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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与共、期盼、锥心 ...

  •   解雨臣提供的信息,已经足够让我拼出一部分真相。吴邪的病情不能再拖,必须查清楚根源,不然他支撑不了太久。一个人将毕生心力投入一件事,一旦目的达成,反而是最危险的时候。若是旁人一心求死,我会尊重他的选择。
      但吴邪不行,我希望他活下去。
      次日,山上的队伍已经散得差不多,只剩几名还未下山的伙计。
      院里传来说笑声,胖子和解雨臣坐在桌边,边吃早饭边聊天。见我出来,胖子喊了声小哥,往我手里塞了两个包子。吴邪站在门边,目光落在几个搬运装备的伙计身上,神情有些怔忪。
      我走出去,他冲我笑:“早啊,小哥。胖子要回北京处理点生意,我请小花带队回长沙一趟。”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却闭口不言了。
      我只好问:“你呢?”
      “回杭州吧。”吴邪轻描淡写道,“很久没回去了。”
      气氛陷入了凝滞。
      他没有像过去一样询问我的去向,也许不想知道,也许太过失望。我无法确定他是否抗拒我,毕竟我的存在曾经给他带来太多痛苦。他应该避开我的,我能够理解,人都会趋利避害。如果他平安健康,我可以从容离去。
      但,事与愿违。
      我绕着车队走了一圈,最终在一辆越野车的后备箱里,找到了吴邪的行李箱。出来的时候身无长物,只有肩上的一把刀,也是之前吴邪给的。我不需要再上楼了,就站在车边吃胖子给的包子。
      天光泛白,空气冻得发脆。车队终于整装待发。
      身后响起脚步声,吴邪走过来,表情有些吃惊。
      “小哥,你不冷吗?”他眉头紧蹙,“站这儿干什么?”
      “什么时候出发。”我问。
      他愣了半秒,看着我,神色非常复杂。然后他掏出钥匙,按下遥控。旁边的越野车“滴”了一声,解锁了。
      “上车。”他拉开后座车门,说道,“先回杭州,补身份证。”
      我没动。
      他领悟了什么,先坐进后座。我上了车,坐到他身边,靠着窗闭上眼。
      吴邪探身到前排把暖气打开,对外面喊:“让坎肩先开。”
      雪还在落,车厢内慢慢暖了起来。和胖子他们打过招呼后,车队就出发了。大部分都去了长沙,回杭州的,只有这一辆。吴邪没有安排什么交接,他似乎不打算再插手盘口的事情。我不知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记挂于心。
      距离上一次踏进吴山居,已经过去十年。
      景区边上人流如织,布满商业化的痕迹,街边的石砖都翻修一新。推开吴山居的门,时间却似乎停滞了。陈设一切如旧,只是落满了灰。
      吴邪咳嗽起来,捂着口鼻道:“你先坐,我稍微打扫一下。”
      他的身体状况不能吸太多灰尘。我打开窗户,风把室内的尘腐味卷了出去。
      “我需要一部手机。”我说。
      吴邪脸色微变,显然没想到我会开口要这个。过了一会儿道:“好,我给你买。”
      也许手机变得很贵。
      他离开后,我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
      展示柜上的东西码得很整齐,我抽出一张,是墓志的拓本,技法娴熟,做得很真。隔间堆着不少工具,有些是十年前的型号,也有近期购入的。吴邪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书架上有一摞没有封面的笔记本,边缘磨损很严重,有沁过水的痕迹。我停了一下,没有去动。
      写字台上摆放了一本日历,是2013年的。前半年圈出很多日期,分别用不同颜色的笔标记,每一笔都很用力。圈旁有一两个字的注释,多数是地名或缩写。有几个我认得,和张家有关。
      我记下关键词,方便以后询问。
      吴邪回来的时候,我正盯着天花板,思索那几个地名所代表的含义。
      他的目光在屋里扫过,落在我身上那一刻,似乎松了口气。然后把大包小包一搁,直接走过来,将新手机递给我。
      “你会用么?”他凑过来。“智能机,能上网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每次回到他们的世界中,都会出现一些新的变化。我戳了一下某个图标,偏头看向他。
      “地图,能显示位置。”他想了想,补充道,“地面能用,斗里不行。”
      他见我似乎有些兴趣,小心翼翼地给我演示了半天。他说得很细致,我很快明白了。但还是没去打断,只是默默地听。
      这样平淡的生活,我没有想过我能够拥有。
      吴邪看我还在摆弄手机,转身去做晚饭。我翻开短信箱,按照记忆中的联系方式,发了一串求助信息出去。
      如果张家还有留守者,他会与我联络。

      晚饭很简单。余光扫到吴邪,他盯着我手上的筷子。其实食物于我没什么分别,但我还是多夹了一些。他低头扒饭,面上露出点笑意。
      等吴邪吃完,我起身收碗筷,但他叫住我。
      “吃太多了。”吴邪推开椅子,“我想要出去走走,要一起么?”
