摇头:「别碰她。」
      阿桐已经长到我胸口那么高了。
      这一路虽然沈美人跟在后面拖举,我仍然觉得步履蹒跚。我经历这样的事,是十六了,而我女儿才十二岁。服侍阿桐的宫人说,我离开后,是徐贤妃把她带到了她宫中。
      我看着徐贤妃披头散发,跪在我和官家面前哭道:「我是看大公主一个人在哭,于是想把她带到宫中用些点心。」
      「然后呢?你给我女儿吃有迷药的点心?」我把那盘点心摔在她面前,碎瓷片飞溅而起,划破了她的脸。
      「官家……官家……」她不搭我的话,去拉先帝的袍脚。
      我拦在她面前,揪住了她的衣襟,怒吼道:「你宫里这么多宫人呢?公主吃了迷药,谁下的迷药?吃了迷药,还能从这里走到西院么?西院的宫禁侍卫呢?公主怎么去的?你说啊!你说啊!」
      「够了!」官家喝止了我:「昭仪,木已成舟,追究这些都没有用了。」
      我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你是她的父亲啊。她被……那臣妾就说些能追究的!欺辱公主的人是谁?官家难道不该把他杀了么!」我发出了母狼一样的嘶吼。
      「啪」地一声响,一记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脑海里轰鸣声炸开,但那句「是金国太子海陵王,你叫朕杀了他么?」
      「他难道不该杀么?还是你不敢!」
      「昭仪,事已至此,就把阿桐许配给海陵王吧。」官家冷冷道,他的语气就像当年从我身上爬起来以后说的那句「朕会给你名分的。」我这才反应过来,阿桐不是阴差阳错进了西山院的,而是被她的父亲送到海陵王的床榻上去的。我气得发抖,却只能要紧牙关,跪在他面前:「臣妾不该妄议朝政,请官家恕罪。只是公主才十二岁,就要远嫁么?请官家开恩,让公主出家吧。」说完,我伏地一拜。
      「海陵王执意要她,朕也没办法。」他语气依旧冰冷,看向跪在我身旁的徐贤妃道:「你看顾不好公主,致公主受辱。念在过往情意,赐白绫。」
      我听见徐贤妃的嚎叫蓦然停止,官家提起袍子,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可这个畜生是救我女儿的唯一希望,我扑到他面前,把脑门磕在地上,咚咚作响:「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别把阿桐送走,她才十二岁,就让她出家吧……」
      沈美人也跪在她面前,哭道:「官家,开恩啊。请开恩啊。」
      雨倾盆而下,我被浇得浑身湿透,仍是抓住他的袍脚:「官家,以前是妾对您不恭敬,全是妾的错。您处罚妾,妾知错了。不要送走……阿桐……求您了……」
      他从我手里抽出袍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和沈美人互相搀扶走回去,大雨滂沱,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眼前是雨是泪。
      阿桐被封和嘉公主,和亲的大头冠却箍在这样一个小小姑娘的脑袋上,她竟然反过来安慰我:「阿娘,让我好好看看你,我要永远记得阿娘的样子。」
      我想官家也是要脸的,阿桐出嫁后,他也许是觉得见到我感觉愧疚还是别的什么,让我带着两个孩子搬去冷宫。但又顾念我有个在前方领兵屡战屡胜的兄长,我住的冷宫条件比任润要好不少,还有沈美人对冷宫看守的提点和接济。阿楠是个懂事的孩子,三岁已经会哄两岁的阿栋入睡了,还居然自己搬凳子,站在灶台上焖饭,给我吓的呀。
      不久,宫中又年轻的女孩子来了。我买通方士,再次润色了天生凤命的传说,真龙要吸收真凤的元阴,这样方得长寿。这话我自己都不信,但是官家又信了,我只在冷宫住了三年,便出来了。我劝他用朱砂炼化的丹药,方能再年轻姑娘们前雄风大振。每当他找到机会要治罪魏璇时,我便指使亲信宫人在宫中装神弄鬼,散布谣言是魏璇母亲化身厉鬼。折腾了两年不到,他终于死了。
      魏璇多年征战,战功赫赫,从寂寂无名到国公,到郡王到亲王,大楚被金人打得缩在一隅的版图在他手里也舒展了不少,他终于有了和大皇子玄桦一较高下的实力。我心里当然是盼望着我的小郎君能得偿所愿,荣登大宝。不过,他现在也是老郎君了。
      不过此刻,在金人的北面又崛起了一支游牧民族的队伍,北元。金人内部各个王爷也为争抢皇位打得不可开交。现在若是能快速占领战略要地,不止是收复中原,就是收复燕云十六州和河西走廊也大有可为。反之则是那些战略要地随着金国的败亡被北元占领,大楚的亡国危机还在。我和宰相商量以后,分别说服魏璇和玄桦,先在年幼的皇子里选一个共主登位,谁先收复中原,还都汴梁,这位年幼的君主就禅让于谁。魏璇本就懂得这个道理,我说服他不费事。他将孩子们打发走后,将我揽在怀中:「先不要谈国事,你想不想我?」我点点头。他一边解开我的襦裙,一边在耳畔道:「然然说要我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玄桦这小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顾全大局就行。」
      但是说服玄桦那个愣头青不容易,不过钱相公做到了。
      玄栖、玄楠、玄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依次抽签,前两个是白纸,第三个才是玉玺印,中签的是阿栋。等魏璇收复中原后,我会告诉他阿栋是他的儿子,他也就满足做个实控大权的摄政王了。
      可是这个机扩实在设计得太好玩了,玄栖一扯线,空中掉下来一张白纸,沈美人倒是长长喘了口气。但阿栋却兴奋了起来,见阿楠要去扯,就拉住了他说:「皇兄,给我先拉,好不好?」
