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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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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文没再说话,上了两柱香便走了。
一炷是程脀躲妻的,一炷是他自己的。
两人虽心照不宣地不再谈哪天聊到的内容,却也并非撕破了脸皮。
其实程子文仍没想明白他是怎么被发现不对的,虽说陈惜看着就好骗,但他仍是不遗余力用了十成的手段,就连言语间的停顿都事前打好了腹稿。
好在陈惜没再说过要走,并且吃得香睡得好。
这日清晨,程子文轻手轻脚起来,亲自下了碗长寿面。
其实他好多年不过生日了,也没刻意记过自己的生日。反正从没有人在意过。
只是偶然想起了这码事,正好他和陈惜也该找个话头说开了。
这碗面他不是给自己下的。
陈惜从不防着程子文,好像天生对他有着某种难喻的信赖,给好吃的好玩的也总是受之无愧地欣然接受。就连不开心了也是喜怒都写在脸上的,一点都不瞒着他。
于是自然而然,给程子文一种他想留下来的错觉。
但开门后,程子文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天儿有点冷,床上少了暖意。
程子文厌恶地掀开窗帘,果然已经没了人影儿。
他想把碗摔了,但还是慢慢地在桌子上放稳。
“小惜,吃面了。”
他声音不大,但却冒昧地打破了早晨的安静。
但幻想中少年一骨碌从某个角落窜出来,嬉皮笑脸说“你怎么知道我藏起来的”然后开心地吃起来的场景并未发生。
程子文蹲坐在地上,头又开始疼。
直到傍晚,伺候的下人又来询问,“王爷,您中午就没吃饭,晚上还是吃点东西吧?陈公子也没吃吧?”
但王爷不下令,下人也便识趣地离开了。
再不会有人未经允许就胆大妄为地闯进他的房间了。
程子文双目猩红,吃了两口早已冰凉、坨了的面。
装有梦回草的匣子一打开,苦涩的甜香顿时充斥整间屋子,好似最后饮鸩止渴的粉饰。
***
褚嫣这两日总觉得心里不安生,差白翎去打探季夏灼如何了,得到的又是常规“安好”“无事”的回复。但她不甚满意。
这日白翎不在。
褚嫣正要饮茶,看到空杯,叫了声慧春。
慧春偷偷瞟着四周,把做贼心虚都快写到了脸上。
褚嫣心里暗笑,哪儿找来的这么拙劣的眼线,就是不知道是谁布下来盯着她的。
褚嫣不慌不忙地摸摸袖中的匕首,靠近人时状似无意地打翻了一只杯子,茶水落到了慧春的身上。
“呦,没烫着你吧?”
慧春嘶了一声,随即撩开衣袖,露出微微烫红的皮肤下更骇然的东西。
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纹身!
褚嫣严肃起来,悄声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你要告诉我什么?”
“娘娘请看!”慧春解开衣裳,整个后背的纹身图样竟是整幅地图!
“我是宣国人,这便是宣国千里疆土,却在两年前毁于季夏灼之手,六十万将领惨遭屠戮!此仇不共戴天!”
褚嫣连退后数步。她捏紧了杯子,窗外都是等着她摔杯为令的下人,但她还需要知道更多。
“我大齐亦未能逃此劫,然而逝者已逝,你如今提起来是做什么?难不成找季夏灼报仇不得想要转嫁到本宫身上?”
慧春低着头笑了,一声胜过一声的悲凉,“娘娘,您饱受蒙蔽,如今为人做了嫁衣尚不自知,我大宣皇室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宁!”
“七殿下!”
褚嫣懵了,这是在叫她?但她曾经在齐国分明是三公主啊?
“殿下,我大宣七公主是宸妃所生,生于腊月,属相辰龙,命带掌权之数,手腕处有一块褐色小痣,先王原本就宠爱宸妃更是将其视为掌上明珠……”
褚嫣冷笑,且不说手腕本就不是是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这些日子被看了现编也不奇怪,而且她手腕上的并非什么痣,只是一小块儿烧伤了的疤,她还没记事的时候淘气弄的,但是父皇一直用名贵的药品养护着,也没留下很深的印子。
慧春叹了口气,“后来先王不久便发现了宸妃与人的奸情,这等丑闻怎能容忍?于是龙颜大怒但又不忍心将她处死,只将她秘密赶出宫去。然而宸妃性子刚烈,带走了还在襁褓里的殿下您。宸妃娘娘因为生产亏了身子加之流落民间郁愤交加,便不久于人世了。先王也在民间找过您但并未寻得,只因娘娘从未开口说过……另一人是谁。”
褚嫣脑袋有点乱,她很想站得笔直,一巴掌呼上去说声“放肆!一派胡言!”
但她步子很虚,竟一屁股坐回了木椅里。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你又为何会来到我面前?”