      我点了点头。
      他已经拿上了钥匙,神情有些期待,说道:“音乐喷泉,晚上最后一场,正好赶上。”
      坐在下沉广场,阶梯上坐着些零散的人。吴邪走到最高处,距离人群很遥远。
      我在他身侧坐下。广场中央的喷泉开始运作,熟悉的旋律响起,是《梁祝》。水柱随着弦音高升,最高的那道甚至冲到了两三层楼高。灯光透过水雾折射出彩色的光环,远处的孩子在呼喊。
      吴邪撑着手向后靠着,仰头听得很认真。脖子的曲线毫不设防地暴露出来,一只手可以掐住。他应当更警惕一些,不要给任何人留下破绽。
      忽然,他侧头看我,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然后抬手飞快拉起自己的兜帽。
      音乐骤然激昂。水雾炸开,就像一场雨。
      我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卫衣,样式有些熟悉。我有很多件。
      水滴落在脸上,微凉。我没去管。
      “我来听过很多次。”他说,语气很轻松,“这段拔高太突兀,第一次来的人,都躲不过去。”
      我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每次我都会想,”他说,“如果你在,会不会比我躲得更快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得意道,“没想到,小哥你也中招。”
      我哑然。他说的对,我确实分神了。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他独自在这座城市的黑暗里,期待了很多年。
      我淡淡地注视着他,如果吴邪需要我,我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脸上,然后,他的神情开始松动,眼底的情绪宣泄而出。下一秒,他整个人就像脱力一般,变得极恍惚,瞳孔开始失焦。那种目光很专注,又充满急迫和渴望。吴邪看着我,似乎在注视一个幻影,或者,透过我看着很远的地方。
      我立刻握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快得不正常,手心发冷。肩膀在轻微颤抖,他在强行控制自己,不让那种崩溃的迹象太明显。但他控制得并不好,额头上的冷汗滑落,指节紧紧地扣着我。吴邪病了,他的精神逃出了躯壳。不知他在寻找什么,又要去往何方。
      我叫他,重复了几次,他都毫无反应。
      我只能捏住他肩,力道比刚才重一些,提醒他现实的存在。一只手扶住肩胛骨,防止他失重似地往后倒。
      “这里是安全的。”我告诉他。“我在。”
      他的眼神动了一下,焦点慢慢聚拢,从远方缓慢地落回。我松开力道,但没有放手。他深吸几口气,低下头,用手掌阻断所有的情绪。
      “谢谢。”他的语气平淡,挣开了手。
      我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你给自己用过什么。”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只是睡得少,偶尔短暂断片。”他说,“过几天会好的。”
      “不是。”
      他一副不想说的样子,却又懒得撒谎。非常干脆地往后一仰,倒在台阶上。
      “小哥,你要逼供我么。”他直直地看着我,“那你来。”
      我低头看着他。他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的戒备,甚至充满了期待。让人说实话的办法很多,但没有一种,会适合用在吴邪的身上。我实在没有办法。
      “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一个人行动。”我道。
      吴邪没接话,过了几秒,才轻声问:“那你呢?”
      我看着他。
      “你打算去哪?”他说,“有计划了吗?”
