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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你画的不是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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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的余威仍在窗外肆虐,空气湿冷得如同一块拧不干的抹布。
林疏棠被一阵如绞肉机般的胃痛弄醒,睡前那混沌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没有伸向床头的药瓶,而是轻抚着旁边的数位板。
屏幕有些凉,那幅倾注了她全部心血的《野王》最终稿,静静地躺在那里。
画面中,江熠白持剑的背影并不高大伟岸,右肩微微下塌,甚至透出一丝疲惫。
他没有沐浴在万丈金光中,身后也不是破败的敌方水晶。
在暗流涌动的峡谷深处,唯一的光源是从云层缝隙中斜射而下的一束光,准确地落在他前行的路上。
剑尖触地,在泥泞中划出一道浅痕。
在画的右下角,那行她犹豫许久才敲下的小字——“你不是神,是人,所以我才爱你”,此刻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痛了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柔软防线。
她蜷缩起身体,冷汗从额头滑落,摸索着抓起手机。
屏幕亮起,一条未读消息停留在界面顶端,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
江熠白的名字后面跟着一句简短的话:“粥在保温桶里,别饿着。”
林疏棠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最终也没有点开对话框。
她只是默默地导出那幅画,将其打包成一个压缩文件,命名为“最终稿勿删”,然后熟练地点开投稿平台上传。
网页顶端的计时器无情地跳动着,红色数字显示:距离王主编设定的最终截稿时间,还剩47分钟。
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端,C - Media的办公室里,王主编第十七次刷新了后台。
当那个名为“最终稿勿删”的文件赫然出现在列表中时,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他几乎屏住呼吸点开预览图,下一秒,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不是他预想中战无不胜的战神,也不是粉丝所期待的那个光芒加身的救世主。
画中的人只是一个孤独的行者,右肩的伤势被毫不留情地描绘出来,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但前行的姿态又赋予了他顽强的生命力。
背景中暗流涌动的峡谷与那道劈开天地的光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不是神话,这是挣扎。
“老苏!”
王主编一把抓起电话,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看到了吗?后台!林疏棠交稿了!这幅画,必须作为我们下场总决赛直播的开场背景,就用这张!”
挂断电话后,他立刻将图片转发给赛事总策划许知远,并附上一句话:“这才是我们想要的‘电竞人间’。”
手机那头的许知远沉默了很久,久到王主编以为信号断了。
终于,一条消息弹了回来:“通知林老师,平台决定为她举办一个小型线上个人画展,时间就在总决赛后。主题……就叫‘裂缝里的光’。”
此时,KOW战队的基地复健室里,江熠白正咬紧牙关。
队医老赵用力按压他的手腕关节,进行深层肌肉热敷。
剧烈的酸痛感从手腕直冲大脑,疼得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顺着鬓角滚落。
门被轻轻推开,辅助小林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递上拧干的热毛巾。
“江队,擦擦汗吧。”
他看了一眼老赵的动作,压低声音说:“你昨晚溜出去送粥的监控被导播组的人不小心调出来了。教练倒是没说什么,但陈队知道了,今天直接把你的个人训练时长减少了半小时,让你多休息。”
江熠白没有回应,只是垂下了眼睛。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他偷拍的林疏棠趴在画板上熟睡的侧脸。
照片中,她身下的数位屏散发着微弱的光,像一小片顽固的星云。
“哥,”打野阿杰从门外探进半个脑袋,语气中满是担忧。
“你真打算……打完夏季积分赛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熠白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王主编发来的消息,一张微博截图。
图片上正是那幅《野王》的最终稿,配文是“KOW_Jiang官方美术合作稿《野王·江熠白》正式上线”,发布时间显示为三分钟前,转发量已经破万。
江熠白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画的右下角,停留在那句“你不是神,是人,所以我才爱你”上。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机倒扣在理疗床上,屏幕朝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林疏棠给自己强行灌下一大杯滚烫的姜茶,但胃里的绞痛丝毫没有缓解。
她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半靠在沙发上,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微博。
评论区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我考研失败的那天晚上,一个人在宿舍阳台吹冷风,看到这幅画,瞬间就哭了。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硬撑。”
“这画的哪里是江熠白,这画的是我凌晨三点还在改第十八版PPT时的背影。”
“他身上有伤,眼里有光,脚下有路。谢谢画师,让我觉得我的苦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慢慢往下滑,手指停在一条高赞评论上:“别人都说他输了比赛,可你画出了他赢了活着。”
活着。
林疏棠的眼眶突然一热,正想把这条评论截图保存,一个陌生的号码却突然打了进来。
她犹豫着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温和而严肃的声音。
“您好,是林疏棠小姐吗?我是市中心医院的李医生。您上次的胃镜检查报告出来了,情况不太乐观,我们建议您尽快办理住院手续,进行全面观察和治疗。”
林疏棠握着手机的指节一根根收紧,泛出苍白的颜色。
她听着自己平静的声音回答道:“医生,谢谢你。但我手头还有几张稿子没交,能不能……再等等?”
