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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半异响与一把自作主张的扫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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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像沉重的湿毯子,将林柚紧紧包裹。
她甚至没力气走到屏风后那张散发着霉味的榻榻米上。
就这么趴在积满灰尘的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意识模糊,浮浮沉沉。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酸痛和不适。坚硬的桌板硌得胳膊生疼,脖子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歪着,很快就会付出代价。
胃里那点过期的泡面汤,似乎在隐隐散发着抗议的气息。
半梦半醒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灰扑扑的漩涡里。漩涡底下是堆积如山的电费催缴单,那只白狐优雅地蹲在账单山顶,举着爪子,一遍遍指着【斷網!!!】那几个大字。
冷。
山里的夜寒,透过单薄的衣衫,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她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
笃。
一个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极其小心地,碰了一下门板。
林柚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潜意识将它归入了风声的范畴。
笃笃。
又一声。稍微清晰了一点。带着某种迟疑的节奏感。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脑袋在胳膊上不安地动了动。
吱嘎——
老旧的木质门轴,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缓慢的转动声。
这声音太具象了。
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破了昏沉的睡眠泡沫。
林柚猛地惊醒过来。
心跳骤然擂鼓。
她瞬间抬起头,因睡姿不当而僵硬的脖颈发出抗议的酸痛,眼前因为突然的动作和昏暗的光线有些发黑。
什么声音?
谁?
社务所内,那盏昏黄的白炽灯还亮着,将她惊醒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深山夜色。
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不对。
刚才那声门响,太真实了。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耳朵竭力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动静。
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屋檐缝隙的呜咽,以及远处不知名虫子的低鸣。
听错了?
睡迷糊了的幻觉?
她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但心脏依旧跳得又快又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也许……是那只狐狸?
它半夜不玩手机,改溜门撬锁了?
这个念头稍微降低了一点恐惧感。毕竟,那只是一只(稍微有点奇怪的)狐狸。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就在精神稍稍松懈的那一刹那——
沙……沙沙……
一种新的声音。
非常非常轻。
像是……某种柔软的东西,擦过地板。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房间内部。
不是在门外!
林柚的脊背瞬间窜上一股寒意,头皮发麻。她猛地扭过头,视线惊恐地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屏风后面!
声音停顿了一下。
似乎也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了。
紧接着,那“沙沙”声变得急促了些,还伴随着一点轻微的、类似竹条刮过地面的细响。
有什么东西在动!
就在屏风后面她没仔细检查过的区域!
恐惧攫住了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山村怪谈、精鬼传说。这荒山野岭的破神社,有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乎太正常了。
她手边没有任何能称得上武器的东西。
空泡面碗?账本?
她的目光快速逡巡,最后落在了桌角那把看起来年代久远、掉了不少毛的竹扫帚上。
也顾不上脏了。
她一把抓住扫帚柄,冰凉的触感稍微镇定了一点神经。
屏住呼吸,踮起脚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屏风挪去。
手里的扫帚被当成长矛一样往前端着。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每靠近一步,那“沙沙”声就似乎更清晰一点。
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走到屏风边缘。
声音就在后面!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一个箭步冲过去,同时将扫帚往前一捅!
“什么东西!出来!”
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在空屋里显得有点尖利。
屏风后的景象,映入眼帘。
没有人。
也没有想象中的青面獠牙的怪物。
只有……
一把扫帚。
一把非常古老的、手柄细长、顶端扎着稀疏竹条的清洁用扫帚。
它正……自己立在那里。
微微倾斜着角度,细密的竹条梢正贴着她刚刚睡过的桌面边缘,非常非常轻微地、一下一下地,拂过上面的灰尘。
动作有点笨拙,但异常专注。
在林柚冲进来、发出尖叫的瞬间,那把扫帚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一动不动。
仿佛它从来就只是一把普通的、被随手靠放在这里的扫帚。
林柚举着“武器”,也僵住了。
目瞪口呆。
她看着那把悬停在空中的扫帚。
扫帚……在自己扫地?
她用力眨了眨眼。
没看错。
那把扫帚确实是自己立着的,没有任何人握着它。
刚才那“沙沙”声,就是它清扫桌面的声音?
世界观的基石,在这一刻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狐狸玩手机,还能勉强用“动物成精”来解释。
这算怎么回事?
扫帚成精了?家政型妖怪?
就在她大脑过载,无法处理眼前这超现实画面时,更让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把僵住的扫帚,似乎慢慢“反应”了过来。
它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过了“头”——如果那细长的柄部能算头的话。
它“看”向了林柚。
没有眼睛。
但林柚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视线。
一种带着极度惊慌、害羞、以及做坏事被撞破的无措情绪的……注视。
下一秒。
哐当!
扫帚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它的力量,直挺挺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竹条散开。
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林柚极度疲惫和精神紧张下产生的又一个幻觉。
地上,只有一把普普通通的、旧扫帚。
林柚手里的“武器”扫帚,还保持着前捅的姿势。
她看着地上那把“装死”的扫帚。
又看看自己手里这把。
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冲淡了恐惧。
所以……
她刚刚,是拿着另一把扫帚,恐吓了一把……可能只是想帮她打扫桌子的……扫帚精?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缓缓放下手臂,将扫帚拄在地上,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
目光却死死盯着地上那把“扫帚”。
它还在装死。
一动不动。
但林柚注意到,它最细的那几根竹条梢,正在极其轻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
害怕。
它好像……在害怕?
林柚心里那点残存的恐惧,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荒谬,依旧荒谬。
但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甚至……
她看着被那把“扫帚”清扫过一小块的桌面——那里确实比周围干净了不少,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
它好像……没恶意?
只是想……帮忙?
深夜。
破神社。
一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继承人。
和一把因为偷偷帮忙打扫卫生而被吓到装死的扫帚精。
这剧情发展,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林柚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把手里的扫帚轻轻靠回墙边。
然后,转身。
走回桌子旁。
坐下。
她故意不去看地上那把扫帚。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重新趴回桌子上,闭上眼睛,假装要继续睡。
心跳依然很快。
但不再是纯粹因为恐惧。
而是某种……对新世界的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小的……好奇?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她假装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柚的脖子又开始发酸,几乎真的要再次睡过去的时候。
身后。
极其细微地。
又响起了那“沙沙”的声音。
非常轻。
非常慢。
带着一种极致的试探和小心翼翼。
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林柚没有动。
紧闭着眼睛。
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微微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