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直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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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蜷在床尾小小一个，环绕膝盖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用力到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发颤。
许是楼下路过讨食的小野猫，不然怎会听到阵阵压抑的呜咽。
“岁岁，岁岁！”
低垂的头被满是沟壑的手轻抚，半大小子抬起头，露出通红的眼睛，泪痕流满双颊，说不上来的可怜。
“臭小子，又坐地板上。”一张厚绒垫子被甩到屁股旁，小江澈就这么被拎了上去。
鼻涕抽抽嗒嗒的往下坠，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模样，委屈了，只会锁房间里偷偷哭。江奶奶擦掉他满脸的“浆糊”，又佝偻着背走进浴室，拿出白净散着热气的毛巾，一点点擦掉身上的脏污。
“觉得委屈吗，孩子。”
黏在脸上的头发被撩起，睫毛上的蛋清半干后又混着眼泪，起了点絮絮，江澈看不清奶奶的脸，只感受得到轻柔擦拭下的叹气。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年龄受限，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屈，只感觉得到心底里那点泛起的酸，只能粗糙的感受到来自周边莫名的敌意。
家长奇怪的眼神，幼儿园小朋友的恶意站队，有意无意的“小玩笑”，昔日众人围绕的孩子王，骤然变成阴沟里人人喊打的老鼠，目之所及，皆避之不及。
“奶奶，爸爸和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是岁岁做错了什么吗。”
五六岁的奶娃娃，或许不明白外界奇怪的眼神，但天然的情绪感知，让他明白，自己的出现似乎并不让人欢喜，不然为何家里总是冷冰冰，爸爸妈妈总在吵架。
声音抽抽嗒嗒的，少了往日的脆甜，问出的话语，敏锐到不似这个年纪孩童的钝力。
江奶奶鼻腔莫名发酸，深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底泛起的难过。
并未哄骗孩童般将话题揭过，而是将小人抱到腿上，抚着喇手的后脑勺，珍重的开口。
“岁岁，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或许你现在还小，还听不懂奶奶在说什么。但是奶奶希望你知道，人的一生，总会路过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有的会陪你走一段路，有的仅仅只是点头之交。”
胸前的衣襟收紧，被肉肉的小手拉住，“人总会因为方方面面的影响，更爱自己。但是你要记住，总会出现一个比你自己更爱你的人。爸爸妈妈作为你的亲人，他们首先是他们自己，其次才是你的家人对吗？”
屁股底下的腿颠了颠，小江澈埋在怀里，闷闷的应了声“嗯。”
“所以不要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才会有人不喜欢自己，他们只是更爱自己。”
这句话落，在江澈看不见的地方，江奶奶严重划过一阵阴冷的寒意，映射在窗边的落地镜上，很快又被收回。
“我的岁岁乖巧懂事，生得又漂亮，不要总是对自己有所怀疑，也不要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奶奶在你身后，你就永远有家。”
胸前的衣料开始濡湿，也不知道这个小鼻涕虫听懂了多少，江奶奶轻叹了口气，拍打着因压抑哭声而起伏的背。
小小的，软软的，又暖暖的。
究竟为何人心能如此狠。
“不需要刻意讨好，受委屈了就告状，累了就回家。你的人生还没开始，不要让莫名其妙的人让自己不开心。”
语速放的很慢，一字一句斟酌着从口中吐出，伴随着浅浅拍打顺气的背，怀抱里的小人逐渐安静下来，呼吸由急促转为绵长。
“奶奶不求你这辈子荣华富贵，但求无忧无虑，无所烦恼。”最后这句话，化作气声，似乎只为将给自己听。
哭了这么久，听我这个老婆子唠叨这么久，睡吧，睡醒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睡吧，睡醒记得起来吃饭。
上下睫毛因濡湿黏在了一起，江澈费力睁开红肿的双眼，脸边是毛茸茸的地毯。没开灯的房间一片漆黑，月亮藏进云里，半点光亮都不肯泄露。
好饿，吃饭，奶奶叫我吃饭。
蜷缩太久，站起来的瞬间，眼前骤然一黑，双腿发软支撑不住的往下倒，手肘嗙一声磕在床尾。
吃饭，吃饭，睡醒了要乖乖吃饭。
八点半整，楼下的饭菜已经盘底凉透，江澈强忍着恶心，埋头把饭往嘴里扒。硬掉的米饭，飘着油腥的菜，失去作用的味蕾，只会囫囵吞枣的往下咽。
“呕！”
！！！