没等对方再劝,她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胃部的疼痛仿佛被这个电话激化了,一波比一波更猛烈。
但她像是要对抗这股疼痛似的,挣扎着坐直身体,重新打开数位板,新建了一张画布。
这一次,她没有画那个战神的背影,而是凭着记忆,开始勾勒江熠白在复健室里低头忍痛的侧脸。
紧皱的眉头,咬紧的下颌线,以及那只被队医按住、无力垂下的手。
这是她从未画过的他,是褪去了所有光环的“此刻的他”。
傍晚时分,总决赛前的最后一场训练赛即将开始。
江熠白坐在电脑前热身,右手刚握住鼠标,准备开始练习点选,整条右臂却毫无征兆地一阵麻木,紧接着,一股尖锐的刺痛从手腕窜到指尖。
他手指一软,“啪”的一声,鼠标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停!”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老赵脸色大变,立刻叫停了所有人的动作。
他上前仔细检查了江熠白的手腕,脸色越来越阴沉。
“神经压迫太严重了,不能再碰了。立即停训,至少一周!”
江熠白被强制带离了训练室。
回宿舍的路上,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一言不发。
扶他上车的小林,隐约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她今天……发新画了吗?”
小林心里一阵酸楚,没敢告诉他。
就在半小时前,林疏棠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张手绘草图。
画面很简单,一个穿着队服的男人坐在复健椅上,左手撑着额头,右臂无力地悬空,背景是空荡荡的训练室,寥寥几笔,却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孤寂。
那张草图的配文是:“他不是在等一场胜利,他只是在等不疼的那一天。”
深夜,工作室的灯依然亮着。
林疏棠再次被剧烈的胃痛攫住,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被丢弃的虾米。
她脸色惨白,冷汗湿透了额头的头发,手里却还固执地握着手机,翻看着江熠白过去的直播回放。
画面最终停留在一场春季赛的败局。
短暂的技术暂停时,镜头给了江熠白一个特写。
他低着头,用左手不停地揉搓着右手手腕,镜头拉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紧抿的唇线。
那一刻,他没有看焦急的队友,也没有看灰色的屏幕,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眼神里没有不甘,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最原始的诘问——还能打吗?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一滴,两滴,迅速在手机屏幕上晕开。
林疏棠忽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她猛地坐起身,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还是挣扎着爬回画板前。
她打开下午那张未完成的画稿,删去了所有为了美感而存在的理想化线条,重新绘制他的眼睛。
她用大片的灰色调渲染出难以言表的疲惫,但在瞳孔的最深处,用尽全身力气点上了一粒极小、极亮的白色高光。
那一点光,就像在无尽的黑夜里,唯一不肯熄灭的星星。
她给这幅画命名为《暂停时刻》,然后在右下角,补上了一行比之前更小、更轻的字:“你不是输,是还在走。”
窗外,卖豆浆的王大爷推着车缓缓路过。
他习惯性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栋旧楼里唯一亮着灯的窗口,轻声叹了口气:“这孩子,又熬过了一夜。”
但他没有看到,屋里的灯光下,林疏棠正缓缓从椅子上滑落。
她手里还紧握着那支画笔,胃部的剧痛已经让她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
就在她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一直黑屏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江熠白刚刚发来的消息,简短而清晰,带着一丝笨拙的期待:“明天,我请你吃生煎。”
光标在消息下方固执地闪烁着,等待一个永远无法得到的回应。
林疏棠的手指无力地松开,画笔从指间滑落,笔尖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细弱、断续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