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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小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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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祐嶙那两拳头价值不菲,好在律师和公关团队及时高效,很快达成了私下调解,离新车发布会相隔不远,外界并未流出不该有的风声。
一切进展皆很顺利。
电视屏幕里的男人身着深蓝商务西装,面对记者的问题严谨而从容地应答着,坚定的眼神,不浮夸的语气,透露出一种内敛的专业与自信。
再加上镜头里那副野心与朝气并存的英俊皮囊,无人会质疑盛翎未来这位接班人的能力。
于此同时,被关了已经半个月的尤云安抱着猫无精打采地窝在沙发,拿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四面八方的窗帘全拉上了,屋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影,明暗交织,一片灰色的阴影笼在那张白生生的脸庞,显出几分冷落与孤寂。
他已经连续几周没有工作,每天待在这儿无所事事,完全被当成了一只圈养的宠物对待。
这样想着,尤云安弯腰双手把猫放到地上,找到一只称手的棒球棍,一下一下狠狠用力,将电视砸了个稀巴烂。
完事,他叮咚一声扔了手里的东西,面无表情地回了卧室睡觉。
桎梏的牢笼,无论包装得多么温暖华丽,也是牢笼,令人窒息。
尤云安不想在这种状况下和任何人接触,连吃饭都是让人做好,再由专人从特定的窗口放进来,保洁上门的频率也延长到三天一次。
电视机裂开一个白花花的大洞,满地玻璃残渣微微泛光,无人理会。
许祐嶙回来时,先是见怪不怪地扫过客厅的惨状,又见到餐桌几乎没动过的午餐,眉心微微一拧。
他这么做自然会料到尤云安的怨气和反抗,要只是砸点东西也就罢了,连饭都不吃,这种堪称自虐的行为却引得他心里十分不舒坦。
许祐嶙脱了外套挽起袖子,身型利落,先在下面清理了尤云安吃过的碗筷和地上的残渣,才上楼推开了主卧的门。
伴随着洗发水的香味飘来的,是空气中轻微的动物皮毛的气味。
他放眼望去,目光掠过半空几根上下飘浮的棕色猫毛,见到床上屈腿躺着的的人,还有一旁慵懒舔爪子的暹罗猫——
那毛绒绒的屁股正舒舒服服垫在他的枕头上。
许祐嶙对这些动物谈不上很喜欢,粘腻的浮毛在他看来也不太卫生,因而之前没让叮叮进过卧室。
尤云安显然是知道这一点,不止一次地故意这样做。
目的大抵是和砸坏电视一样。
想让他生气,主动挑起矛盾。
可惜许祐嶙心里完全没有一丝火苗,哪怕会有点不适,也只是一瞬便过去了。
爱捣乱又不是什么大事。
在叮叮警惕地钻入尤云安的怀里之前,许祐嶙走近将猫双手举起关到了门外,继而拍拍手回到床前,敛眼望下去。
尤云安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低垂的睫毛分明,额前的发丝有些乱。
空气中的香气忽浓忽浅,他刚洗完澡,应该才睡不久。
许祐嶙静立片刻,俯身一手撑在床头,一手轻轻拨开散乱的发,吻在那片光洁的额头。
退开时,尤云安眼皮动了动。
又在装睡。
许祐嶙见状有点好笑,捏他的脸颊,“今天平安夜,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正在假寐的尤云安微微睁开了眼,轻声道,“你做饭很难吃。”
相比起前几日不间歇地跟许祐嶙斗嘴吵闹,尤云安这两天沉默了很多,只会背对里表示抗议,但破坏程度却一次比一次强。
现下的生活已经失去控制,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思绪一次次被极端的情绪反复吞噬,大脑都变得麻木起来。
许祐嶙想到砸坏的电视机,怕真把尤云安憋怀了,将人揽起来,柔声道,“那出去吃?”