      阿楠向来照顾弟弟,他爽朗答道:「好,你先来。」空中又掉下来一张白纸。阿栋还想再去拽,却一想到阿楠还没有玩,缩回了手道:「皇兄,你拉的时候慢一点,让我看看清楚。」
      这第三根线被玄楠慢慢扯出来,盖着玉玺的纸从空中缓缓垂下。人人看着的是玉玺印章,唯有玄栋关注的是机扩。
      从此,玄楠登基为帝。
      魏璇的实力不用质疑,朱仙镇大捷,还都汴梁,收回河间三镇,大楚的版图已经恢复至靖安之乱以前的样子,燕云十六州不少市镇也被我们控制。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魏璇看出了我在假装高兴,因为汴梁是被楚元联手攻破的,阿桐又被北元当作金国宫妃掳走了。庆功宴过后,他来我的寝殿,我大吃一惊:「你怎么不避嫌呢?」
      他目光清澈,像春日里潺潺的小溪,像少年时一样:「我与北元商定边界的时候,想办法把阿桐接回来。」
      我潸然泪下,哽咽道:「谢谢你。」
      「然然,我还想告诉你,我至今孑然一身。等汴梁相见时,你愿不愿意遵守我们十八年前的约定?」他拥着我问道。
      十八年前,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现在,我却犹豫了。「现在这样,不好么?反正你可以自由出入宫禁。」我靠在他怀中。
      「不好。我不是和寡嫂偷情的小叔,而是然然的丈夫。我将阿桐带回来以后,你就答应我好么?即便被人指责非议,我不怕。我想你为了我能不能勇敢些,也不要怕?阿楠是个好孩子,我会全心全意辅佐他。等孩子们大一些,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理解的。」他将我越拥越紧。
      「我答应你。」我和魏璇的关系不应该是孩子们从别人的嘴里听见的,而是我来告诉他们。
      然而他再回来时,却是要我再把阿桐嫁给北元王子布日古德。
      「阿桐被他父亲送走的时候,莫说是你,连她亲舅舅都在忙着建功立业呢。如果北元执意要留下她,你当然也做不了什么。」
      「然然,北元答应,燕云十六州由两国根据实际占领共管,开展边贸互市,十年内不起兵戈。我想现在这样做,对大楚也好。」他说。
      「哀家答应再嫁公主,王爷无事就早些回府安歇吧。」我没有多一句话,果断签下了和亲诏书。这次,我转身就走,宫人轰地一声关上了门。
      没有看见他一身病躯,需要拄杖行走。只看到他大权独揽,要求赐座听政。以前我不争不抢,我保护不了阿桐;以后若我再不争不抢,我能保护阿栋阿楠么……
      于是,我和他分别被各自的势力推搡着走到了对立面,再没有单独见过,直到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我的线人对我说:「娘娘,摄政王想单独见您,但他起不来身子,只能请您去见他了。」
      我轻笑:「你倒像他的线人。」
      他伏地道:「臣不敢,但是官家已经去了。」
      我手中的茶碗掉在了地上。
      我来到他的王府,站在他的卧房外,玄楠已经先我一步坐在了他的床前。
      「二叔。」玄楠唤他。
      他睁开眼问:「你母亲来了么?」
      玄楠不答。
      他叹了口气道:「官家,以前臣仗着您年幼,行事霸道了些,别生臣这糊涂老头子的气。我手底下还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他们对于大楚是一片赤诚,也有辅佐官家中兴大楚的才干,您也别和他们计较。好么?」
      这时,太医进去换药。一揭开魏璇大腿上的布,里面腐肉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原来北元落下的箭伤不但没好,反而加重了。
      「叔父,朕以前行事莽撞而不自知,说了许多让您伤心的话,做了许多让您伤心的事。您也别跟侄儿计较。」玄楠潸然泪下。
      「怎么会呢?我一直把你和阿栋视作我的孩子一般。如果北元到期不肯归还燕云十六州,想来不会自愿归还的。如不损大楚利益,想办法接你大姐姐回来。三月初七,北元王帐,亥时东南角……」他说时语气渐弱,然后闭上了眼睛。
      线人把他的遗物交给我时,我看见了他准备偷运阿桐出营的计划。
      指尖触到泛黄纸页时,松烟墨突然晕开一朵墨梅。我慌忙去捂,却发现是泪水砸在了"和嘉"二字上。羊皮封套里滑出半片金甲,边缘磨损处泛着幽蓝——是当年我替他补甲时熔进去的银丝。甲片嵌入掌心的刺痛突然唤醒某种肌体记忆:二十四年前钱塘江畔的暴雨夜,他把我护在铠甲里渡河,冰凉的金属硌得我肩头发青,却把箭矢都挡在砰砰作响的金属之外。突然嗅到铁锈混着药香的气息,仿佛那个浑身绷带还硬要来抱阿栋的男人就站在身后。我猛地转身,撞翻了青玉案上的犀角灯。火苗舔舐着日记最后几页,显露出被血迹洇透的密语——"三月初七,北元王帐,亥时东南角"。当年他腿伤溃烂高烧时反复念叨的梦话,是他身边的人告诉我的,也是我派去的细作。
      我站在城楼上,风从我四面八方涌来,我举着望远镜转向内宫,看见新罗的平安郡主跪在琪琪格面前,一双膝盖插在了鹅卵石里。那孩子来的时候只有十三岁,跟阿桐走的时候差不多大,是被父兄献给阿楠的。阿楠怜她年幼,就把她交给了我。阿桐会不会在金国,在北元也被人这样欺负?想到这里,我对婉晴说:「走,去御花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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