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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最后的音乐厅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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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大家都很紧张。但请相信多年来的练习,相信坚持到此时此刻仍未放弃的自己,相信我们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相信我以及这座陪伴我们成长的音乐厅。」
跳过空缺的位置,聂辰开始和在场的乐手们进行最后致意。鼓槌将在这一过程中反复落下,提醒着未来的听众们,音乐会即将开始。尽管聂辰担心最终的结果未必能如愿,可他依然希望这阵鼓声能够带去他们契而不舍的力量。
季万春跟着张美玉做着左手操,放松的过程比以往更加仔细。在拿起安放在旁的小提琴时,容不得有任何一丝的阻碍,否则就会打乱身体记忆的惯性与准度,让不合拍的琴声扰乱整体的节奏。空气追弦游戏是张美玉最喜欢的练习方式,能让小提琴手之间形成更好的默契,减少习惯与小技巧差别导致的模糊,提高整体一致性以凸显齐奏的力量。
右侧的王子昆和许曼芸则已经坐定,双手平放膝头,双目平望,静气平心。在她们的后方,是还在擦拭着宝贝小号的林麦卢,旁边的张露婷手握圆号跃跃欲试,已经在测试拉管的马兴田旁边,是多少还显得有些紧张的赵婉容,她紧抱着大号的样子要是能被拍摄下来,相信会是一幕很好的回忆。
木管乐器组从来不是指挥该担心的,这点可以算是团里的老传统,就连梅绫和梅绸这对姐妹花也少有的在凝神观望,相信她们的巴松能稳定发挥。
光芒闪烁的长笛在张昆手上将会发出迷人的音色,聂辰对她的期待完全不亚于吕芳和田秀秀,可叹天意弄人,让她们这些天赋绝佳,充满灵性又刻苦的乐手遇到音乐终结的厄运。他希望张昆能继续坚持下去,哪怕前途未卜,就如她身边的安路,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对待每一场演出都认真刻苦,更是带着年轻的齐思快速掌握了单簧管与双簧管的配合。
目光绕了一圈,和田秀秀以微表情短暂交流片刻,最后还是回到了左手仍空缺的位置上。
是迟到还是放弃?
以聂辰对吕芳的了解,她不会放弃任何一次跟田秀秀竞争的机会,更不可能回避张美玉的挑战。
从入团时开始,大三角与小三角的竞争就从未中断,尤其是对于首席小提琴位置的争夺,白热化的高潮更是接连不断。也正因此,他才决定留下,给这团时不时就爆裂迸发的火堆,再添些柴,扇扇风。
天赋从不是决定一个乐手艺术高度的唯一标准,持续的练习和感悟以及良性的交流环境,都是成长所需的养料与促进剂,更是让她们养成非同寻常的默契感所需的润滑剂。
每个夜晚,她们都在彼此挑毛病,繁复练习排练中不协调的段落,尝试更新颖的切合,这让她们的关系总是处于融洽与矛盾之间,却又被同一个无比强大的力量团结在一处,借助对方的尖锐打磨掉自身的瑕疵。
她们会在排练前有意无意的去关注钢琴后的空处,以此提醒众人某位自傲不凡的人又迟到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田秀秀此时正在哪里,干着什么,又会在多久之后走进门。
如今身份变换,田秀秀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在正式触碰钢琴前,她总是会用温水泡手,让手指回到最熟悉的感官状态。温度计能够确保水温恒定,计时器则在衡量着她此刻的心境。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心理波动,都会被敏锐抓住,仔细审视一番,而后再决定是提前结束或延长准备的时间。
静于水中的指尖,传达着韵律微波,那是只能感知却无法看到动作,直到以三倍速完成全曲之后,田秀秀才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在内心深处搜刮残留的隐忧,绝不能带着任何杂念走进演奏厅。