尤云安闻言,眼中这才闪过一丝光亮,嗯了一声。
室外温度很低,许祐嶙将尤云安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才带人一同出了门。
车窗外流灯闪烁,圣诞节前夕的街道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多的是一起出行的情侣。
日子特殊,临时餐厅不好找,许祐嶙跟助理打过电话,花高价预约到一处高空餐厅。
副驾的尤云安似乎也不关心去哪,只一瞬不动地盯着前方的景象,没开口说一句话。
空气沉寂,许祐嶙扫过一旁清秀而冷淡的侧脸,心里倒还能平衡。
如果要在让尤云安离开他,或是恨他之间选一样,他宁愿是用这样扭曲的方式将尤云安留在身边。
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了。
市区的高空餐厅灯火明亮,大厅基本坐满了,经理瞧见相伴而来的两人,立即殷切引路至里面的专用包厢。
穿过长廊时,尤云安的手被身旁的许祐嶙牢牢牵着,等到了包厢要入座,才稍稍用力抽脱出来。
因对方还未松手,这个动作的力道显得有些大,莫名有几分抵触意味。
许祐嶙修长的指尖垂下,瞥眼过来,唇角微抿。
尤云安接收到他不悦的目光,也转过了脸,浅栗色的瞳仁平静而清澈,像一面镜子。
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一簇火光急速而浅淡地掠过。
尤云安神色不变,许祐嶙面上本就不多的愠色却缓缓褪了下去。
是他一厢情愿将尤云安绑在身边,所以就算尤云安表现出抗拒,他也不该对尤云安生气。
经理将这微妙的一幕收入眼底,讪讪一笑,拉开椅子躬身道,“两位请坐,请坐。”
尤云安别开目光,先行坐到了桌边。
餐厅临江,从桌边巨大的落地窗看去,能将底下城市阑珊的夜景一览无余。
菜很快上齐,餐桌中央被人放了鲜红的玫瑰花,尤云安边吃饭边看外面,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只是想逃避和许祐嶙的任何交流。
许祐嶙却忽然伸手,将一小块油脂分明的煎鳕鱼喂到他嘴边。
尤云安犹豫了一下,张嘴吃了,细细咀嚼。
许祐嶙道,“味道可以吗?”
尤云安将目光转回餐桌,点头。
许祐嶙像是知晓他的想法,又叉了一块喂过来。
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尤云安没再这种小事上纠结,顺从地张嘴。
许祐嶙唇角微弯,深刻的眉眼被灯光映衬得英气逼人,“你喜欢吃,我们下次还可以过来。”
面对他的松口,尤云安显然高兴几分,“真的吗?”
许祐嶙嗯了声,话锋一转,“以后不要砸电视机了,闷了就跟我讲。”
声线温柔而包容,但实际却是作为尤云安听话的条件。
尤云安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的边缘,闻言好不容易雀跃的心情又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真的受不了了,抿了抿唇想要说话。
没等发出声音,许祐嶙因突然的来电而垂下了眸,从外套里层取出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来电人的称呼,许祐嶙往对面看了一眼,准备起身。
尤云安开口道,“就在这里接吧。”
许祐嶙一顿,抬眼望过来,欲言又止,“云云……”
尤云安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躲着我,我不能听吗?”
许祐嶙缄默两秒,下颌微微绷紧,靠回椅背划了接听,“喂?”
许祐嶙虽没带尤云安出席过什么公开露面的场合,但圈子早就有了风言风语,再加上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起了疑心的许晋山叫人一查,立即锁定了对象。
倘若只是跟一个男人玩玩,这点私事他还犯不着干涉,但偏偏对象跟过去念书时是同一个人。
当年为了将两人分开,许晋山可没少花功夫,因此也深知他这儿子是有多拎不清的,拨了电话过去一问,果不其然听许祐嶙信誓旦旦地说要跟那个男人结婚。
婚姻在许晋山看来是一条利益牵扯的线,绝不可能认同这件荒谬的事,第二次电话直接犀利逼问,“你跟那个男人分开没有?”
餐桌并不大,是刚好可以两人聊天的距离,尤云安垂着眼,隐约听见质问,纤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略显苍老的声线中有种不加掩饰的轻蔑意味。
这很容易听出来。
许祐嶙不禁蹙了蹙眉,沉声道,“您还不清楚他的名字的话,有空我可以给您介绍介绍。”
“另外,跟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儿,您不情愿,少关注就是。”
面对许祐嶙时隔多年的突然逆反,已习惯和颜悦色的许晋山竟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而许祐嶙已然先行结束通话,见到尤云安略显不安的脸色,伸手将尤云安的左手攥在手心,“云云,你放心,没人会对你做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用再听谁的,可以保护尤云安不受到任何伤害,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温热的体温包裹住手掌,尤云安心绪复杂地对上许祐嶙坚定的目光,大脑却回荡起震耳欲聋的警铃,他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回避地望向窗外,触及到飘飘扬扬的洁白,瞳仁微颤。
许祐嶙摩挲着纤白的手,也似有所觉地看向漫天飞扬的小雪,又看向尤云安,笑了笑道,“云云,下雪了。”
餐厅暖光融融,外面白雪飘飘,桌上还摆着热烈的玫瑰花,本就特殊的夜晚,因突如其来的小雪,更添几分浪漫和温存。
尤云安的眼瞳映出纷飞的小雪,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小雪下了没一会儿便停下了,路面变得有些湿润。
回去的路上,尤云安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静静嗅着空气中残存的雪的味道。
许祐嶙留意到,等到家和尤云安热汗淋漓地滚到床上,才道,“老婆,以后我们结婚就在有雪的地方,你会喜欢吗?”
