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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灰尘里的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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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级新学期的值日表贴上了墙，像一张新绘制的微型领土划分图。小志的目光掠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最终定格在周四放学后的卫生区——第二排窗户到后门区域。而紧挨着他名字的，是林佳怡。
心口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小志下意识地抬眼，隔着几张课桌望向佳怡的方向。她正和同桌说笑着什么，蜜色的脸庞在午后的阳光里生动明媚。似乎是察觉到了注视，她转过头来，对上小志的目光，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还隔空做了个“OK”的手势，用口型清晰地说了两个字：“一起！”那笑容坦荡又明亮，带着“姐姐”特有的理所当然。小志慌忙低下头，耳根微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放学铃声终于敲碎了教室里的喧嚣。人群像退潮般涌出，留下一地狼藉的碎纸屑、揉成团的草稿纸和断掉的铅笔头。佳怡动作麻利，几下就把书包收拾妥当，利落地甩上肩膀，几步就走到小志桌边，手指“叩叩”敲了敲他的桌面：“走啦，弟弟！开工！”
小志应了一声，也赶紧背上书包，跟着佳怡走向教室后方堆放清洁工具的角落。那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灰尘、潮湿抹布和残留消毒水的复杂气味。佳怡熟门熟路地拿起一把长柄扫帚，又弯腰拎起一个半旧的红色塑料桶塞到小志手里：“喏，你的武器！去男卫生间接半桶水就行，别接满，沉！”她指挥若定，俨然是这场清扫战役的总司令。
小志乖乖点头，拎着桶走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水龙头哗哗作响，清凉的水注入桶中，激荡起细小的水花。他看着水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心跳还有些快。和佳怡姐单独相处，一起做值日……这感觉，既熟悉又有点不一样的新奇。他接了半桶，果然已经有些分量。
回到教室，佳怡已经挥舞着扫帚干上了。她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利落的节奏感，长长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活泼地跳跃。扫帚掠过地面，卷起细小的灰尘旋涡，在从西窗斜射进来的金色光束中飞舞。
“愣着干嘛，弟弟？”佳怡头也没回，声音带着点笑意，“水来了就开动呀！先用扫帚把大块的垃圾拢到后面去，小心点，别扬灰！”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将一堆纸屑扫向墙角。
小志连忙放下水桶，拿起另一把短柄扫帚，学着佳怡的样子开始清扫自己负责的区域。他动作明显拘谨得多，小心翼翼地拢着垃圾，生怕灰尘飞起来。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
扫完地，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的考验是擦玻璃和窗台。佳怡把抹布扔进水桶里浸湿、拧干，水珠滴滴答答落回桶里。她走到第一扇窗边，踮起脚尖，手臂高高举起，用力擦拭着玻璃上顽固的污渍和不知哪个调皮鬼留下的手指印。蜜色的手臂绷紧，显出流畅的线条，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在夕阳的金辉下闪闪发亮。
小志也拿起另一块抹布浸湿，走到相邻的窗边。他个子比佳怡高一些，擦高处的玻璃没那么吃力，但低处的窗台和窗框缝隙里积满了陈年的灰尘，需要用指尖裹着抹布一点点抠出来。灰尘钻进鼻腔，痒痒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噗嗤！”佳怡被他逗笑了，侧过头看他，“灰尘大军厉害吧？坚持住，弟弟！”她自己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在蜜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两人并肩作战，沉默却默契。小志擦完自己这边的窗框，很自然地伸手去够佳怡那边她够不太着的高处角落。佳怡则顺手帮小志清理了他漏掉的一小块积灰的窗台凹槽。偶尔手臂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带着汗水的微湿和劳动的温热，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迅速分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混合着灰尘气息的安静。
“呼——搞定一扇！”佳怡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看着焕然一新的玻璃，叉着腰欣赏自己的“战果”。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小志放在窗台上的书包，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补给时间到！”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从桌洞里掏出一个熟悉的、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天蓝色保温杯，那是她每天装白开水的杯子。
她拧开杯盖，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晶莹的水线顺着她的唇角滑下，流过因汗水而更显光泽的蜜色脖颈，消失在衣领里。她喝得很急，显然是渴极了。喝完，她满足地叹了口气，用手背抹了抹嘴，这才看向小志：“渴了吧？你带水了吗？”
小志这才感觉到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刚才专注于打扫，竟完全忘了这茬。他摇摇头：“忘…忘了带。” 嗓子果然有些发干发紧。
