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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朝朝暮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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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霁站在大殿之外一棵柳树后,远远望着尚新阕和云砚清说话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笑意,指尖不觉抚上心口那处尚未痊愈的伤。
“主君,”祝扶之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何必呢?”
迎霁没有回头:“他笑了。”
祝扶之闻言轻叹:“主君你再不解释,只怕就真的留不住尚大人了。”
饶是恪守礼法如祝扶之,这次他也忍不住为尚新阕说话:“尚大人是何性情,主君最是了解。
两百年前,你与他本没有后缘。是主君以折损半数神力为代价,将他的魂魄强行拽出轮回。主君可曾问过尚大人的意见?
十一年前,主君设计将幽冥府君之位传给尚大人,以此将他顺理成章留在幽冥……”
结果迎霁因违背天道意志,被迫入凡尘应劫,生生忘记了之前所有。
当他再入幽冥之时,恰恰遇到了正担任幽冥府君之位的尚新阕。
前世缘续,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尚新阕与迎霁结下血契,迎霁得以修补神力,恢复记忆。
迎霁不由苦笑,他不过是想等二人心意相通再告诉尚新阕真相,可意外横生。
如今祝扶之只能对迎霁道一句:“主君好自为之。”
夜色深沉,整个花间集笼罩于寂静之中。
床尾的猫儿突然叫了一声,跃下床去,在窗户底下徘徊。
尚新阕翻过身去,唤道:“红线,别闹。”
“喵~”
猫儿反而叫得更加急切。
心脏也在这时加快跳动,尚新阕任凭自己平躺,右手搭在额头上,没好气道:“主君是要亲自来驳回辞呈么?”
“我来道歉……”
和解释。
尚新阕怒气未消,迎霁闻言眸色暗淡了一瞬,来到床边缓缓跪坐下来。
尚新阕说着翻身面朝里侧:“你滚。”
“阿阕,我最初并不想骗你。”
尚新阕鼻头微涩,可还是骗了,将他耍的团团转。
“那时我只知自己方从阳间进入幽冥,前尘已经忘了个干净,再见你……依旧很欢喜。
后来你与我结契,机缘巧合之下我恢复了部分神力,记忆也逐渐回来,那日,那日我……”情难自抑,迎霁抓握住尚新阕一手,“是我的错。可你那时还不喜欢我,我怕留不住你,就隐瞒了身份。”
尚新阕猛地抽回手,翻身坐起:“怕留不住我?是想等我爱上那个假扮的迎霁再告诉我从头到尾只是一场骗局?
迎霁,你的喜欢,到底是对谁?”
那一个个问题如同冰锥刺向迎霁的心脏,霎时鲜血淋漓。
迎霁低垂着眼睫,低声道:“是你,只有你。”
“是么?”尚新阕冷笑,眼底泛红,“你的喜欢这么廉价么?”
“不,一直都是你,”迎霁顿了顿,“可阿阕,你能告诉我,如果我一开始坦白,你会相信我么?”
尚新阕僵住。
“你会相信一个突然出现在幽冥,自称和你有前世缘分的人么?
你会相信曾经与你死生不复相见而今又厚颜无耻对你死缠烂打的人么?”
迎霁自嘲笑了笑,“你不会,我不敢赌。”
尚新阕攥紧被褥,半晌才哑声道:“……可你终究骗了我。你现在又凭什么求我原谅?凭什么觉得我会接受一个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的人?”
“可是,我不后悔,”
迎霁看着尚新阕,眼里是近乎执拗的温和,“哪怕你会恨我。”
也好过再也见不到他。
尚新阕呼吸乱了:“你走!”
所谓的前尘,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阿阕……”
夜风传来一声哀叹,尚新阕深深闭上眼,枕上落下一滩湿痕。
一连几月,迎霁果真再未在尚新阕面前露过面,只是入了夜,尚新阕总能在房间内感受到另外一人的气息。
开始几日,尚新阕烦扰于那道灼热的视线,开口驱逐过迎霁几次。
奈何迎霁不似常人,得寸进尺。
而后竟直接站在床头凝视尚新阕,甚至惊扰了猫儿几次。
尚新阕心绪稍平,便任由迎霁所为。
好景不长,转眼便是七月半。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地狱中终年受苦受难不得自由的冤魂厉鬼会走出地狱,享受人间血食。
然这也是幽冥众官员一年一度拜见主君、进行年中报告的日子。
幽冥府灯火通明。
宁攸急匆匆跑来:“大人,您今年的述职……”
“怎么了?”
尚新阕回过身来,目光凉凉。
“一零四已经从极心殿回来,主君问,为何您不亲自去述职。”
尚新阕眉梢微挑:“哦,然后呢?”