尤云安面挂红潮,微微失神,下意识道,“谁要跟你……啊。”羞耻地咬紧了嘴唇。
许祐嶙俯身吮住他的耳朵,强硬道,“说你喜欢。”
尤云安隐忍地咬着唇不肯开口,指甲陷在许祐嶙挺阔的后背,缓缓划出了深浅不一的血痕。
许祐嶙紧紧盯着尤云安的表情,看着尤云安红润的唇瓣克制不住一点点张开。
不多时,尤云安便在一阵战栗中颤声道,“喜欢,喜欢……”
喜欢什么。
好像已经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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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新车发布会如期举办,新品刚发售便获得了市场不错的反响,公司在赛车场安排了活动。
活动当天风和日丽,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许祐嶙率先开完一场下来,敞开赛车服的领子,坐到旁边给尤云安打语音通话。
过了十几来秒,他挂断没被接通的电话,转而发了消息过去:
【在干什么?】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待会我来接你。】
每天来来回回都是这些稀疏平常的话,看上去似乎有些无聊,可他却是真的无时不刻都想知道尤云安在干什么、心情怎么样,还有……有没有在想他。
没几天便是元旦,他想和尤云安一起跨过新的一年。
把想换成更确切点的词,是期待。
那将会是他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天。
关恒和邓旭前来捧场,刚下车便见许祐嶙在那一脸认真地玩手机,那表情别说,瞧上去居然很纯情,一看就是在给对象发消息。
邓旭玩笑道,“我说阿嶙怎么跑那么快,原来是一直想着家里那位。”
关恒这几年一直待在C城,按部就班在家里的企业工作,歪头道,“家里那位?”
两人工作都忙,面见得少了,再加上许祐嶙基本不会主动谈及这些私事,关恒只知道许祐嶙这几年专注事业,同时也一直是寡着,闻言下意识以为许祐嶙终于想通了,跟别的什么人谈了个恋爱。
“是啊,”邓旭笑意加深,“上次在酒楼应酬碰见他在走廊打电话,一会儿叫云云一会儿叫老婆的,这人谈起恋爱来可真是两副面孔。”
关恒:“……”
邓旭瞧见他眼中的震惊,饶有兴致道,“这事说起来还有点刺激,几个月前我在山上过生,那小职员跟他们总监过来,就有点那啥……”
挤出个暧昧眼神,唏嘘道,“结果阿嶙看上人家了,横刀夺爱啊,这才过了多久,就把人关在家里叫老婆了。“
关恒平静道,“是叫尤云安吧?”
邓旭想了想,点头道,“对对,是叫这名字,你怎么知道?”
关恒回忆起许祐嶙挫败地躲在公寓喝酒的场景,沉默片刻,没有开口。
邓旭见关恒一副知晓内情的表情,急了,“怎么还吊人胃口呢?”
许祐嶙这人平时就喜欢摆严肃脸,也没什么花边新闻,现在一有八卦,真是让邓旭好奇的抓心挠肝,甚至隐隐有点窃喜。
他就知道许祐嶙这人就算不沾花惹草,也不可能像表面上那么正经嘛。
正闲散聊着,那头前一秒还在发消息的许祐嶙像遭到什么打击一般,猛地攥着手机站了起来。
纵然低头看不清神情,周身陡然低沉的气压也如乌云一半覆盖住了整道挺拔的身影,似乎是发生了极为不好的事情。
关恒走了过去,扫向屏幕,“怎么了?”
得不到回讯打开监控画面的许祐嶙眼眶猩红,紧紧凝视着屏幕。
接近静止的画面里,别墅紧锁的前门不知何时打开,虚虚半敞着,只有看不见的风无声吹过。
尤云安跑了。
尤云安跑了。
脑海里只有这句话。
“呲——”
许祐嶙听不见耳边的任何声音,几乎是踉跄着进了更衣室。
浸泡在蜜糖罐头里的一颗心狠狠砸向地面,在来不及彻底感受到痛意前,他想要竭力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