“哎呀，小糊涂虫！”佳怡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却毫无责备，只有姐姐式的熟稔。她晃了晃自己手里那个印着卡通小熊的天蓝色保温杯，杯壁外侧因为装着温水而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在夕阳下折射着微光。杯口还残留着她刚才喝水时留下的一点点湿润的痕迹。“喏，喝我的吧？还是温的。”
小志的目光落在那个杯子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喝…佳怡姐的杯子？那上面还带着她唇齿的温度和气息……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感到一阵眩晕般的羞赧，脸颊和耳朵迅速升温，热度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摇头，声音都有些结巴：“不…不用了！姐，我不渴！真的！”
“瞎说！”佳怡眉毛一挑，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姐姐威严”，直接把杯子往前一递，几乎要塞到他手里，“看你嘴唇都干了！快喝点！跟我还客气什么？怕我下毒啊？”她故意板起脸，眼里却满是促狭的笑意。
那带着小熊图案的蓝色杯子近在咫尺，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小志能清晰地看到杯沿上那一点未干的水渍。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面对着佳怡坦荡又带着点“威胁”的眼神，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出第二个“不”字。指尖犹豫地、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碰触到温热的杯壁。那温度仿佛带着电流，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他像进行某种庄重而隐秘的仪式般，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杯身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凉。他低下头，目光甚至不敢真正落到杯口上，只是僵硬地将嘴唇凑近杯沿，微微倾斜杯子。
温热的液体滑入口腔，带着一种极其清淡的、若有似无的甜味，是佳怡妈妈煮的红枣茶残留在杯壁的味道吗？还是仅仅是他此刻剧烈心跳下的错觉？水流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带来一阵舒畅，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他和佳怡姐之间那道无形的、名为“距离”的界限，随着这口水，被悄然打破了一个微小的缺口。这缺口让他心跳如鼓，脸颊滚烫，却又在心底隐秘处，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甜味的暖流。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正覆盖在几分钟前佳怡姐嘴唇碰触过的地方……
他喝得很慢，只咽下两三小口，便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将杯子从唇边移开，递还给佳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谢姐。”
佳怡毫不在意地接过去，动作自然流畅得仿佛只是递了块橡皮擦给他。她看也没看杯口，拧开盖子，又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喉间发出轻微的吞咽声。水珠再次顺着她的下颌滑落。她用手背随意地擦了擦嘴角，满足地叹了口气：“舒服！干活干活！还有两扇窗呢！”她把杯子随手放在旁边一张刚擦干净的课桌上，小熊图案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憨态可掬。
小志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般，不受控制地、久久地停留在那个蓝色的杯子上。杯口的水光潋滟，倒映着窗外绚烂的晚霞，也仿佛倒映着他此刻兵荒马乱的心绪。刚才唇齿间那短暂接触的温热触感，那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和味道，像一枚小小的种子，落入了心湖，在灰尘弥漫的空气里，悄然无声地沉入水底。它那么轻，却又那么重，带着一种懵懂的、令人心悸的魔力，预示着某种界限的模糊，也预示着某种更深的连接正在这共同的劳动与分享中，悄然酝酿。
夕阳的金辉穿过他们刚刚擦净的玻璃，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将教室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重新开始它们永恒的、静谧的舞蹈。小志拿起抹布，重新浸入水桶。清凉的水包裹住手指，却压不住脸颊和耳根持续不断的热度。他用力拧干抹布，水滴落回桶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在他此刻异常敏感的心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走向下一扇窗，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那个静静立在课桌上的蓝色保温杯。佳怡正踮着脚，奋力擦着高处的一块污渍，蜜色的手臂在霞光中伸展，充满了力量与生机。小志默默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玻璃上，指尖用力擦拭着，仿佛要将那玻璃擦得透明如无物，也仿佛要将心底那点陌生的悸动，一起用力擦掉，或者……擦得更亮。那个蓝色的小熊水杯，像一个沉默的证人，安静地伫立在光里，杯口残留的水痕，无声地折射着两个少年之间，一道刚刚被打破又迅速被忙碌掩盖的、微妙的界痕。这界痕的打破，并非源于惊涛骇浪，仅仅是因为一次打扫中的口渴，一个姐姐对弟弟理所当然的分享。然而，这普通的分享，在少年敏感的心湖里，却投下了一颗足以激起千层涟漪的石子。灰尘尚未落定，那半杯水的滋味，已在他心底悄然发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