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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覃庭早上刚睁开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他的嗅觉一向很灵敏,一下就闻到了雨后泥土清爽且微腥的气息。
      下过雨的缘故,燥热也随之藏匿起来,只留下一节衣袖在人间摇摆。
      他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喷嚏,他的鼻炎老是在换季和降温的时候突发。
      覃庭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狠狠的抓了一把脑袋上的头发,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
      他知道自己有那个拧巴且好面子的中二病,但也清楚自己的情绪比谁都更容易因为一些小事而发生变化。
      这次可能就是因为成韫川的那一句问话。
      他确实很容易注意到他人情绪的变化,但不细腻,以至于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成韫川都会觉得覃庭这个人为什么心善而拧巴,心软而不自知。
      明明已经那么在意了。
      但此时的覃庭只是脑子里不断出现成韫川昨晚的那双眼睛和那个神情。
      今天要是见到他就找他聊聊吧。
      他吸了吸鼻子,拎起包走出宿舍。

      “你早餐。”任筠朝他扔了两个包子过来。
      “谢了。”覃庭接过。
      他边啃包子边看着黑板上遗留下来的昨天没擦的思考题答案,一边留着眼神等着成韫川进班。
      他其实也很好奇成韫川今天会是怎样的表现。
      其实成韫川不会有怎样不同的表现,这是覃庭在很久长一段时间,甚至是以年为单位的计算后,才慢慢意识到的事情。
      成韫川表现出来的永远只会是那个成韫川,那个体面的,恰到好处的成韫川。
      覃庭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却只看到梁淮与和沈子夜两个人走进了教室。
      醉酒?迟到?生病?
      他翻开了笔记本。

      成韫川合上了那本小时候的相册还给成晚涧,没说什么话。
      他俩在小区门口汇合后打车去墓地,一路上成韫川都没怎么说话。
      成晚涧看着弟弟长大,她其实很清楚的知道,她的弟弟过于老成了,在很年少,很年少的时候。
      她有时候看着成韫川在外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有他在的地方就没有掉在地上的话,也没有冷过的场。
      略带一点京腔的捧哏,或者逗哏讲的令人捧腹。
      谢女士喜欢看德云社的相声。
      成韫川一老小就跟着他妈妈一块听相声,从年幼时的背景音,到长大后手机里的常驻频道。
      说实话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在谢女士最后的那一段时间里,疾病带走了幸福,消磨了精神,当时也只是小学六年级的成晚涧,看着她亲爱的妈妈说不出话来。
      谢女士是在她的爱人和女儿的陪伴下,鲜花簇拥,相声环绕,很平静的走的。
      她不让她的小儿子过来。
      于是成爸没有接成韫川过来。
      但就是这一点疏忽,成韫川放学却不见成晚涧的人,一起上下学的姐姐今天没在门口等他,他的妈妈最近又在生一场很大的病。
      成小川那个时候像是想到什么,无助的在门口等了一会姐姐后开始向医院狂奔。
      他认识路,医院离他家其实没有很远。
      小小的成韫川在街上跑着,书包拍打着屁股,在肩上左摇右晃的甩着。
      成小川其实很恐惧很慌张,但那个时候他还不能准确的分析出自己的情绪成分。
      他只是很着急,很想哭,他很害怕。
      害怕什么呢。
      我想要妈妈。
      妈妈你在哪呢?
      成韫川把视线从车窗外不断后退的绿植上摘下来,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成晚涧侧头看着他,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脑袋。

      覃庭甩了甩脑袋,试图把刚刚讲的东西完全吸收进脑子。
      课间的时候教室里挺热闹的,他起身挪到梁淮与和沈子夜坐着的地方。
      他的目光在梁淮与和沈子夜中间逡巡了一会,然后开口。
      “梁哥,”他微微弯腰,“那个成学长今儿咋没来啊。”
      梁淮与闻言扭过头,心中有点诧异的看着覃庭。
      但在覃庭看来,梁淮与只是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目光望着他。
      “他请假了,家里有点事。”梁淮与说。
      “啊这样,那行谢谢您。”覃庭站起身。
      “那小子说话咋有点奇怪。”沈子夜凑过头来。
      梁淮与撇了一眼沈子夜。
      你成爷喜欢带点京味的讲话,听这么久还没听明白呢。
      他很是无语。

