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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无归之谋 ...

  •   暮色熔金,懒懒涂抹在雕花长窗上,将雅室内的竹席染成一片暖融的琥珀色。空气粘稠,浮动着栀子花甜腻的香气,却被窗外愈发聒噪的蝉鸣撕扯得支离破碎。
      冰鉴幽幽吐着寒气,却驱不散夏夜沉沉压下的闷热,反而让案几旁的气氛更添凝滞。
      一张泛黄卷边的羊皮地图在乌木案几上铺开,山川脉络如虬龙盘踞。连霜背脊笔直如枪,受伤的左手腕缠着素纱,边缘洇开的暗红在暖光下格外刺目。
      她伸出完好的右手食指,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重重点在羊皮上一处用朱砂勾勒出的狰狞峡谷标记上一鬼哭渊。
      “从这里切入,”她的声音清冷干脆,直指要害,“能省两日脚程。”左手指节随即敲了敲地 图上鬼哭渊旁陡峭岩壁的图示,“但普通绳索,过不了罡风带,会被撕成碎片。”
      对面,柏郁一袭雨过天青的素纱直裰,宽袖垂落。他并未言语,手中那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箫却已抬起,箫尾轻巧地点在地图边缘,指向一片空白区域。
      “守山人备了雪狼筋糅制的绞索,可承干斤重压。”他温润的声音如同玉箫本身,清越悦耳。突然,白玉箫尖毫无征兆地划向峡谷东侧一片看似寻常的缓坡,“但这里……”
      随着他箫尖划过,那羊皮卷的空白处竟如浸水般,缓缓浮现出暗红色的精细纹路一营帐、哨塔、鹿砦!赫然是昭贵妃私兵的一处隐秘驻扎点!
      连霜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底寒光乍现:“果然把着要道咽喉。”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探手入怀,再伸出时,掌心已多了一支色泽惨白、形制奇古的短笛。“北境牧民会用狼嚎传递讯息,风雪是最好的掩护。”她将骨笛在指间灵活一转,“我们扮成雪狼部的商队,借风雪遁形。”
      窗外,蝉鸣骤停。一股带着湿意的、沉甸甸的风猛地撞开半扇窗棂,裹挟着庭院里草木的土腥气灌入,吹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晃,摇曳的光影中,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一无声。
      柏郁的目光在那纸门上的影子处停留了一瞬,暖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芒。
      他忽然将视线移回连霜身上,白玉箫的尾端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意地指向她搭在案几边缘的左手腕。那素纱下洇出的暗红,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发不祥。
      “你的伤,”他温润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石子,“撑不住酷寒。”
      连霜猛地抽回手腕,动作快得像一道冷电。素纱滑落,露出底下药布边缘被扯开的狰狞。
      她没看柏郁,只是低头,齿尖精准地咬住布条松脱的一端,配合着完好的左手,狠狠一勒!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出青白色,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腮线滑下,但她下颌线条依旧冷硬,仿佛那撕裂的痛楚是旁人的。
      重新绑紧的布条下,暗红的印记如同在素纱上绽开的不祥之花,迅速扩大。她眯起眼,目光穿透被夜风吹得噼啪作响的窗棂,投向庭院里被浓重夜色吞噬的、狂乱舞动的枝丫,声音淬了冰似的冷硬:“断腕总比断头强。”
      每一个字都像碎玉砸在青砖地上。“倒是你……”她侧过脸,锐利的视线如冷电般钉在柏郁身上,带着孤狼般的审视,“确定那位不会跟着?这暑气蒸腾,可藏不住行迹。”
      案几对面,柏郁的姿态沉静如渊。昏黄摇曳的光线落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那双天生的桃花眼半垂着,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听到连霜的质问,他眼帘微抬,暖琥珀色的眸子深处,是平静无波的深潭。
      “晏璟有他的去处。”他的声音响起,温润低沉,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温热的玉盘。“昭贵妃三日后要送一批‘药人’往东境,他需得去截下那份‘薄礼’。”语调平缓,像是在谈论一件寻常的差遣。
      连霜的眉梢极其细微地挑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但眼神里的探究瞬间化为冰冷的锋刃:“你支开他?”
      柏郁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暖意依旧未达眼底。“是保他命。”他纠正,声音依旧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鬼哭渊的罡风,专寻旧伤肺腑。他若踏足,便是十死无生。”
      一丝极冷的、近乎嘲讽的笑意凝在连霜嘴角:“那他可知,你我要闯的,是‘寒髓草’的老巢?那地方,对完好之躯的‘厚待’,怕是只多不少。”
      柏郁的袖袍无声地滑了一下。一支仅有手指粗细的冰晶细管,如同凝结的月光,悄然落入他掌心。管中,幽蓝色的液体缓缓流淌、变幻,散发出一种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森然寒意。
      那跳跃的烛火仿佛被这寒意压制,骤然黯淡了几分。“千年冰髓!”连霜的瞳孔在触及那抹幽蓝的刹那,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
      柏郁的指尖在那剔透冰凉的管壁上轻轻一叩,动作优雅得像在调试古琴的丝弦,发出一声细微而清越的嗡鸣。
      “真当我会将取药的指望,全系于你这一身旧伤之上?”他温声反问,暖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她震惊的双眼,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和掌控一切的笃定。
      一股寒气仿佛从冰髓管直透掌心,瞬间窜遍连霜全身。她强迫自己攥紧那冰冷刺骨的管子,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雪山暗河下的暗道?直抵埋骨崖底?你凭何笃定?”
