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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好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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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晚自习童年还是没能坐到陆分野身边。
老班钓鱼执法,童年刚在陆分野身边坐下,就从后面被人揪着领子站起来。
他一回头,那个在陆分野口中声称第二节课就走了的班主任,正站在后门对着他冷笑。
“老师哪节课不在”这种消息很容易散播开来,所以第二节晚自习纪律相当混乱,串座的、唠嗑不回位置的、在最后一排打羽毛球的、大张旗鼓玩手机的、甚至还有泡面的,全部被老班抓了个现行。她在一下子老老实实的班里踱了一圈步,把泡面的赶出去、勒令他们吃完再进来,然后领着几个玩手机的出了教室。
童年也被训了,气得他在心里发誓一会下课一定要先骂一顿陆分野解解气。
今天的物理作业格外的难,童年心里堵着一口气,本来不上不下的就难受,小火苗被老班点燃之后,物理作业又被扔进去当柴烧了,于是他心口的这把火越烧越旺、越烧越莫名其妙。
“谎报军情!该当何罪!”童年攥着陆分野的小臂冲他龇牙咧嘴。
“谎报军情罪,”陆分野从善如流,全盘接受陛下的怒火,“我知错了,童年陛下,下一次我一定确认清楚再喊你过来。”
“哼。”童年把头一甩,作为助燃剂的老班和物理作业煽动起来的怒火消下去大半,但也没再理他。
晚自习十点才下,安城光污染太严重,学校建校早,坐落在城市最中心的位置,高楼大厦里,一点星星也看不见。童年已经习惯了,离开明亮的室内,如果没有路灯和街边店面的白炽灯,世界好像就只剩下黑乎乎的一团道路。
学校没有路灯,他们从教学楼走出来,走到操场上,于是学校就成了黑乎乎的世界,什么也看不着。
“童年。”陆分野的小臂和步伐都稳稳的,他的语调柔和,像是依然一下一下地轻抚小猫炸毛的脊背。
童年很轻地嗯了一声,很明显还是不想跟他说话。
“晚自习和赵浔聊什么呢?”陆分野轻柔地问。
“你管我呢?”童年没什么好语气。
“我在座位上都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陆分野的语调是他对着童年一贯轻淡的柔和,他带着身边的人慢慢走到操场边缘,准备拐进去校门口的下坡路,“你们在聊什么,让你那么激动?”
周围三三两两下自习的同学们聚在一起说话和大笑,甚至还有几个男生在趁乱打球。童年走在黑漆漆的世界里,那颗烦躁的心突然想起来这快一年和赵浔断断续续的对话,和那些时刻里因为从脑海里飘过去所以没有被及时思考的问题。
——赵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赵浔和童年做了一整个高一的同桌,童年起话头他就接,有的时候话赶话问到家里的问题了,赵浔就会言简意赅地说两句,童年拼拼凑凑,得到一个赵浔家庭图鉴。赵浔也会问童年这些问题,童年当然也都照实回答了,但是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主动询问过关于陆分野的事情。
而那些被提取出来的、他之前从未真正在意过的回答,现在才开始童年在直白的潜意识里被整合,然后得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赵浔是单亲家庭,但他是奶奶和爷爷带大的。父母不仅闪婚还闪育,结婚了才发现不合适,但是孩子生了,只能咬着牙继续过。两个人在家庭里无助地想要去爱谁、或者随便爱点什么,但是爱给不出去,爱也收不到回答。
然后两个人离婚,孩子丢给长辈,长辈体现着儿女们都爱不出结果的基因和环境根源。于是赵浔在幼年时期被草率地爱了一通,然后在没有热烈与健全的爱里,他就这样长大了。
陆分野的脸被路过的食堂门口的灯短暂地照亮了一瞬间,童年恰好偏过头,看见一双垂下来的眼睛,和那张平和的侧脸。
童年感觉好像今天晚上生气的源头被一下子戳中,他意识到有什么正在被抢夺,而作为主人的自己却因为不由自主地偏心而气恼。
不是气恼偏心本身,而是这种朦胧的感受被他直白的思维裹挟,他在没有已知条件的前提下凭着直觉去解题,越写越气恼。
——因为他发现除了横冲直撞的定性结果,什么都解不出来。
于是童年给直接原因在心里下了宣判,间接原因因为存在于他身边而被迁怒。
“就是问咱们俩认识多久了——谁都问过吧,这种问题。”童年语气很不耐烦,他收回抓在陆分野小臂上的手,脚下却依然亦步亦趋地跟着陆分野跨出校门、来到灯火通明的校门外。
陆分野于是什么都没有再问。
一上午陆分野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中间某个课间终于动了,但也只是起身去外面上厕所。
陆分野的同桌叫李一凡,跟陌生人有点社恐,和熟悉的人倒是话还挺多。他安安稳稳地和陆分野同桌快一年了,两个人也算得上是熟悉。
“你的卷子我给你放这里了啊。”李一文坐回位置,拍拍陆分野桌面上的那一摞书。
“好,谢谢。”陆分野冲他笑笑,但也没抬手把卷子拿回来。
“没事儿,”李一文摇摇头,顺口问了一句,“你今天上午咋没去找童年?我刚才拿作业的时候姜南还问我呢。”
陆分野写东西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没有,昨天忘了写日志,老班催我写完交给下一个人。”
“哦,”李一文不甚在意地一笑,随手翻开一本册子,“你还会忘记写日志呢?”
