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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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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斗篷下传来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辨不出年纪和性别。
“无事。”萧此情的声音冰冷无波,听不出情绪,“你们,在哪查的消息?”
“我们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参考,”斗篷下的人有些不屑,“你不至于那么废物。”
“新的指令。”萧此情言简意赅,不想在此地多待一刻。
斗篷人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枯瘦的手指在斗篷下微微动作。
片刻后,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卷轴被抛了过来。
“一月之内,”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拿到柳州赈灾款项调拨凭证的存放地点和守卫部署详图。程伯崇必然将其藏得极深,可能就在他书房的暗室,查清楚。”
萧此情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冷硬如石的接过。他握着卷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知道了。”萧此情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将卷轴塞入怀中,“还有事?”
“那个少爷,事成便除了。”斗篷人影的声音带着一丝狠厉。
萧此情眼神骤然一寒,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温热的被窝和程追忆慵懒戏谑的脸。他强压下那股翻涌的杀意,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是。”
带着斗篷的身影如同消散般向后隐入更深的黑暗,那支牛油烛也恰好燃尽,石室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萧此情在黑暗中静立片刻,直到确认对方的气息彻底消失,才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那条潮湿阴冷的暗道,向着程府的方向潜行而去。
他没有直接回侍卫房,而是先去了一趟停云榭。内室静谧,案上的烛台只剩微光,屋外月色朦胧,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泄进屋内,在地面铺洒出一片银霜。
只听得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和床榻上程追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萧此情如同影子般立在门外阴影里,侧耳凝神片刻,确认里面的人睡得深沉,毫无异状,这才身形一闪,离开了停云榭,向着侍卫府的方向掠去。
侍卫府内灯火通明,值夜的和刚换下岗的人还没睡下。
萧此情推门进去,里面略显嘈杂的气氛为之一静。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不易察觉的敌意。
“无归,你终于回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率先出声,语气带着点刻意的高昂和不易察觉的酸意,“听说二少爷,给了你个贴身的位置?啧啧,真是走了大运啊!”他刻意把“贴身”二字咬得很重。
其他正在擦拭兵器或整理行装的侍卫动作都停顿了一两秒,虽然没有明说,但那短暂的沉默和投射过来的目光,清晰地表达着对新人的不服气—凭什么这个刚来的、身份不明的家伙,就能一步登天,得了二公子青眼?
“嗯。”萧此情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出任何弦外之音。他径直走向自己的铺位,动作利落地解下外衣,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语气冷淡得如同冰渣。
他不想和这些人交流,确切地说,是不想在这种充斥着汗味、劣质灯油味的地方,和他们进行任何无意义的交流。
侍卫府的大通铺,床板冷硬,铺着粗糙的棉麻被褥,散发着陈旧的汗味和尘土气。
这里的环境,与停云榭那温暖馨香、铺陈着锦绣丝绒的奢华卧房相比,连其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但此刻,萧此情将自己缩进那粗糙冰凉的棉麻被子里,感受着身下硬邦邦的床板,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竟奇异地松懈下来一丝。
至少,这里是和一帮糙汉子挤在一起。
至少,不用去想那个少爷,和他那该死的、带着清雅气息的……被窝。
寅时三刻,天幕仍是一片浓稠的墨蓝,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线极淡的鱼肚白。
程府这座沉睡的府邸尚未完全苏醒,只有值夜的下人偶尔打着哈欠走过空寂的回廊。
确认那辆官轿已消失在通往皇城的大街尽头,程追忆才从那张铺着柔软锦被的大床上坐起。
眼中最后一丝惺忪睡意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清醒和决断。
你本——柳州万千灾民的性命线——必然锁在程伯崇视为禁地的书房深处。
那条在脑海中推演过千百次的路线,未曾想这么快便要付诸行动。
他出门前将几两碎银子用布裹好系在腰间,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潜出,借着黎明前黑暗,熟练地避开几处巡更点,从书房西侧一道少有人走的角门闪身而入。
书房内弥漫着陈年书卷和檀香混合的气息。
巨大的紫檀木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种典籍、公文匣子。
正中的书桌上,一方端砚压着几页写了一半的奏折,旁边一只小巧的狻猊香炉里,一截线香刚刚燃尽,顶端残留着一点暗红的火星,袅袅余烟在冰冷的空气中挣扎着上升。
程追忆扫过那些厚重的书脊,指尖快速而精准地拂过上面凹凸不平的印花,第三排,第十二本——《前朝盐铁论考》。
指尖在书脊与书架连接的缝隙处用力一按。
“咔嗒——”
一声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格外清晰。巨大的书柜从中线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一堵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石墙。
石墙中央嵌着一道低矮的暗门,门轴处结满了厚厚的蛛网,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垂挂的灰色帷幔。
程追忆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这人骨子里有点洁癖,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他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拨开那些粘腻的丝状物,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门开了,一股混杂着尘土、霉菌和岩石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头发紧。
门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右手边的壁龛里,静静地躺着一个蒙尘的油纸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