宁攸犹豫再三,吞吞吐吐道:“主君说,若您不去,那他便亲自来府上听您述职。”
“他倒是会威胁人,”
尚新阕握笔动作一顿,墨色在纸页上洇开,搁下笔,尚新阕冷笑道,“现在到谁了?”
“十殿皆已汇报完毕,只差着幽冥府了。”
殿外忽有阴风卷过,烛火摇曳间,一道修长的身影已至大殿中央。
“来的倒是挺快。”
尚新阕暗斥一句。
“阿阕。”
尚新阕听得迎霁轻轻唤了一句,燥意平起:“主君要听述职?”
将卷宗铺展开,尚新阕执笔圈画:“截至目前,幽冥府共载录亡魂六万二千七百一十五人,其中了却三千四百零一人所愿,流放阴灵城计一百五十二人、流放失落城零人。如此,主君可还满意?”
幽冥众人本就对他颇有微词,迎霁更是对此置若罔闻,巴巴跑到幽冥府里。
尚新阕:“……”
“唔,尚大人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咳咳。”
迎霁倏地掩袖低咳几声,又将衣袖藏在身后。
尚新阕眉头一皱,那一闪而过的袖口处,隐约透露出一抹暗红。
哼,这与他何干?
尚新阕压下情绪,冷声道:“述职已毕,主君请回吧。”
迎霁却是缓步走近:“是否不够详尽呢?”
至少,失落城流放的亡魂里,没有他。
意识到尚新阕对他怒意不减,迎霁忽觉口中发苦。侧首便对宁攸道:“宁攸,退下。”
宁攸看了看尚新阕,尚新阕脸色难看,他头一次违抗命令,缩了缩脖子,选择了无声留在原地。
见状,尚新阕在迎霁发怒边缘开口:“宁攸,你先下去吧。”
尚新阕轻叹,总不能叫他得罪迎霁。
宁攸点了点头,随即躬身退出大殿,将殿门轻轻合上。
“详尽的早已经上呈到主君手上。”
迎霁苦笑:“可为何对我只字不提?”
尚新阕眼皮微掀,轻道:“所有亡魂都记录在案,这与主君……有何关系么?”
“阿阕,你非要这么和我说话么?”
迎霁率先败下阵来。
尚新阕笑了:“那主君想要哪种方式?对了,下官曾私自许生魂入梦,又擅自和‘亡魂’结下血契,干扰其命数,主君若要罚,便趁今日一并罚了吧。”
尚新阕自称“下官”,与他拉开距离,可这话里,却毫无半分敬意。
迎霁念及此,道:“卫衷一事,尚大人所行事出有因,并无不妥,只是……”
尚新阕接道:“下官自知和亡魂结契,是莽撞之举,那还请主君许我和那‘亡、魂’解除契约?”
殿内一时寂静,迎霁眼底闪过一抹痛色:“阿阕,你明知道那血契……”
“下官不知,”尚新阕出言打断,讥诮道,“下官只知与一个来历不明的亡魂结了契,如今想来实在是,荒唐。”
“阿阕!”
迎霁音量不自觉提高,尚新阕讽刺一笑:“终于不装了么?”
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眸子此刻盛满凉意,迎霁呼吸微滞,良久,缓缓开口:“我从来不是那等光风霁月之人。”
“呵,原来是我看错人了。”
“阿阕……”
迎霁忽然身形一晃,尚新阕眉头更紧:“苦肉计没用。”
“我知道的,”
迎霁退后几步,声音轻如蚊呐,“我改日再来见你。”
踉跄走了几步,尚新阕只见得迎霁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迎霁?”
尚新阕心中烦躁,故作冷硬,“别来这套。”
静待几秒,迎霁依旧没有动作。
尚新阕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来到迎霁身侧,手指刚碰到那人长发,迎霁便突然睁开双眼,笑意盈盈将他扑到在地,同时还不忘将手垫在他脑后。
“阿阕,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
“混蛋,”尚新阕怒极,反应过来猛地挣开迎霁,斥道,“身为幽冥之主,用的尽是一些无赖手段。”
“那又如何?有用便可。”
迎霁跪坐在地上,忽地弯腰咳嗽起来。
尚新阕紧了紧手指:“苦肉计,用一次就够了。”
转身去推殿门,却发现门扉纹丝不动,整个大殿早已被迎霁用神力封锁。
“这是做什么?”
“无他,只是想要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求’?”
“阿阕,容我将一切说清楚,可好?”
尚新阕嗤笑:“我可以拒绝么?”
一字一句,冰冷刺骨。
迎霁不再言语,广袖轻挥,泛着幽蓝的光幕凭空出现。
稀碎的光片交织汇聚,光幕中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
“过去,现在,我很清楚,我喜欢的,我费尽心思为的,从来,都是你,尚新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