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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声的陪伴与生日的烛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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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樵乐在门后不知坐了多久。
夜渐深,寒意透过门板渗入,但他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了那里。门外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让人心慌。
他几乎要怀疑刚才看到的洛伦佐只是疲惫产生的幻觉。
最终,他机械地站起身,没有开灯,摸着黑走上楼梯。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镣铐。
浴室里,他盯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男人,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颊,试图洗去那种令人窒息的脆弱感,但无济于事。
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别墅区远离市中心,夜晚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每一次微小的声响——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车辆的引擎声——都会让他紧张地屏息倾听,期待或害怕听到门外的动静。
凌晨两点,他终于无法忍受这种煎熬,悄悄地起身,走到书房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显得刺眼。
他调出门口的监控画面,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画面加载出来的一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
洛伦佐还坐在那里。
男孩蜷缩在门前的台阶上,双臂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孤单而脆弱的轮廓。
他一动不动,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前方的黑暗,眼神空洞而迷茫,像是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归途。
苏樵乐的心脏猛地收缩,一阵尖锐的疼痛穿过胸腔。
他几乎要立刻冲下楼去开门,但那种熟悉的恐慌感再次攫住了他——一旦打开这扇门,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强迫自己关闭监控画面,回到床上,用枕头紧紧压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坐在门外的身影和随之而来的负罪感。
那一夜,他辗转反侧,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每一次短暂的睡眠都会被噩梦打断:有时是洛伦佐在冰冷的雨中颤抖,有时是男孩那双充满失望的蓝绿色眼睛,有时是他自己转身离开的决绝背影。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苏樵乐就起了床。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拨开窗帘一角。
洛伦佐还在那里。姿势几乎没变,只是看起来更加疲惫和寒冷,在晨光中微微发抖。
苏樵乐迅速放下窗帘,像是被烫到一样后退几步。
他感到呼吸困难,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种想要冲下去开门的冲动再次涌上来,比昨晚更加猛烈。
但他最终只是走进了浴室,打开淋浴,让水声掩盖一切可能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苏樵乐像是在梦游。
他机械地做早餐,却食不知味;试图看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打开电脑工作,却对着屏幕发呆。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忍不住走到窗前,偷偷观察门外的洛伦佐。
男孩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敲门,没有叫喊,只是固执地等待着,像是一座被遗忘的雕塑。
上午十点左右,苏樵乐看到洛伦佐终于动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然后背起那个小背包,转身离开了。
一阵莫名的失落和放松同时涌上苏樵乐的心头。他果然还是放弃了,他想,这很好。这才是理智的选择。
但半小时后,当苏樵乐再次看向窗外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洛伦佐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纸袋,看起来像是从附近的便利店买的食物和水。
他重新在台阶上坐下,安静地吃起简单的早餐,动作缓慢而疲惫。
他没有离开。他只是去补充必需品,准备继续这场无声的等待。
苏樵乐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窗框才能站稳。这种固执的、不求回应的坚守让他感到恐惧。
他凭什么值得这样的等待?他明明已经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拒绝。
中午时分,苏樵乐点的外卖送到了。当外卖员的摩托车停在门口时,他屏住了呼吸,透过猫眼紧张地观察着。
外卖员疑惑地看了看坐在台阶上的洛伦佐,按响了门铃。
洛伦佐抬起头,对外卖员说了些什么,然后指了指门。外卖员将食物挂在门把上,离开了。
洛伦佐甚至没有试图借此机会与他交流。
苏樵乐等到外卖员的摩托车声远去后,才迅速打开门取回食物。
他刻意避免与洛伦佐有任何眼神接触,但余光还是瞥见了男孩那双充满血丝却依然温柔的眼睛。
关上门,他背靠着门板,手中的外卖袋仿佛有千斤重。袋子里除了他点的餐,还多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小纸包。
他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意大利饼干。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混合着感动、愧疚和恐慌。他猛地将饼干扔进垃圾桶,仿佛那是毒药。
下午,苏樵乐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他强迫自己处理照片,回复邮件,制定接下来的拍摄计划。但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耳朵时刻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窗外开始下起小雨,细密的雨丝敲打着玻璃窗。苏樵乐的心随之揪紧。
他走到窗前,看到洛伦佐将背包抱在怀里,试图用单薄的身体为它挡雨,自己却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衣衫。
那一刻,苏樵乐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了。
他几乎是跑着下楼的,猛地打开大门。
雨中的洛伦佐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水滴顺着脸颊滑落,像是眼泪。他的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大,但很快浮现出温暖的亮光。
“进来。”苏樵乐的声音僵硬,侧身让出空间。
洛伦佐愣了一下,随即迅速站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雨后天晴的阳光:“谢谢!我不会打扰太久的,我只是...”
“去洗澡。”苏樵乐打断他,指向一楼客房的方向,“浴室里有干净的毛巾。洗完把湿衣服放在门口。”
他没有等洛伦佐回应,就转身走上楼,把自己锁进书房,心脏狂跳不止。
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最终还是屈服了?这种软弱让他自我厌恶。
半小时后,他听到楼下浴室的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苏樵乐深吸一口气,打开书房门。
洛伦佐站在门外,穿着苏樵乐放在客房里的干净T恤和运动裤——明显大了几号,让他看起来更加年轻而脆弱。他的头发还在滴水,湿漉漉的卷发贴在额角,身上散发着苏樵乐沐浴露的淡淡香气。
“谢谢,”洛伦佐轻声说,眼神温暖而感激,“我感觉好多了。” “客房你可以用,”苏樵乐的声音依然冷硬,“但不要上楼。不要打扰我。” “好的,”洛伦佐立刻点头,像是收到圣旨,“我不会打扰你的。我还可以...帮你做点什么?打扫?做饭?我做饭还不错...”
