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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苏幕遮 ...

  •   唐初坐在羊皮椅上,战袍血迹斑斑,面前摆着一张三尺长的地图,各式各样的标记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他拧着眉,紧握着的骨节咔擦作响。

      “无法城的兵权有一大半都集中在佐司马的手中,银翰勾结隆裕,如虎添翼——凭百草堂几千人,如何抵挡他百万大军!”

      紫苏上前说道:“属下愿为主人分忧?”

      “说。”

      “当初花帅率领的起义军,兵力不过百草堂如今的一半,我想,是不是可以……”紫苏看到唐初阴沉下来的脸色,不敢在说下去了。

      唐初竟没有发怒,他揉了揉额头:“……你以为我不想么,可——谈何容易,花间酒是个聪明人,我的那些伎俩只蒙的了他一时,没有了筹码,他怎肯为我打仗?”

      “师徒一场,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为你上阵杀敌,唐初——你把我花间酒想的太简单了!”

      花间酒掀开帐帘,大步走来,唐初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逐渐走进的那轮皎月,眼眶不由得酸涩。花间酒冷哼了一声,顾命有眼力的把一位坐在羊皮椅上将领揪了下去,那位将领也是个懦弱的主儿,见他们来势汹汹,不敢发怒,看了一眼堂主后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花间酒甩袖坐下,胳膊肘抵在膝盖上,侧身眯着眼看向唐初:“青衣镇郊外十里围得密不透风插翅难飞,唐堂主好大的阵仗!——怎么?杀我时那么爽快,现在,唐堂主开始思念花某的好了?”拇指叩击着膝上的铁扣,一下下,掷地有声,他挑了挑眉,唇角勾起戏谑的笑意,“腹背受敌的滋味不错吧?”

      “谁放他进来的——”

      唐初目光停留在花间酒的身上,话却是对紫苏说的:“自去领罚。”

      “紫苏,看来你效命的主人并不领你的情啊。”花间酒说,“不如跟我如何,跟着我比跟他那个木头疙瘩强百倍,不信你问阿玉。”

      顾命拽了拽花间酒的衣。

      紫苏骤然跪地,咬字铿锵:“属下对堂主的忠心,日月可鉴,若有二心——就让我死在乱刀之下。”

      “是,你是不敢有二心。”花间酒缓缓站起身,盯着唐初的目光冰锥般生生刺骨,“喝下百草枯,一生一世都是百草堂的人……百草枯三年一解,如无解药,一年之内必断肠而死,且日夜遭受百蛊穿肠之痛。曾经我不敢用的,你对他们,倒用的顺手。”

      顾命的声音竟微微颤抖:“百草枯?——十三冤研究出来的控制机甲的毒药,这……这怎么能用在人的身上。”

      花间酒稍稍疑惑,阿玉怎么会知道十三冤的事?

      事态紧急,他们深入虎穴,来不及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十三冤含冤十三载,无人为他昭雪。花间酒身为他唯一的关门弟子,竟也不知他冤枉在何处,诏狱之中朝夕相伴,十三冤提的最多的,是被他辜负的女人,然后就是他应以为傲的制止机甲,机核——就是百草枯,而冤情却只字未提。

      百草枯是机核的精髓,用在机甲身上,可以有效地控制机甲的速率,唐初也是刚当上堂主不久时,有一位下属误食了百草枯,他才想到了可以拿毒控制百草堂众反杀。

      这本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花间酒却堂而皇之的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唐初站了起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深深叹了口气,整个人松垮在原地。

      窝在心口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那声悠长的叹息:“你说吧,你要什么。”

      “好!”花间酒冷笑,“不愧是你,这种没良心的话也只有你能说的出口,那我还客气什么呢?——第一,我要彼岸花毒解药。”

      “紫苏,给他。”

      “第二,我带军期间,掌全军的生杀掠夺调配升迁之权,你可有异议?”