熟悉的旋律响起,分明是她在数年前,准备勃拉姆斯前常会在放松时哼唱的曲调。
逐一拉开门,果然里面空空荡荡,只有被错搬运而来的声音。
如果灾难在那时就已经发生,或许也就没理由再紧抓着希望不放。
重新回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张陌生的脸,她是田秀秀,在冷静外表掩饰下,瞳孔抖动不止,你是钢琴师田秀秀,慌乱的心转瞬平息,可希望的火焰已经点燃,又怎会轻易熄灭。她不敢抓住那念头深思追索,也不想让那微弱的光芒轻易逃掉,就一次次在脑海中反复将它闪亮,在混乱杂音所形成的阴云中,让它闪耀的如同闪电,再也容不下光芒之外的一切。
满脑子混乱的杂音,却仍要装作平静无息,尽管尝试过多次,可思绪仍难免会随着某段熟悉的旋律游走开去,聂辰放纵着思想,等待意识熟悉并适应头脑里的喧嚣,让自己的心境如他刚写在提示板上的文字——充耳不闻——那样专注于眼前,而不是被停不下来的思绪裹挟着去接近错误的目标,让即将开始的乐曲化作音符展现在意识之海的波涛上,随着指挥棒的移动化作强烈的冲击,驱动身体将其表达出来,在彼此的眼前,随着乐谱串联起的情绪激流,将音符以最为熟念的方式呈现在混乱的时间海洋中。
「相信眼睛,别信耳朵。」
尽管大家都在反复提醒,可都受困于噪音的干扰,没人能做到如前的镇定,但也让紧张的理由不复存在。
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聂辰对此非常确信,在肢体健全与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具毁灭性的灾难,也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迫切的希望能够完成这场注定难以完美的音乐会。
「看着乐谱,注意指挥。」
纷乱的念头随着内心投射的场景逐渐缩小,聚光灯下他站在指挥台上,面对着空无一人的乐团,就如每个独自练习的夜晚。他相信每一位合作者,相信每一位乐手都有值得继续挖掘的潜力,相信和谐的旋律能带给所有人以直达心底的安宁与力量。
寻找到熟悉的唇感后,张昆睁开眼睛看向安放在乐谱架上的小镜子。
镜中长笛吹口正处在最佳的角度,无论是手臂弯曲的紧张感,还是下唇明确的触感,都显示这次她又做对了。
尽管如此,她依然怀疑自己能否做到,但她相信多年训练而成的身体记忆,就算是没有听觉的配合,她也自信能完成演奏,可曾经的无感挑战都是她独自一人时的训练,如今却要和乐团配合,多少也是有些担心会因为自己的误差毁掉这场音乐会。
整曲3秒的误差,是她之前挑战的极限,但那是反复练习的单一曲目所取得的成绩。
这次,她不再是独自一人,配合的也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录音,难度完全无法与之前相比。她相信聂辰有能力协调好,不会让谁有机会脱离他所坚持的秩序,她相信就算是缺乏灵动,只要能保证朴实无华的表达乐曲就能成功。
再次放下长笛,看着时间一秒秒过去,随后再次闭目抬手,凭借唇感判断无误后再睁眼确认,她就这样如此循环反复,只用余光留意着指挥台,目光始终锁定在那小镜子上。
这枚有着音符雕饰的小镜子,原本是属于田秀秀老师的,在她们首次竞技的时候,成为象征胜利的奖品。
自那之后,银镜就在钢琴、小提琴、长笛间流转传承,直到她将其赢到手中。按照约定,这枚小镜子本该继续传承下去,继续见证新一代后起之秀的成长,如今却成为了她的纪念品,在尚未苍老前就望之感慨的传情物。
以往,张昆总是会把镜子的角度微微调偏,对准门口的方向,好让她能及时留意到指挥的身影。最后出现在其中的,总是迟到的田秀秀。
每次,田秀秀都会双手并拢做合十状走进门,而后轻巧坐在钢琴前,将双手平放在琴键上,谁也不看就自顾自弹奏起巴赫的平均律,让所有人的心绪都随着韵律的变化整齐划一,为即将开始的排练做好准备。
这次,注定是听不到那熟悉的钢琴声,但无比熟悉的旋律是能够被她看懂的。那些音符仿佛正自田秀秀身上散发出来,尽管她根本没有触碰到琴键,可闭目虚弹的动作还是足以撩拨起无数相同场景的回忆,她那陶醉的样子还是让人无比的羡慕。
平均律的音符随着田秀秀有意夸张的动作浮现在众人心中,笑容自钢琴向周围传播开,逐渐盈满整个音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