“不需要。”苏樵乐打断他,关上了书房门。
他背靠着门板,听到门外洛伦佐轻轻离开的脚步声,感到一阵复杂的心安和恐慌。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奇怪的共处模式形成了。苏樵乐大部分时间待在楼上工作室或书房,洛伦佐则安静地在一楼活动。
男孩遵守着不打扰的承诺,但总会用各种方式表达他的存在:精心准备的早餐,一尘不染的客厅,细心浇灌的植物,甚至还有苏樵乐那只通常怕生的布偶猫不知何时已经窝在洛伦佐腿上任其抚摸。
苏樵乐刻意保持冷漠,对洛伦佐的努力视而不见,甚至故意挑刺。但洛伦佐从不生气,只是微笑着接受所有批评,然后更加努力地尝试取悦他。
这种无条件的包容反而让苏樵乐更加烦躁。他宁愿洛伦佐生气、争吵,甚至离开,而不是这种近乎卑微的坚持。
一天晚上,苏樵乐工作到很晚才下楼,发现洛伦佐蜷缩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本中文教材,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梦中也在努力学习。
茶几上放着一盘覆着保鲜膜的点心,旁边有一张纸条,用工整但稚嫩的中文写着:“我自己做的饼干,如果你饿了可以尝尝。”
苏樵乐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一种陌生的柔软情绪在胸腔中蔓延。
他轻轻拿起毯子,盖在洛伦佐身上,动作轻柔得连自己都惊讶。
男孩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毯子,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苏樵乐迅速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转身上楼,但那幅画面却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生日那天,苏樵乐刻意工作到凌晨才回家。
他几乎忘记了这个日子的存在——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忽略这个日子,就像忽略其他所有值得庆祝的节日一样。
推开家门,屋内一片漆黑寂静。一周来,洛伦佐的存在已经悄然改变了这个空间的气息,多了生活的痕迹和温度。但此刻,那种熟悉的冷清再次笼罩了一切。
苏樵乐站在门口,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洛伦佐终于放弃了吗?回到了他本该在的地方?这很好,这才是正确的结局。他对自己说。
但心里某个角落却隐隐作痛。
他摸索着打开灯,然后愣在了原地。
客厅中央,洛伦佐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点着蜡烛的蛋糕。烛光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温柔而紧张的轮廓。
他身后,整个客厅被精心装饰过——彩带和气球恰到好处地点缀着空间,墙上用中文和意大利语写着“生日快乐”,餐桌上摆满了精心准备的食物和一瓶红酒。
“生日快乐,苏樵乐。”洛伦佐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待。
苏樵乐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大脑一时无法处理眼前的景象。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日,连他自己都刻意忽略了。
“你怎么...” “我看了你护照上的日期,”洛伦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希望这不算是侵犯隐私。”
他捧着蛋糕走近几步,烛光映亮了他清澈的眼睛:“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更大的惊喜,但我只有一周时间准备,而且不太熟悉这里的市场...”
苏樵乐沉默地看着蛋糕上跳动的烛火,又看向那些精心布置的装饰和满桌的食物。
这一切需要花费多少心思和时间?在他冷漠相对的时候,洛伦佐却在默默准备着这一切?
“为什么?”他终于问出声,声音沙哑,“为什么做这些?我对你并不好。”
洛伦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柔而理所当然的笑容:“我不需要你对我好,因为是我在喜欢你啊。”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苏樵乐心中某扇紧闭的门。
他感到鼻子发酸,一种强烈的情感冲击着他多年来筑起的心墙,裂缝悄然蔓延。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很棒的惊喜。”
洛伦佐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真的吗?你喜欢吗?快来吹蜡烛,然后尝尝蛋糕,是我自己烤的,可能不如店里的好...”
那一晚,苏樵乐度过了多年来第一个有人陪伴的生日。他吃了洛伦佐亲手烤的蛋糕(确实有点甜,但出乎意料地美味),品尝了他准备的地道意大利菜,甚至喝了几杯红酒。
过程中,他始终沉默居多,但不再带有以往的冷漠和疏离。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洛伦佐兴奋地讲述准备过程中的小插曲,看着他因为自己的每一个细微肯定而欣喜的样子。
某种坚冰正在悄然融化。
晚餐后,洛伦佐拿出一个小礼物盒,眼神中带着紧张的期待:“这是生日礼物。我自己做的,希望你喜欢。”
苏樵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手工制作的皮面笔记本,封面上压印着一只精致的飞鸟图案,与他相机套上的刺绣如出一辙。
扉页上用优雅的字体写着一句中文:“愿你的镜头永远捕捉光明。”
“我知道你习惯数码设备,但我觉得有时候手写的感觉不一样...”洛伦佐解释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苏樵乐摩挲着笔记本细腻的皮面,感到喉头哽咽。
这份礼物太过贴心,完全击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个很少被触及的柔软角落。
“谢谢,”他轻声说,声音里的真诚让自己都惊讶,“我很喜欢。”
洛伦佐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奖赏。
那天晚上,苏樵乐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他拿着那个笔记本,反复摩挲着封面上的飞鸟图案。
多年来,他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习惯了用冷漠保护自己,习惯了在别人离开前先转身。但洛伦佐的坚持和真诚,像一道顽固的阳光,终于穿透了他厚重的心防。
也许,只是也许,他可以尝试相信一次。尝试放下戒备,接受这种不求回报的好意。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恐惧,但与此同时,一种久违的希望也在心底悄悄萌芽。
窗外,月亮悄然移动,将柔和的光辉洒进房间,照亮了床头柜上那个飞鸟笔记本和一双终于不再紧握的拳头。
长夜依然漫长,但黎明的光已经悄然在地平线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