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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涤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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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言深那天脱力之后,就被方皎玉扛着甩医院去了,擦伤,淤痕,咬伤,扭伤……反正方皎玉的强硬指挥下,陆言深体验了一把木乃伊制作过程。
虽然他一再强调“不用,不用”,嘴里就被方皎玉拿纱布塞进去了。于是他躺在vip病房里,休养生息。
有钱就是好啊……陆言深靠在柔软的病床上,看着堪比总统套的vip病房,有沙发有电视,还有阳台跟绿植,到底是养病还是度假?
他把问题抛给躺着旁边病床上的贺修远,贺修远放下手机睨他一眼,“你觉得呢?”
这vip病房哪儿都跟普通病房云泥之别,除了一点——双床。当然,这不是人家自带的双床,一个房间俩病人叫什么vip?贺修远是自己叫人把床推来的。
推过来的时候,陆言深已经被裹得只有脑袋能动了,瞅见他,直瞪眼。贺修远冷“嗤”一声,扒拉开衣领给他看自己身上的绷带,“不是光你受伤。”
“那你怎么不住别的病房?”陆言深艰难开口。
贺修远一点儿事儿没有,往床上一躺,翘着腿,“你要是不怕裴昶半夜找人爬窗,给你一榔头。我可以走。”
想起来自己拿□□G18砸的裴昶鼻青脸肿的事儿,陆言深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于是他飞速接受了这个新室友。
“……方皎玉……”迟疑了一会儿,陆言深开口,“去哪儿了?”
除了第一天陆言深见过方皎玉,接下来这几天,他再没见过。胳膊也被包的严严实实,抬手都麻烦,好几天没玩手机了,对方皎玉的行踪一无所知。
抿了抿唇,陆言深压下自己心里的小小难耐和失落,他有点……想他。
“怎么了?”贺修远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转过头看陆言深,随口问,“小鸡仔儿找妈妈?”
陆言深只来得及羞赧转过脸,就听见贺修远解释,“他去给裴昶找点事儿干,方皎玉这回挺生气的。”
陆言深耳朵温度又升了升,他垂下眼睫一面告诫自己“方皎玉本来就是脾气差,裴昶惹了他他肯定要找回场子的”。一面又隐隐期待,或许……是不是生气为了自己呢?
“方…嗯…你们,找了我很久?”陆言深把想问的人混在人群中,他干脆把头侧着面向窗外枕在枕头上,这样就不会被贺修远看见自己的表情。
“嗯。你12点也没回去,打电话是无法接通。”贺修远回想起那天被凌晨薅起来的情形,“……那个苏…苏什么……”
“苏浅柳。”陆言深及时补上,他转过头看向贺修远,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到苏浅柳。
“无所谓。方皎玉打电话给她,要的地址,过去以后发现店好好的,你人不见了。后来恰好我在李佑来那儿找到你,碰运气。”贺修远说得简单,三言两语就交代完了,但这中间的关窍哪有那么简单呢?
方皎玉怎么在半夜找到的苏浅柳?他又没有她的电话。裴昶删了监控,他们往哪儿查?两天半找到的他,这两天半又费了多少心思?碰运气……就是这三个字最让他心里难受。
心里的甜蜜被愧疚和心疼代替,翻涌着浪潮,扑在忧虑的沙滩。
盯着雪白的被褥,陆言深抠着自己的指甲,“我…我……”他吞吞吐吐,结巴着说不出话。
贺修远的视线从天花板转到陆言深身上,他低着头,1米8也不是那种干瘦的身型现在看起来却有点瑟缩,在想什么一目了然……
视线不在陆言深身上流连,重新转回天花板上,白花花一片,“李佑来那个孙子,射中也不下场。”
话题像从平地上突然钻出来的一只地鼠,引得陆言深下意识地轻声“啊”了一下。
“那护具也特别难扒,王八壳一样,又是卡扣又是套头……而且硬,怪不得我两枪打上去,那孙子也就龇牙咧嘴。”
陆言深看向贺修远,他懒散地枕着手臂叙述,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只在说起给李佑来一个肘击的时候略有些笑意,“……他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要不是小七拦着我,他苦胆都整个吐出来了……”
贺修远的声音是有些低沉的,心情好的时候,慢悠悠说起话来有点像磁带。是午后静谧时候,磁条转动的安逸与轻松。
一点点展平陆言深团成一团的愧疚,他始终没有看陆言深一眼,就只是慢悠悠的叙述,“我还提醒了裴昶一句,李佑来在那儿趴着呢,你说他到底管没管?”
“裴昶不是说就看得起方皎玉,你和李佑来吗?”
贺修远“切”了一声,“他看得起谁啊……”
“说得好像你多平易近人。不是还想借裴昶的手弄死我?”
贺修远支起身子,探头去看陆言深,发现他也学自己一样看着天花板,平静的除了眼睛是睁开的,跟睡着没什么两样。他重新躺回去,少见的没跟他呛声,“……你不是让我帮你吗?”
“嗯?”
贺修远没再枕着手臂,反而是把手臂搭在眼睛上,微微的重量压着眼皮莫名有安全感,“……就是你说,你当诱饵,我来射击。”
“啊——”陆言深想起这回事来,“嗯。谢谢你。”
“谢…”贺修远对于感谢,应对的很生疏,甚至于这两个字儿吐出来都不连贯,“谢…什么?”