一阵恶心铺天盖地的袭来，硬塞下去的饭菜，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嘴里反着酸，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厨房窗户大开，夜晚的风刮来，带走烦意，随意将碗搁在桌上，思来想去，江澈还是走向冰箱，拎起藏在深处的“果汁”，懒恹恹拖沓着步子走回房间。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在拨，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busy now……”
“小风哥哥！你的手手流血了！”
林霁风的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手被美工刀划出一条血痕，血珠快速在指尖聚集，但林霁风的心却早已飘到远处。
最后一条信息仍停留在三点半，眨眼四个小时过去了，江澈没有任何回应，前一晚还好端端的人，此刻跟人间蒸发般，毫无痕迹。
思绪在此回神时，指尖已被歪歪扭扭的紧上小熊□□的创口贴，小家伙满脸心疼的盯着自己的手。
“小风哥哥，你是不是好累了，安安看你老是发呆，安安不想玩了，小风哥哥回家吧。”
都说福利院的孩子早熟，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洞察力。
林霁风太手揉了揉凑在跟前的小脑袋，小声哄道：“那哥哥下次给你带芝士棒好不好，也把大哥哥带来跟你玩。”
“哼，才不要他，他会跟我抢小风哥哥！”
两层半高的小别墅，除了门外闪烁的路灯，黑漆漆没有一点生气。
不在家？去哪里了？
“嘟——嘟——嘟——”
电话前置音响了好久，就当林霁风抬脚准备离开，以为电话将要自行挂断时，冷不防的，一个沙哑黏糊的声音响起。
“喂？”
脚步一顿，林霁风似有所感般抬头望向那个没开灯的房间。
“江澈，你在哪，怎么不回信息。”
“我，嗝，我在家……我难受，好难受，嗝……好想回家。”
“江澈，你喝酒了？”对面隐隐有难受的泣音传来，林霁风放轻声音，低声询问。
“林小厚？”
“嗯，你在哪呢，哪里不舒服，我来找你好不好。”
电话里头一阵乱响，不难听出有瓶子碰撞的声音，江澈挣扎着坐起，明明是语音通话，他却死死盯着屏幕，厚厚，两字，生要把人看穿。
“难受，没力气，脑袋好像有人在敲砖。”江澈晃了晃脑袋，眼前整个世界都在转悠。
“小厚哥哥，我想回家了，想奶奶了，想你了。”
最后的气声送出一句呢喃，行动终究战胜不了逐渐模糊的意志，半靠在床边的江澈脱力朝地下倒去。
林霁风屏息听着颠三倒四的话语，
砰——
一声闷响，电话那头归于寂静，却在林霁风心头炸开惊雷。
“江澈？江澈！你在听吗，”
“说话！别吓我。”
头顶闪烁的路灯，赶趟一般，支撑不住终于断线，黑暗一下笼罩全身。林霁风说不上来，是突如其来的黑，还是数字持续跳动，但毫无声息的电话那头更让人恐惧。
不放弃的持续朝着手机呼喊，单手撑过矮墙翻进前院，无人问津的小花园杂草丛生，观赏的灌木丛四仰八叉。林霁风顾不上手臂被划开的小口，直奔大门而去。
咚咚咚——
“有人吗！江澈！有人吗！”
无人应答，诺大的房子死一般寂静。
胸廓快压不住过快的心脏，黑暗中，林霁风双手颤抖，喉头发紧，四周扫视着整个空旷的家。
手电照过去的瞬间，反射回来的光刺得人眼发疼。
！
厨房的窗没关！
“嘶——”
从窗台跃入的瞬间，台子上的碗筷被带下，哐当一声碎落在地。
黑暗剥夺人视线的同时，带来了无尽的不安。
手机在高强度的使用下，不合时宜的罢工，但林霁风一刻也不敢停，强忍着不适摸索上楼。
“江澈，江澈！”
“醒醒！”
散落一地的安/眠药被踏碎，留下安睡与满脸恐惧的人相纠缠。
滴——滴——滴——
耳朵里不断有尖锐鸣声传来，眼皮好重，身体却轻飘飘的，吃不上力。
干燥起皮的嘴唇被一阵清凉拂过，江澈想要睁眼，皱起的眉毛又被揉开，模糊中，似是而非的听到满是倦意的，“睡吧，睡吧。”
诺大的病房里，时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声，或老或少，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了半晌，终究还是抵抗不住疲惫，又深深睡了过去。
手背上的刺痛唤醒了意识，刺鼻的消毒水味争先恐后涌入大脑。
江澈抬了抬乏力的手，指尖却被牢牢握于另一人手中。
缓慢转头，林霁风正拉住自己的手，额头抵住手背，趴在床边安睡，长长的发丝盖住眉眼，也掩不住那上涌的倦意。
天刚朦朦亮，帘子外的光，细碎透入这一小方天地，停留在林霁风白皙的脸庞，随着一呼一吸移动。
连光都偏爱的孩子，又救了我一次。
抬起手扫了扫跟睫毛纠缠不清的发尖，江澈抬起手，寻找角度，宽大掌心挡住了落在脸上的阳光，就这么细细的看着他的睡脸。
整个外界混杂着机器工作声、病患呻吟声、医护走动声，在如此喧闹的环境下，江澈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宁，虚无定所的心落到了实处，手上沉甸甸的，是那份愈演愈烈的心跳。
刺眼的光不知何时消失，混沌的意识并无沉沦，而是逐渐清醒。压麻的手指比人更快醒来，林霁风迷迷蒙蒙睁开眼。
江澈的手正挡在自己头顶，不知举了多长时间，人正安静的注视着自己，眼里的情感满溢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江澈？”
“嗯，我在。”回应他的是一声沙哑的声音，不明亮但清晰。
透过漫长又未知的夜，映着初升的阳光，照破恐惧，飘忽的人，此刻终于触地。
两人的目光就这般交触着，谁也不舍移开目光。
被底下交握的手越缠越紧，都在后怕自己先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