      “兵分两路。”柏郁不再解释,干脆利落地将冰髓管塞进她冰冷的手心。“你走明线,鹰喙崖,动静越大越好,将守军的眼睛牢牢钉死。”他的目光掠过她腕间素纱下洇出的刺目暗红,冰冷无波,“我走暗河,取草。”
      连霜五指收拢,稳如磐石地握住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蓝管子。
      她抬起眼,眸色沉得如同暴雨来临前最压抑、最深邃的海面:“若那暗河……本就是昭贵妃为你我掘好的墓穴?”
      柏郁已霍然起身。颀长的身影在孤灯下陡然拔高,巨大的阴影瞬间将连霜笼罩。他侧过头,唇角那抹永恒的笑意终于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真实的、冰冷的兴味:“若是墓穴……连小姐难道便惧了不成?”
      话音未落,宽袖一拂,人已如一道融化的青烟,倏然没入门外那浓得化不开、带着湿热草木气息的沉沉夜色之中。吱呀作响的门扉被夜风猛地撞上,发出空洞而悠长的回响。
      昏黄的灯影里,只剩连霜孤身而立。她紧握着手中幽蓝流淌、寒意刺骨锥心的冰髓管,那冷意仿佛能冻结血液,却无法侵入她眼底燃烧的决然。
      腕上素纱下洇开的暗红,在微弱光线下,像一道狰狞的烙印,也是不屈的勋章。窗外,夜色如墨,虫鸣再起,聒噪地预示着风暴。
      凤仪殿。
      烛火煌煌,殿内金玉堆砌,却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甜香。厚重的锦缎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的暑热与喧嚣。
      “废物!”尖利的叱骂撕裂了殿宇的沉寂。昭贵妃斜倚在贵妃榻上,染着鲜红蔻丹的护甲如同淬毒的利爪,狠狠刮过跪地暗卫的脸颊,留下数道蜿蜒的血痕。“连个半死的男人都搜不出?本宫养你们何用!”她的声音娇媚,却字字如冰锥。
      暗卫额头紧贴冰冷刺骨的金砖,鲜血混着冷汗滴落,在光洁的地面洇开一小片污浊的暗色:“回……回娘娘……靖王府……已……已烧成白地,护城河也……也捞遍了,瓦砾……瓦砾之下……只……只余焦骨……难……难辨……”
      “白地?!焦骨?!”昭贵妃美艳的脸庞因暴怒而扭曲变形,护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肉,渗出血珠。
      她忽地又娇笑起来,指尖慵懒地卷着一缕垂落的青丝,眼波流转,媚态横生:“那就去查醉仙楼啊~”她拖长了调子,甜腻得如同蜜糖,“那位白音姑娘,不是最爱往靖王府跑么?那位的心尖尖儿,总该知道点……有趣的事吧?”
      屏风后面,一阵婴儿的嘶哑啼哭骤然响起,昭贵妃眉头不耐地一蹙,慵懒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吵死了。带“太子”去‘喂药’。”她转向妆台前的巨大铜镜,拿起一盒胭脂,慢条斯理地补着唇色,鲜艳的红唇在镜中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至于景樾..呵,”她轻哼一声,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砭骨的寒意,“去,告诉二王子...”
      她伸出纤纤玉指,从锦盒中拈出一枚小巧的青铜狼符,随意地放入一个细长的竹筒中。红唇微启,声音柔媚如毒蛇吐信,清晰地传入暗卫耳中:“景樾已死,尸骨无存。”
      暗卫跪伏在地,背脊瞬间绷紧如铁,头颅死死抵着地面,大气不敢出。
      昭贵妃将竹筒随手丢到暗卫面前,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拿起螺黛,细细描画眉梢,镜中的眼眸却锐利如刀:“至于萧王……”她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他活不了太久,先让他得意一会儿!”
      暗卫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娘娘,若……若萧王察觉.….…”
      “察觉?”昭贵妃描眉的动作猛地一顿。她倏然转身,染着蔻丹的指尖如电般探出,狠狠捏住了暗卫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掐碎他的骨头!
      她倾身向前,美艳绝伦的脸庞逼近暗卫惊恐的双眼,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疯狂与怨毒:“你以为本宫为何留他到现在?”她一字一句,声音狠厉,“本宫要他……亲眼看着他最后在乎的人,一个个死在他面前!要他尝尽这世间最深的绝望,再把他……挫骨扬灰!”
      她猛地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暗卫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几乎浸湿鬓角,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的竹筒,声音嘶哑:“属……属下……即刻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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