      “没有。”我说。
      吴邪垂下眼睛,说道:“我看,你也该休息了。”
      我嗯了一声,朝他伸出手。他的笑容非常明亮,从善如流地被我拽起来,似乎我答应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就让他无比满足。
      比起我,我倒宁愿他多替自己想一点。但如果吴邪毫无保留,那就只能由我多加照看。只是,万一有些事我没能及时察觉,会在不知不觉中伤害到他。
      担忧很快应验了。
      吴邪的状态不好,活下去的意愿也不算强烈。我尽量跟在他身边,和他同吃同住,不让他独处太久。但我终究不能时时限制他的行动。他总有自己的私事要处理,也没有义务提前告知。早上他说出去买东西,过了午饭时间还未回来。
      我开始不确定,他是不是出事了。

      吴邪出门的时候只套了件T恤,包和伞都没带,把手机钥匙踹进兜就出发了。当时他没打算离开太远。
      我下楼,沿着他熟悉的路走了一遍。午后下了场小雨,路面潮湿,店门口堆着伞,没有看到吴邪的。
      几家他常去的小馆子都看了,人不多。我在一家店门口停下,老板娘正在收摊,见我站着,问了句要不要吃点什么。我摇头,问她有没有见过吴邪。
      她愣了愣,说早上的人太多,不记得了。
      我又问今天附近有没有救护车经过。她皱了皱眉,说没听见。我点头,转身离开。
      回到屋里,我开始排除可能性。吴邪去的不会是菜场或超市,否则早就回来了。而且那些地方人多,出现意外会有人通知。
      我打开手机,主界面和应用布局都是吴邪设定的,也许他无意中会留下痕迹。我把每个图标都点了一遍,查看过往记录。其中一个陌生的图标吸引了我的注意,前几天没见过,叫“家人守护”。
      我点进去。
      页面跳转后,弹出一个已经关联的群组,成员只有两个。他给我起的名字是“人狠话不多”,头像是一头牛,低着头啃草。他自己叫“话多很温柔”,头像是个牧童,靠在牛背上打瞌睡。
      牛和牧童此刻同时出现在手机地图上面,遥遥相对。直觉是吴邪的安排,他担心我不告而别,想查看我的去向。
      我用两根手指放大地图,确认他的定位。“牧童”停在西湖另一侧,距离不远,大约二十分钟车程。
      那个位置是宝石山,隐藏在闹市中,地势偏僻,是非常理想的藏匿点。游人多集中在西湖周边,真正往山里走的并不多。它距离吴山居又很近,方便经常前往。什么样的东西,需要频繁接触,却又不能便存放在家里。
      危险品。
      我立刻叫车,过去。
      景区附近的信号不稳定,定位只能提供一个大致的方向。山路不是简单的平面,雨水刚下过,痕迹基本都被冲刷干净。我只能靠少数折断的树枝,判断他可能的行进路线。
      存放物品必须有遮蔽,最好是个封闭空间。我一处一处地排查废弃建筑和山洞,疾步爬到山顶,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变电小站。山顶能俯瞰整个西湖,我直觉吴邪会喜欢。
      他就在那里。
      门被铁链锁死。我拔刀,切断窗边的铁丝网,翻身跳进去。
      吴邪半靠在一张旧躺椅上,胸前垫着块毛巾。血,把整块布染透了,暗红色的。太安静了,有一瞬间我失去了任何念头,本能地摸向了他的颈动脉,还在跳,只是很慢。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指尖发冷。
      他中了剧毒,口唇泛紫,那些血都是鼻腔涌出来的。他的手里紧攥着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我掰开他的手指,取来嗅了一下。
      是蛇毒,费洛蒙。
      电光火石之间,我洞悉了一切,他的肺,他的病因,他试图隐藏的一切。原来潜藏在他体内的,是这种东西。对手太庞大,他知道自己毫无胜算,于是损耗性命来抵。十年间吴邪一直用这种方式,一点点拉进信息的差距。我试图保护他,却反而逼迫他用了最极端的办法。
      地上的铁盒里,装满了这种东西。我提起来,走到屋外的空地,将它全部倾倒出去。玻璃发出脆响,我抓来一把杂草盖上,一把火烧尽。
      吴邪的体温低得不正常,心跳极慢。我把血湿透的毛巾扯开,把他捞在怀里,用体温给他维持温度。不能压迫住他的胸口,我小心地调整了角度,让他的头靠在我肩上。他很轻,什么地方都冰冷,像是雪地里冻僵的蛇。我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将热量传递过去。
      我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直到他的心跳恢复了一些。然后他的睫毛动了一下,幻境结束了。
      他挣脱开我的手,猛地捂住鼻子,整个人蜷了起来,低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他开始发抖,是剧痛带来的应激反应,浑身的肌肉都收紧了。
      我扣住他的腰,不让他摔倒。血还在往外涌,我拿毛巾轻柔地擦拭,再顺着他脊背轻抚,缓解他的痉挛。
      他睁开眼,和我对视了一瞬。那眼神一片茫然,剧痛削弱了他的反应速度,但他显然认出了我。他立刻把头低下去,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衬衫湿透了,贴在他的皮肤上。他太熟悉这疼痛,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不想让我看到。
      我卡住他的下颌,用手指撑开牙关,防止他咬伤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承受所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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