      成韫川跟他说的是今天去扫墓,可能后面几天要在谢女士老家那边住几天,陪陪谢女士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成韫川的外公外婆。
      成爸已经提前几天过去了,楚大物理系的成杨教授,在上习题课或者请学长学姐分享经验的这种事上向来很有一套。
      “爸,来了啊。”成韫川看着提了几包东西站在墓地入口的成杨先生说。
      “唔,”成先生看着他说,“哭了啊川哥。”
      成韫川别过头去笑了声:“嗯。颁奖不?”
      成晚涧接过成先生手中的一部分东西说:“外公外婆怎么样?”
      “都挺好的,挺精神的,”成先生说,“下午就能见着了。”
      成晚涧点点头,看着成韫川从成先生手中接过袋子,抬脚走进了墓园。
      天是青色的,雨是摇摇欲滴的。
      风是欲起又止的,微微的带着凉意的。
      成韫川感受着风从鼻子底下溜走,环绕在自己的耳朵周围。
      他轻轻的在谢女士的墓前站定,和他姐姐并排。
      他感觉自己的外壳正在一层一层的被剥离,就算是赤身裸体成为婴儿刚出世的样子,他也感觉不到羞耻。
      他觉得很舒服,带着一种撒着野的快感。
      赤脚跑在草地上,发丝在阳光下摇曳。
      躺在大地上,身体被无限延伸,有种踏实而安心的感觉。
      这回给他兜底的就不是他自己了,是身后的广袤和面前的苍穹。
      他摸了摸挂在下巴上的眼泪。
      “妈,”眼泪与思念搅在一起,混成一种压在心底的无法言说,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我好想你啊。”
      “我们来看你了。”
      成晚涧的表情在一秒内闪过惊讶,心疼,扭曲等等复杂情绪,看着已经蹲下去捂着脸的弟弟,终于扭头哭了出来。
      成晚涧是一个非典型的姐姐,这意味着她一直是以一种平等的同龄人的视角和成韫川对话。
      少的是经验主义的说教,多的是商量与探讨,共同去探索。
      她在很多时候表现出的都是成韫川的玩伴。
      但她会在很多时候想,弟弟什么时候能轻松一点,能幼稚一点。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成韫川从小到大少的就是那一份无赖,少的就是那一份娇憨,少的就是无伤大雅的蛮横。
      撒娇的人之所以有撒娇的能力,是因为有撒娇的对象,也有可以撒娇的亲密。
      那种独一份的天真与调皮。
      她的记忆里大部分时候成韫川都被懂事占据了。
      以至于他如今说出展现脆弱的这一句话,我想你了。
      成晚涧觉得又欣喜又难过。
      成韫川会主动说想你了吗。
      不会。
      成韫川只会把本能的情绪藏得好好的,用严密的逻辑以及轻松的语气说出,想也没用啊,姐你不是过几天就回来了嘛。
      思念是人之常情,而嘴硬也不是成韫川的特质。
      他只是在心底不赋予自己可以思念的能力。
      成晚涧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样哭过了,哭的难受但又停不下来,直到成先生抱住了她。
      成先生先蹲下来摸了摸成韫川的头,又站起来抱了抱成晚涧。
      “别哭了,你俩一蹲一站我两只手都抱不过来。”
      “来看妈妈了,咱别肿着眼睛啊,不然你们妈妈多伤心,自己如此好的基因生出两个肿眼泡。”
      成晚涧抽抽嗒嗒的说:“都怪你......坏基因......”
      成韫川难得的没接话,他生疏且艰难的在平复情绪。
      他太久没哭过了,差点都忘记了哭有哪些步骤。
      以及止哭应该怎么办。
      他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成晚涧,又自己擦了擦眼泪。
      “爸。”他看着成先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常,你就该多哭哭,老嘻嘻哈哈像个什么事。”成先生一把搭住成韫川的肩膀。
      他这才清晰的意识到,一米八的成韫川,真的很久没流过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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