慧春双眼噙满了仇恨的泪水,重重磕了个头,“殿下!奴婢原本也是名门出身,然而父兄皆死在了季夏灼坑杀六十万将士的天坑里!到处都是无名的尸首,我、我根本找不到他们!宣国、灭了!但仇总要有人报!”
慧春已经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抖动,“原本先帝的密探多年坚持不懈,终于通过蛛丝马迹的对比找到了殿下您,唯一不确定的地方便是那处的小痣,探子因为这处误导又耽搁了多年,但其他地方都对的上,最终恍然大悟后忙讲此事呈给了先帝。”
“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褚嫣唇色渐白。
慧春:“就在屠城惨剧尚未发生前几个月,也就是宣国向大齐求救未果的不久后。”
褚嫣如坠冰窟,她差不多将整个故事拼凑出了原貌。
慧春咬紧牙关,光是说出那段国破家亡的血泪史就已经用光了她全部的力气。
“宣王大喜,既是因为有了女儿的下落,也是因为宣梁战场胶着,若是得了正在齐国掌权的您的助力,定能反转战局!于是您父皇立马亲笔写下书信派出使臣,然而那书信极可能并未交到您手上,再往后的三个月,便是惨无人道的噩梦!”
她那时还是掌权的太后,不派兵救宣也是她下的令。
褚嫣目光空洞,手脚冰凉得没有知觉。
那三个月。
也就是季夏灼哄骗她不要出兵并且许诺与她私奔,她热切期盼和等待了的三个月。
原本可以出兵援救的宣国和那位她连面都没见过的亲人,就这样成为了后代史书上万世唏嘘的一笔罪过。
而她又在做什么?因一人蒙蔽,葬送了两个国家,两位至亲。
“慧春虽是庸庸之辈,亦不敢忘此深仇大恨,故而将我大宣国土刺于皮肉,痛父兄之所痛!自从打听到殿下您的消息,慧春便想追随您,只是始终不能近身,直到听闻梁帝婚事这等奇耻大辱,在下怒发冲冠、唇齿站站,但也因此有了得以见到殿下的机会!”
褚嫣虽然只是挂了太后的名分,但不止前朝,后宫的纷扰是非她也见识过更多。
其实这些全部建立在婢女慧春的一面之词上,甚至连她叫不叫慧春都难以定夺,褚嫣并不会因此就轻易信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若不是那日偶然在季夏灼府中看到过一封满是涂抹的信。
落款的国玺确实是“大宣皇帝之宝”,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除了此处盖了几个碾过的鞋印字之外,通篇的文字都被涂黑,认不出一个。
她当时没在意,以为是季夏灼收到了宣国国主私下写来求和的信,但怕惹人生疑并且过于狂妄自己的实力,将这视作了侮辱才涂黑了所有的文字。
如今看来,她想得太简单了。
也许,那背后血淋淋的真相,是她无法承受的。
“我会亲自去见季夏灼。”褚嫣不知怎的,只想到了这个。但见了之后又怎样呢?
那些尘封进土的雪恨恩仇如今已成了空口无凭,她又该信什么呢?
如果这个人说的都是真的,她脚下原以为的坚不可摧本就是空中楼阁。
慧春两眼流下泪来,直直地跪在她面前,最后叫了声七殿下,紧接着竟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再猛然拔出。
“别……!”
褚嫣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冲窗外大喊,“快来人啊!都进来!”
慧春胸口的窟窿血流如注,褚嫣伸手去堵,但已然无济于事,这具尸体不消片刻便没了生气。
无人进来。
褚嫣身上沾满了血,但她心道不好,飞快放下人,起身欲开窗竟无法打开!
不祥的征兆奇迹般相似,她捅开一角窗户纸,透过窗洞只看到满地横七竖八的下人尸体。
褚嫣心脏狂跳,奔去推门果然也打不开。
黑烟渐渐弥漫,有人放了火。
褚嫣滑坐到地上,她也要死了吗?和这屋里屋外的死人们。
刚知道一角隐隐透光的真相,便要这么不明不白死去了吗?
褚嫣咬咬牙,拿出自己准备后的匕首,再捡起慧春自戕用的那把,一起朝窗框砍去。
窗户纸很快被捅破了,但坚硬的窗棱还要花些力气。
浓烟越来越多,褚嫣努力将脑袋往窗边探去,她还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去。
努力良久,终于撬下一小节木头窗棱,她尽量将鼻尖伸去,深吸一口气再继续披荆斩棘。
“咳咳咳!”
黑烟快要将她裹挟,肺里像是挤满了窒息的泥灰,每一口喘息都无比沉重。
褚嫣早已闭上了熏得疼痛不堪的双眼,手上再没了力气。
突然,窗外似有人声。
“救命!”她又吃进了一大口熏烟,声音却仍十分微弱。
褚嫣总是嫌弃自己太弱了,哪怕她拼命克制住每次临危的惊恐,每一步都走在最正确的路上,但有时候,路本身就是通往阴曹地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