      “你随意。”

      “第三,解了他们的百草枯。”

      “——没有解药,”看到花间酒震惊的表情,唐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你是十三冤的徒弟,对这些不是应该最清楚了么?机甲必须三年一修,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燕都崖偏向朔北,一场秋雨过后,山崖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劲草招摇,好像空中飘动的暗绿色旗帜,顾命从帐中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件雪色大氅,不由分说披在了花间酒的肩上。

      “谢谢。”花间酒报以微笑。

      顾命坐在了他的身边,托着下巴,望着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百草军从面前踏步而过,说:“守城军那帮人,大多年迈体衰,真正上过战场的没几个。百草军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银翰,而是白斥候,侯爷私养了一大批死侍,那些东西——神鬼无惧。”

      “死侍?”花间酒眉尖松动,“我师父说过,死侍要拿生血祭祀才肯出战,白斥侯那家伙胆小如鼠,我估摸着造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了,别说往心口刺一刀,手指不小心被鸟啄破,他都心疼。”

      顾命没在说话,他望着天际,像打翻了的墨盘,湛清、深蓝、乳白……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斑斓绵长的天空。他突然伸出了手,一根根,骨节分明,指向了太阳的方向。

      忽地,一只同样修长的手握住了他。

      花间酒懒洋洋道:“阿玉啊,最近总是在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你这小孩怎么……”

      “我不是小孩。”顾命有些生气了。

      花间酒忙哄道:“阿玉不是小孩,阿玉是先锋官,我当了大将军,一定要给阿玉封一个先锋官。”

      看到花间酒嬉皮笑脸的模样,顾命本应该更加生气才对,可心中的郁闷都被那笑容融化了,他忽地抱住了花间酒,双手紧紧搂着腰,下巴搭在肩上,闭上了眼睛。

      花间酒感受到怀中少年的脆弱,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温柔的揽住了他,花间酒以为顾命是因为害怕战争的来临,于是轻声安慰道:“阿玉乖,有叔在,没事的……”

      .

      夜里,万籁俱寂,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变浓,悄无声息的到了百草营十分隐蔽的一处营帐中。

      “殿下怎么还不来啊,急死人家了。”

      璎珞撅着红艳艳的唇,不高兴的嚷嚷着。她身边还有一位与她气质极为不符的女人——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敌军阵营的女人——艾无。

      “我以为唐堂主把璎珞姑娘滋润得很好,没想到,一身销魂媚骨还是这般耐不住寂寞。”

      “艾姑娘的嘴真毒。”璎珞嫣然一笑。

      “说什么呢,这么快活。”

      这声音极熟悉,又与印象中的不大一样,低沉了些,也阴冷了些,被刀子般的北风送了进来,传进了姑娘们的耳朵,咚咚咚敲打着耳膜。笑骂声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艾无依旧跪在席子上,眉眼低垂着,璎珞飞快地爬起身,挨着艾无跪了下来。

      “殿下万安。”

      “这儿不是白都,不用给我来那套虚的。”

      分明是少年的身骨,可眼角扬起的凌厉,哪里与年少轻狂沾边。褪去了易容的妆粉,面白如玉,山根高挺,尤其是那张抿成一条细线的唇,殷红如朱。他坐在金交椅上,修长有力的腿外开,抬眼打量着跪地的女人。

      艾无不久之前,就曾与他会面,不得不说,这女人演技一绝,披上厨妇的围裙,满身的烟火气,而换上白都珊瑚领的战袍,气质陡然一变,不卑不亢,别有一番风韵。

      他说:“先生怎么就派你一个人来?银翰呢?”

      “现下无法城中正乱,银大人分身乏术,望殿□□谅。”艾无淡淡说道。

      璎珞见气氛活跃了些,便站了起来,凑近了稍许:“殿下一进门,只和艾姐姐说话,忘记奴了么?还是说,殿下竟有了新欢……我听闻,殿下对花公子很是放心不——啊——”

      顾命一掌扼住了女人的喉咙,冷笑道:“找死直说。”

      “殿下留情,璎珞她口不择言……”艾无眸光微颤。

      一点点的松开,璎珞皱着眉,抓着喉咙小声的干呕,却再也不敢言语了。顾命似是嫌脏般,掏出一块手巾,一边擦拭着骨节,一边幽幽叹息:“你帮她求情,你以为你比她好多少了么……呵呵,恨生,艾无啊,你是在暗示本王什么呢。”

      艾无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温度,强笑着说:“花间酒此人能说会道,最擅蛊惑人心,我只是,只是担心殿下一时不查,被他迷惑。”

      璎珞也道:“是啊殿下,此人不除,祸害千年,先生也是这个意思。”

      “你们眼里只有赫连争就没有白都的长平王了么!”