“都谢谢。”不仅是救他,还有刚才笨拙的开导。
手臂又往下移了移,完全遮住眼睛,不再由眉骨支撑,贺修远用鼻子悄悄长抒了一道气。
“只弄走了李佑来而已。”又不是一个人拯救他于水火了。
“你要是不来,我可能不是成木乃伊这么简单了。”陆言深静静的躺着,唇角有浅淡的笑意。
两个人忽然陷入沉默,却不是尴尬,是时间静静的流淌,是某些情绪的发酵与沉淀。
“……我做得好吗……”纠结与温吞从陆言深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他像一块风干了表皮的黄油,有着硬硬的壳,软软的芯。
“做得好。”锋利崭新的刀干脆利落的把硬壳切掉,露出嫩黄的内芯。
“你不是听见了吗?”“餐刀”轻轻笑起来,好像有点坏心眼。
“什么?”“黄油”的耳朵变得积极。
“我晕过去之前喊得那声’牛逼‘,不够大吗?”那一声现在想起来是有点滑稽的,但陆言深觉得挺精髓,没什么比这两个字更能浓缩情绪的。
“喊给我的?”贺修远悄悄将胳膊移开一个缝儿,窥视到陆言深弯弯的笑眼。
“我还给你比了个赞啊!没看见?你得配眼镜啊。”陆言深的大拇指“波”地竖起来。
贺修远赶紧把胳膊又挪回去,真是有点嫌弃了,没什么好话,狗嘴吐不出象牙,跟姓陆的呆在一块儿不是降智就是丢人。
贺修远闭上眼,眼前却清晰的浮现出陆言深那天的那个手势。他浑身都脏,手也不例外。都怪他眼神太好,连那只“爪子”上的碎叶片都能看得清,明晃晃的对准他,大拇指撅得像杆小旗。
他是闭着眼的哪能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嘴角弯起来,真心话不受控的从嘴巴里头钻出来,“幸亏裴昶没把你弄死。”
贺修远心里是松快的,即使不想承认,他的嘴巴也快大脑一步。他的心也是,在庆幸。庆幸那天小七提醒他,庆幸自己真去了,庆幸裴昶没如自己所说的真把陆言深弄死。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想,但莫名的,对着陆言深就脱口而出一些话。是因为那天在咖啡店的坦白吗?他把陆言深当成共犯吗?
“我很难理解你最后的结论竟然是庆幸他没把我弄死,这是在庆幸什么?”陆言深一直对贺修远的脑回路存疑,这是什么挑衅式的安慰手段吗?听着导向是好话,但表述绝对不是!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贺修远把嘴巴一紧,“要弄死也是我弄死你。”
“不是,咱俩不是一笔勾销了吗?我都不计较了,你怎么还琢磨着弄死我?”陆言深觉得贺修远简直莫名其妙,他绝对是会因为别人今天左脚先进门而突然生气,把路过的狗也踹两句的人。
“什么时候一笔勾销了?我救你,你欠我。打算怎么还?”
“还?还你大爷的还!”
护士进门的时候,俩人“你大爷来,我大爷去”的,一点素质也没有。直到护士咳嗽了两声,才闭上嘴。
“拆纱布了。”护士拿着剪刀走过来,陆言深马上开心起来,终于能当活人了。
“其实很多地方擦擦药就行了,根本没必要包起来,你一个人大男人怎么那么娇气。”护士不明前因,边拆边吐槽,给陆言深说得耳朵烧起来,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担着“娇气”的名头替方皎玉背锅。
“这是我们豌豆公主。睡觉得垫四层褥子。”贺修远火上浇油。
气的陆言深拿拆下来的纱布往他那儿扔,纱布没重量,撒了一地,还是护士自己弯腰捡起来的。陆言深更不好意思了,护士一边把纱布扔进垃圾桶一边教育,“拆下来的纱布不干净,别扔着玩儿。”
陆言深小学生似的连连点头,护士又检查了一下他扭伤的脚踝,“恢复的还可以,不怎么肿了,可以走走看看,这两天天气不错,楼下有小花园,转转吧。”
“走?”贺修远把拐杖递给他一支,站在床边等他。
脚刚一碰着地,还是有点疼,不能完全的着力,用拐杖缷掉一部分正合适。
一个小瘸子,一个没事儿人,一左一右跑到楼下散步。
阳光确实好,刚好照明树上的鸟儿,又不至于看向它时需要用手遮光。或许是前几天刚刚有人修剪过草坪,还能闻见未散去的草木清芬,耳边还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
小提琴?陆言深表情复杂,不至于私立医院还专门有小提琴手演奏吧……
贺修远看出他的想法,翻了个白眼,“你脑子正常点行吗?”
寻着小提琴的声音,两个人绕过作为格挡的绿植,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很儒雅,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左颊搁在小提琴上。拉着琴的时候,他很专注,眼神温柔又缱绻。陆言深不懂音乐,却也能看出他有多爱这把琴。
“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二乐章。”
陆言深惊讶的看向精准的报出曲名的贺修远,贺修远回视他,“怎么?觉得我只会打架,不懂音乐?”
真正不懂音乐的咽了口口水,“呃…你会拉小提琴?”
“不会。”
“那你……热爱音乐?”陆言深说出来“热爱”两个字的时候浑身难受,感觉自己身上有跳蚤。
贺修远“嗤”了一声,果然还是这种混不吝的风格适合他,他松松的站着,脸上挂着松散的笑,“我完全不懂。”
“那你装!”陆言深以为他老毛病又犯了,一天不装浑身难受。
“我听过。”贺修远遥遥望向那把琴。
“嗯?”
“方皎玉拉过,他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