陆分野没笑,他只是低低地说:“啊,昨天——”
“——昨天有点事。”
恋爱这种事情,从小学到高中,似乎越来越变成了一个正经的话题,但是也越来越变成了泯于唇齿间的、不能大张旗鼓宣扬的东西。
小学可以五六个人直白的冲着想要一起玩的人发出“遛狗”邀请,初中变成了三四个故作成熟姿态的追求者,而高中就成了那么一两个人为了路过某个座位的刻意绕路和每天去小卖部的理由。
真实的欲望被掩埋,起因却似乎因为,欲望在某一刻被正视了那么一瞬间。
很荒谬的羞耻心,但是进化和成人似乎也就这些共同点了。
而童年却对于爱情一如既往地视为无物,讨好的目的不管换了多少层壳子,他永远能一眼看清这些莫名其妙的烦人、靠近和远离最本质的核心。
——索取的欲望。
他曾经这么看见过小学时候凑过来的那些历任同桌们,看见过张旭、许多元和那几个男生团体,于是现在依然这样地看见了赵浔。
一如他是如何看见我的。
陆分野这么告诉自己。
所以童年抛开现象谈本质,所有的示好他通通都感激,感激就会回报,于是童年给予他们同等的权利,他们都能站在他身边,也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陆分野长久地看着童年,在晚自习静谧无言和早读高低起伏昏昏欲睡的人群声里,在隔着四排桌子人头乱动的前后排里,在空气、金属、塑料和血肉的空隙里。
这些缝隙和空间里,存活了一个看见目的一针见血的童年,和一个为了目的弯弯绕绕的陆分野。
被扎穿的永远是用外表的彩色掩映目的的气球,而不是投掷出去就只能看见永恒目标的针。
气球要爆炸,但是针却可巧地从气球最厚的位置扎进来,所以气球没炸开,也不能漏气。
唯一的破绽被堵住,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陆分野于是合上本子,一上午都不再抬头。
童年几乎不会生气很久。
如果问题出在别人身上,那童年自己会去解决问题。当问题是因为陆分野而起时,陆分野又总是哄他哄得很及时。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童年就不再烦躁了,他想,既然偏心的决定是必然的,那陆分野作为被偏心的对象,承受一晚上的迁怒已经足够。于是童年非常爽快地把事情翻了篇,拉着陆分野的小臂出了门、又走进校园。
但是一上午陆分野都没有来找他说一句话,别说给他今日份的巧克力,连厕所都不来找他一起上了。
童年气的跟薛立鑫发誓,他一天都不要理陆分野了。
女生的马尾在后背的校服上晃了晃,她弯着腰接水,童年举着杯子站在走廊的饮水机旁边,边生气边喝了一大口水。
薛立鑫老神在在地看他一眼,童年觉得她的眼神里写满了“不相信”三个字。
“什么表情啊鑫鑫姐,”童年把杯盖拧上,薛立鑫接完水,两个人肩并肩往教室前门走,“不相信我?”
“谁叫你前科累累?”薛立鑫弯起眼睛,冲路过的谁打了个招呼,接着说,“之前多少次跟我发誓陆分野怎么找你都不会原谅他,结果下一秒就撒上娇了。”
“谁跟他撒娇!”童年震惊地一转头,两个人在拐角刹住脚步,“我那是在骂他好吧!”
“嗯嗯嗯,”薛立鑫非常敷衍,“骂他骂得自己消气了,是不?”
“人都骂过了当然要消气。”童年据理力争。
“反正我不信你。”薛立鑫踏进教室之前,给了童年一个铿锵有力的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不愧是最后通牒,转机都被通牒下来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化学,老太太讲完最后一点知识点,离下课还有两分钟,人群变得躁动,有眼力见的老师都会选择停在这里。
但是今天不太一样。
“安静一下啊。”老班把课本一合,敲了敲桌子,“我通知一个事。”
班主任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但是步伐时而轻盈时而沉重,如同她对于学校发布的通知和对于历任学生的混乱记忆一样,都是有选择性的。
“今天下午呢,高三的同学要借我们的教室考试,所以啊——”
大概是做班主任的都爱卡时间,所以班里暴发尖叫的前几秒,童年听见隔壁班喧闹的动静,然后再过几秒,整层楼都已经在热烈的沸腾。
“——我们今天下午临时放假。”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童年眯起眼,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