      “殿下息怒——”

      “明日——屠城。至于花间酒,留着,我有用。听清楚了,本王说的留着,是毫发无伤,要是让我知道他断了胳膊缺了腿,唯你二人是问。艾无,你回去告诉先生,叔花间酒……是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威胁的……”顾命揉了揉眉头,深吸了口气:“算了,先生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对了还有,璎珞……帮我查一查百草枯是怎么回事。”顾命吩咐。

      璎珞温顺道:“是。”

      “战争就要开始了啊……”

      顾命闭上了双目,帐外斜透进一缕月光,洒在了少年的染霜的眼睫下,远远看,好像有泪光闪烁。他仿佛被困在了一处阴暗的冰窖里,而唯一关照他的那一束光,也即将离他而去,只剩下了茫无崖迹的阴寒。

      顾命忽然有些羡慕死去的桃山——骨灰被幸运地埋进花间酒心底的桃山。

      他没有想到,憨傻如白斥侯,也会对敬畏的花帅下达杀令;他没有想到,机甲出身的小尖竟然欺上瞒下,违背了侯爷的命令,放花间酒去救自己曾今的主人;他没有想到,花间酒愿化干戈为玉帛,再次挑大梁,只是为了在唐初心里一文不值的……师徒之情。

      “情之一字,多有例外,古今多少痴情人,为其刀山火海奋不顾身。阿玉,你记住,爱上一个人永远比恨一个人痛苦万倍,它会教你如何收敛身上的刺,然后去拥抱一份未知。”

      母亲柔软的话语萦绕耳畔,顾命心潮起伏,五味翻腾,永远在腰间待命的无名弯刀闪过一抹刀光。刀有两把,水火各一把。

      白都先天子有两个儿子,长子名渊,文韬武略兼备,善心善缘兼有,次子名玄,体弱多病,常年不理朝政。先天子便把这两把宝刀分别传给了两个儿子。白渊不爱大家闺秀,偏爱盛开在悬崖的野蔷薇,他爱上了顾命的母亲、逍遥楼头牌顾兰芝,先天子听说之后火冒三丈,便绝了将王位传给白渊的念头,转而传给了病病歪歪的次子白玄。

      白玄命薄,早早驾鹤西去。如今的天子周子奇,是白玄的养子,之前一直都叫白奇,后来成功登基,才改名周子奇。

      黢黑的夜里,骤然迸出一粒微小的火星。

      星星之火,燎原之势……

      ——“火!哪里来的火!”

      ——“着火了!快!都他妈起来!”

      “堂主,这火水扑不灭,属下怀疑这并非普通的火种,花帅精通医药之术,只是不知他身在何处。”紫苏压制住心底的慌乱,吞吞吐吐道,“顾命、璎珞也失踪了。”

      火焰漫天塞地,新搭好的帐篷只剩下烧红的铁架,将士们发出惨烈的哀嚎。

      唐初站在火光中,愈发觉得自己荒唐可笑,他居然真的相信花间酒会顾及往日的师徒情分来帮他,到头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仰头大笑了好久,紫苏安静地望着主人,眉头蹙的更深了,一切行迹,看上去就是花间酒叛变,可她又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花间酒真诚,可危机当头,顾命和花间酒二人却同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实在是不同寻常……

      “撤兵。”

      “主人……”

      “我说撤兵!”唐初眼中的火光忽明忽暗,他扬手高喊,“将士们——听令!拿好你们的剑和粮食,向南撤退一千米,保持队伍秩序,不要掉以轻心!”

      “是!堂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 苏幕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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